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不起,躲得起,他脑海里突然反复的响起这样的话。徐达是在躲自己?跟随了自己20几年的臣子居然也开始躲避了,就好像躲瘟疫一样!
他想着想着,不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不能相信自己的揣测是真的,可要不是真的,为什么他也告老了呢?对,他在逃,连我那天问他还回不回来的时候他居然也是迟疑的,他一定是害怕我了!
大不敬,怎么能这样地诋毁皇上!
“下去!”元璋几乎是由于恐惧而情不自禁地大呵,“你下去。”
允恭还没有摸着头脑呢,却被元璋的厉声命令惊得只好磕头退下。
当时,群臣“知惧而莫测其端”的现象是比比皆是,所以允恭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皇上又习惯性地发发脾气罢了。
可惜,天威难测,谁都不知道明天的太阳什么时候才能出现。
元璋的心情很不平静,他想要找一个人排解不快,却又不知道找谁合适。半晌,他无意识地转悠到了文华殿前,他蓦然抬头,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君子之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则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无礼也,此物奚宜至哉?…”朱标的朗朗读书声在殿内回响着。
元璋听见孟老夫子的这样一番话,顿时连迈步的勇气也没有了。人家不是说得很清楚吗?要是有人对“君子”“横逆”,“君子”首先要自我反省,是不是我无礼啦?元璋不禁叹了一口气,心想要是这个时候进去见儿子,儿子不光不会为自己的立场着想,很有可能还借机让自己“反省”,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最后,元璋只能摇着头,步伐沉重地离开了。
菜园,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元璋竟然悄悄地提着裤腿走进了菜园。虽然眼下没有什么郁郁葱葱可赏心悦目,夜里的风也冷飕飕的直让人哆嗦,但元璋依旧像孩子一样调皮地咧着嘴张望四周。他甚至兴致来了就干脆脱掉靴子,光着脚丫地踩在泥土上面。泥土其实是很坚硬而冰冷的,元璋的脚也在刺骨的瑟瑟寒风里变地通红。宦官们跪着磕头说万岁爷要注意龙体,可元璋不光不听他们的劝说,反而气呼呼地把他们哄走了。
此时,周围没有别的声音,除了风声,除了元璋舒缓的呼吸声。他却并不在意四周的寂寥,倒是愉快地借着园外昏黄的灯笼光,在硬邦邦的地面上踩出一道道浅浅的脚印。他真像一个孩子,顽皮、喜悦,末了还不忘一屁股坐到地上,而后将双脚噼啪噼啪地相互拍打出声来。
他的笑容告诉自己,这样的声音很不错,而脚丫子的泥土味也还是让人畅快。
这样的元璋是很多人没有见过的,可他还是朱元璋,虽然陌生了些。
然而他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他突然回忆起秀英来,她是从来不让自己一脚泥土味地踏进宫门的,可是现在呢…他总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再也没有人能够管束住自己了。
他的眼睛渐渐变得迷茫而又黯淡,他一个人呆呆地想着,瘪着嘴巴地想。
终于,他哭了,一边还任性地用拳头敲击着地面,仿佛是土地的错,惹得他不高兴了。不,不光是泥土,还有徐达,那个跟着自己风风雨雨的小子现在居然敢躲避自己。
他想着,便像害怕失去什么一样地猛然转头扫视身边,可惜没有,徐达没有像以前那样和自己一起坐在田埂上。他双眼空洞得看着身边深不可测的夜色,那样的悲凉和孤苦再次席卷了心头,他不禁身心酸涩疲惫地低下头,不想再看,更加不敢再看了。
“高处不胜寒…”他痴痴地念着,他想起那时很久以前刘基说过的一句话,可是刘基呢?那个最能读懂自己心的人呢?他再次抬头遥望,但还是惟有飘摇的灯笼依然无声地陪伴着自己。他无奈,只能默默地凝望红灯,本来它们是燃烧地热烈而温热的,可是为什么自己就是感觉不到一点温度呢?
他突然打了一个寒战,很冷,即便1月,可此时应该还是冬天吧…
晚上,元璋辗转反侧,怎么也不能安心地睡着觉。他一直想着徐达对自己的态度,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徐达是那样驯服地匍匐在自己脚下。本来这是他期望的,因为至高无上不就是万人臣服吗?可是,怎么今天回想起来,他老觉得徐达这样的遵从就是在疏远自己呢?疏远…
他嗖的一声从龙塌上坐了起来,抱着膝盖,又将下巴抵到双膝之间。他凝望着床边的烛台,百感交集地思考着君臣,权衡着情谊。
对了,疏远!他的眼睛突然一亮,一刹那,梓芸坚定的表情闪现在他的脑海里。梓芸,那个曾经和自己隔阂那么大的女人,那个被自己杀死的女人,那个很有可能成为红颜祸水的女人。他反复地揣摩着,心里竟越发肯定是梓芸在冥冥之中捣鬼。她一定又怂恿徐达离开自己,她曾经不就是那么固执地要离开什么“名利场”吗?她那样的自命清高,那样想要与世无争,除了是她从中作梗,还有什么能让徐达在乡下待着连9头牛都拉不回来呢?
谢梓芸,你不是想要让徐达和你做伴吗?
朕成全你,省得操朕的心!
元璋想到这里,好不容易地长长舒了口气,他的嘴角不动声色地微微向上牵了牵,狡黠而微妙。好了,他又扑通一声地躺到床上。
好了,今晚能够安然入睡了。
两天后,元璋神色泰然地召见太医进宫。
“大将军的病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回陛下,臣听说过一点,将军生了毒疮。”太医恭谨地说。
“恩,就是毒疮。”元璋拍拍扶手,站起来,又说,“不过大将军的病情现在已经稳定了下来,朕总算是放心了不少。今天朕让你来也是为了将军的病,朕要你给点主意。”
“臣遵旨。”
“你说,想要将军的毒疮彻底康复,还要注意些什么?”
“回陛下,饮食起居上都有需要注意的地方。”
“那你就说说,饮食上要怎么注意?”元璋打断太医正准备滔滔不绝的意向,又问,“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吃的?”
“发物。”
“屁话,具体点,朕怎么知道什么是发物。”元璋走近太医,盯着他问。
“是。回陛下,发物的种类有很多。”太医捻着花白的胡须,慢悠悠地说,“性热者发热,冷者损脾、肾,毒者发病,皆当戒之…”
“你准备背书给朕听是不是?”元璋实在忍受不住老太医的诲人不倦的脾气,就不耐烦地说,“拣最简单的说!”
“是,这最平常的就比方说蒸鹅,对,蒸鹅便是一种毒性很强的发物,要是身患毒疮的人吃了蒸鹅,那很有可能会毒发而危及性命的。”太医又说。
“蒸鹅?”元璋根本没有听太医接下来的话,只一直眼神沉郁地,反复地念叨着“蒸鹅”两个字。
蒸鹅,竟然也会致人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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