冯昆现在已经顾不上其他的想法了。带来的兄弟留在自己身边的,也就剩两个人了,另外的都倒在门口前的路上,壮烈牺牲了。
后悔吗?冯昆有一点,内疚吗?冯昆也有一点。本来按照那个蒙面的情报员的指示,他们应该从 门?出城,可是谁想得到竟然会遇上一个日军军官!而且那个军官居然还招手要自己过去!
看着那个军官和他身边的汉子,估计也应该是一个当官的汉奸。在军官向他索要证件的时候,他很镇静,拿出情报员已经给他准备好了的证件。证件当然没有问题,可是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那鬼子军官翻过来覆过去地反复审视着证件,良久抬起头,却没有把证件还给他,而是命令身边的士兵对这个支那人搜身。
谁也想不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旦搜身,什么都暴露了。冯昆当时只觉得血往上涌,在一个日本士兵靠近的时候,二话不说,掏出手枪冲着那个日本军官就是一梭子。
枪声一响,其他的兄弟也立刻做出反应,就这样边打边跑,等冲进一间屋子的时候,冯昆才发现只剩自己和另外两个兄弟了。
“阿大,小林,我们可能回不去了。”趁着双方短暂的平静,冯昆一脸愧疚的表情。这些都是一直跟着自己在上海摊打打杀杀的兄弟,日本鬼子的飞机大炮都没伤着他们,现在却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要全军覆没了。
“昆哥你说什么呢?”那个叫小林的青年人朝外面撇撇嘴:“不就是死嘛,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汉子。”
“对,这样也好,可以去和其他兄弟们会面了。”叫阿大的也说道:“当初跟着昆哥的五十多个兄弟,到现在也只剩下我们三个了。妈的,真想念他们。”
“好兄弟!”冯昆忽然觉得鼻子发酸,眼睛湿润润的。连忙做了一个掩饰的动作,接着说道:“我们今天就让小日本看看,我们青帮的兄弟也是汉子,不是孬种。”
“就是,那些学生不是说我们都是中国人,脚下就是生我们养我们的山山水水吗?”小林也有些动情:“以前的活动和现在比起来,实在是太无聊、太没意思了,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和日本人干,自己才像个人。”
“好你个混小子,竟然说我们青帮以前尽干些无聊无意义的事,是不是脑后长了反骨?小心我回去家法无情。”冯昆严肃地说道。只是望着小林惊愕的表情,那严肃连一秒钟时间都没保持住,便“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小林也知道冯昆是在开玩笑,摸摸脑袋说道:“可不是吗?记不记得几年前你带着我们干掉严老四的那次?不是也有几个兄弟挂了吗?他们要是可以选择,肯定也是愿意这样和小日本拼命死。”
“应该是这样的。”冯昆叹了口气,说道:“真是怀念那些兄弟。阿大,你是五年前跟我的吧?小林我倒记得跟了我三年。”
“是的,昆哥。”阿大点点头:“五年前疯狗带人收保护费和我打起来,砸了我的小面摊,要不是你昆哥路过,我估计当时就被打死了。”
“后来呢?”小林明显对阿大讲的有了兴趣,追问道。
“后来?后来昆哥帮忙,我把疯狗装入麻袋丢进黄浦江了。”阿大得意地说道。
“五年!”冯昆没有受小林插话的影响,而是仔细地玩味着着两个字:“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你们不知道,七年前的春节,日本鬼子攻打上海的时候,蔡将军带着**和小日本死磕,一步不退!后来报纸上说,因为没想到蔡将军这么强硬,**这么不怕死,日本军队换了三个司令,只比去年少一个。
我当时也是年轻人,大概和小林差不多,主动找上门去说要离开青帮当兵抗战。谁知道人家根本不要,说什么保家卫国,和侵略者打仗是他们军人份内的事,我们这些人是老百姓,是属于军人应该保护的对象。”
对于1932年的“一.二八”上海抗战,阿大、小林的映象都是极为深刻的。从小到大,没有见过那么猛的炮火,没有见过那么惨烈的景象。那些一路上匆匆跑向前线,视死如归的**将士,那些一路上学生们慷慨激昂的演讲,早已把什么叫“民族大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深深地刻在了他们的心里。
整整七个年头,他们这些上海青帮的成员,上海人既恨又怕的黑社会人员,才等到了以血洗耻的机会,拿起武器,和**一起,冒着日本人的炮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告诉世人,他们,也是中国人,也是宁死不屈的中国人。
“对了,昆哥,你不是说来执行家法的吗?怎么我们会突然放弃了?”沉默中小林忽然看见不远处王时贵的尸体,一下子想到了这次来的目的。当初说起要组织人马对投敌当汉奸的帮会成员执行“家法”,结果报名的人非常多。他小林也是靠着是冯昆的原班人马,才得以顺利加入的。
“我出来的时候,老板告诉我说这里有国民政府的情报员。如果他和我接上头,就叫我一切行动听从他的安排。”冯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栽赃陷害!嘿嘿,就让那个叛徒去受活罪吧。这样好,要不然一枪干掉他,倒是便宜了这个混蛋。”阿大脱口而出,语气里显得很是兴奋。
“是啊,我一听也是这个想法。”冯昆点点头说道:“本来我是不同意的。我的计划是把他绑架出来,三刀六洞,慢慢折磨死他,可是情报员说风险太大,问我是愿意打日本人而死,还是愿意为了杀那个叛徒而被日本人打死。我当然愿意打日本人而死。所以我就听从了他的安排,准备带你们回去了。谁会想到现在竟然会是这样。使我连累的大家。”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小林摇摇头,说道:“我们现在也算是打日本人而死了。***,加上今天,我一共打死了五个日本人,整整赚了四个,绝对划得来。”
“我只打伤了一个,也亏本呢。”阿大有些懊恼。
“你的枪法不行,当然是这样了。不过你好歹也打伤了一个。你不知道,好多兄弟连日本人的面都还没见过,就被炮弹炸死了。”冯昆安慰了阿大两句:“我的成绩最好,一共干掉了九个,其中还有两个军官。要是再打死一个,就凑成整数了。”
“阿大,不说了,到时候见了阎王爷,我把我赚的,让你两个。”小林笑嘻嘻地说道。
“谁要你让?待会……”阿大笑着准备打小林一拳,手刚伸到一半,话还未说完,一声枪响,小林的脸上已经被喷满了鲜血。半秒钟不到的功夫,没了天灵盖的阿大身子一斜,倒在了一旁。
小林大叫一声,扑到阿大的身边抱起他。满脸血污的阿大,笑容却永远凝固在脸上,走得竟是那么安详。
“我日你小鬼子的妈!”小林怒骂着,在窗户边站直了身子,对着外面就开枪。没打两枪,一阵密集的子弹打在他的胸前,踉跄着倒在了阿大的边上。
“阿大,你不服我……不行,我……我……赚的……赚的就是不你多。看来我让……让你……两个是让定了。”小林嘴里吐着血沫,喃喃地说着,慢慢比上了眼睛。
突如其来的巨变让冯昆顾不上仔细看,俯下身子躲在门边上。看见小林暴跳起来站直了身子,心里直叫糟。可是提醒他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小林已经倒下了。
匍匐着身子把两个伙伴身上的弹药收集起来,也只有四个半弹匣了。无力地坐在墙边,两行眼泪忍不住顺着眼角流下来。
最后两个兄弟也在一眨眼的功夫走了,留给自己的四个半弹匣又能坚持多久呢?
“里面的人听着,你已经被彻底包围了,放下武器投降吧。”外面传来劝降的声音。敌人的援军显然已经到了。
“你的两个伙伴已经被打死,只剩你一个了,别在负隅顽抗,赶紧投降吧。”见里面没什么反应,外面的人继续喊道。
冯昆一直没有出声,是因为他在劝降的喊话一响起就做出了决定:不出声,打死几个前来搜查的鬼子。
肖彦梁现在真的是十分佩服日本鬼子的射击技术。那么小的目标,也就在窗户上没有一闪而过,停留了几秒中时间,鬼子竟然一枪就打中了!
他痛苦地摇摇头。整个事情发生的十分突然,连张旭都没有一点思想准备。本来是准备暗中协助冯昆他们出城,可是那个叫织田的军曹忽然带着几个人出现在这里。当时张旭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拉织田去喝酒,离开这里,但让他措手不及的是那个织田军曹竟然突发奇想,要亲自检查出城人员的证件,第一个选中的就是冯昆!
虽然肖彦梁把所有的证件都准备齐了的,选择的出城点也是仔细考虑了的,可真是应了那句话:“人算不如天算”。检查完证件也罢了,居然还要搜身。这事情就舞客避免地暴露了。仔细算了算外面的尸体,肖彦梁知道冯昆的整个小队,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对于这件事,肖彦梁的心情非常复杂。张旭负伤,整个小队覆没,情况很严重.。要是冯昆被抓,招架不住,供出这见事的前后经过,那么不仅这次所有的布局都白费劲了,还会向鬼子明白地说:“我这里还有一部电台。”
肖彦梁脸上的杀气越聚越浓,他还从来没有这么想杀人灭口的冲动。
屋里明明还有一个目标,可是劝降的话说出去,对方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对于这样的顽固分子下一步的想法,大介洋三也是很清楚的。无非就是在临死前再拉几个垫背的。帝国士兵的性命是很宝贵的,这种情况下,当然没有理由让他们上。所以大介洋三很快就命令赵广文的皇协军发起进攻。
赵广文一听到要皇协军发起进攻,心里也很兴奋。曹荣发的事对他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影响,要是再没有什么好的表现,说不定自己的位置就保不住了。
十来个皇协军士兵战战兢兢地端着枪离开的临时掩体,向着目标小心翼翼地靠近。
通过门缝,冯昆也看到了这一现象,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看来自己想再打死几个日本鬼子的愿望是彻底落空了。镇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冯昆闪到门口,冲着皇协军就是一梭子,两个士兵惨叫着倒在地上,胸口冒血,眼见是不能活了。其他的士兵立刻躲到一边,泼雨般的子弹顷刻之间打了过来。
知道自己的最后时刻已经到了,冯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把扣子一一扣好,看了看两个死去的同伴,深吸了口气,把枪顶在了太阳穴上。
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从领个皇协军士兵被打死的那一刻起,大介洋三就已经知道要想活捉或者让目标投降是非常困难的了。
把曹荣发提到现场让他辨认尸体,这是赵广文的主意。所以当曹荣发一眼看到尸体的时候,立刻指着一具尸体大声报告:“太君,这,这就是青帮杜月笙的得意弟子,冯昆!就是他找到我要药品的。”
“你确认?”大介洋三淡淡的顺口问道。在战争年代,仅仅弄清楚一具尸体的身份又有多大的用处?
见大介洋三的语气并没有自己想想中的兴奋,曹荣发心里发虚,指着冯昆的尸体继续辩解道:“太君,就是他找我的。我本来准备给太君一个惊喜,放长线钓大鱼,彻底摸清青帮在这一带的情况,一举瓦解他们。”
“所以你就用偷窃的手段,盗走皇军前线急需的药品物资?”肖彦梁嘲笑道。他走到大介洋三身边,小声说道:“太君,这几具尸体,满脸血污,尤其是那个叫冯昆的,整个脸都烂了,姓曹的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指认出来,也太奇怪了吧?”
大介洋三心里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你的意思是他利用青帮来掩护他另外的真实身份?难道他真的是诈降吗?”
虽然疑点很多,证据也不是很精确,大介洋三总觉得这事部那么简单。但是肖彦梁、赵广文着两个对手不约而同地说起“诈降”的情况,让他不得不先认同这个事。
“太君,要说姓曹的如果只是偷了药品物资,我还会说他也许是财迷心窍,可是有明显的证据证明他也是偷窃您办公室的主要疑犯,这里面的问题就大了。我想这也是他死不承认后一件事的原因吧。试想,您办公室里的情报被盗,除了那些间谍,谁还会干这种事?”肖彦梁死死咬住大介洋三办公室的事不放,暗地里把曹荣发隐隐指向文川率领的本地情报网。
“啊!”大介洋三一愣,张大了嘴。是呀,这个支那人说不定就是受文川指示,打入皇协军内部窃取情报的。以前之所以没有把他们联系在一起,就是因为一个是黑社会,一个是政府特工。现在肖彦梁这么一提醒,大介洋三算是“想明白”了:黑社会不是也一样组建了队伍在上海和支那军队一起抗击过皇军吗?而且他还隐隐约约想起,这个支那人所属黑社会的头目好象叫“杜月笙”,而这个人和现在支那政府的领导人蒋中正(字介石)关系好得不是一般,也许,他们真的有联系吧?
“这么说,这是一个非常顽固,非常死硬的家伙了。”想到文川,大介洋三刚刚兴奋起来的心情又跌落了不少,眼睛一黯,这样的人想让他招供,怕是很难了。
接下来的消息让大介洋三彻底抓狂了:按照曹荣发的供诉,去取物品的人员一无所获。
第二天下午,当肖彦梁来到宪兵队的时候,远远就闻到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这一次,门口的哨兵没有让他到办公室,而是直接带他到了审讯室。
那股味道就是从审讯室传出来的!
“呵呵,来,过来,肖君,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昏暗的灯光中,只穿了一条短裤的大介洋三大笑着向肖彦梁招招手。
顾不上看曹荣发被折磨的样子,肖彦梁几步跑了过去。一个短矮身材,缺了右手的日本人站在大介洋三边上,剩下的左手正把一根铁烙头放进火炉里。
也就在这个时候,肖彦梁才又机会仔细看曹荣发。仅仅是看了一眼,肖彦梁就有了呕吐的感觉。这还是一个活着的人吗?除了脸没事,其他身体的所有部分,都已经被铁烙头烧得血肉模糊,红的。黑的,看得人触目惊心。以前虽然也见过审讯,但没见过这样的审讯。旁边准备的泼醒他的凉水浑浊浊的,估计这还是盐水!
看样子,曹荣发还是没有“招供”,他也没法“招供”。大介洋三一定认为他,就是抓住文川的主要途径,所以才会这么折磨他。
“太君辛苦了,这么大热的天,还要审讯这个混蛋。”强忍着胃部的痉挛,肖彦梁媚笑着拍着马屁。还真是不得不佩服他们,外面躺在地板上都还嫌热,这两鬼子倒好,还在烤火!
“我们出去坐坐吧,这里是太热了。”大介洋三向肖彦梁点点头,拍了拍那个独臂日本人的肩膀,大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