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都是慌乱,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的,传言几乎就像瘟疫一样在众人之间散播着,或者,那也许是真的,京都通往外面的道路不久将会被封闭,由兵卫府的人设置关卡把守,不准人再出城。
谁也不想被留在疫病爆发的都城里,恐慌在每一个人的心里滋生,为了要赶在别人的前面出城,那些,原本高高在上的贵人们,现在终于放下了一身的礼仪,他们不再关心自己脸上的粉或手里的扇子,歪斜着帽冠披散了头发,不再文雅的细声细气的讲话,都拉开了嗓子大喊大叫着让赶车的人想办法再快一点,或者跳着脚咒骂着让别的车子让开。
害怕吗?我趴在车窗上望着外面,茫然若失,瘟疫,他们所说的瘟疫到底是指麻疹、猩红热、天花,还是鼠疫、黑死病?是通过空气、唾液、肢体接触传播,还是通过水源或血液传染?症状呢?
我们乘坐的牛车夹在出城的车流中间,缓慢的移动着,现在外逃的大都是一些富贵的家庭,携带着长长一列牛车和轿子,他们的亲随骑着高大的马,前前后后的跑动,扬着灰尘不时的挥响皮鞭,对跟在车旁奔跑的下人大声的呼喝。
路旁,也有因为各种原因而不准备离开京都的人,他们就安静的站在自己的家门口,怔愣的望着大路上到处涌动的景象。
我放下车帘,返身,头倚靠着车壁,眼睛无意识的盯着自己身上深紫色菱纹的直衣,害怕吗?
害怕吗?冷漠的、嘲讽的轻轻牵动了一下唇角,那是一种失真的错觉,眼睛所看到的,耳朵所听到的,现在正在发生的一切,都没有真实的感觉。
梶静静的端坐在我的旁边,仿佛消失一般的安静,我甚至听不到他呼吸的声音。
经过罗城门的时候,我才想到要问梶我们的目的地,菊地、幸子,以及藤原道無。
梶低垂着头,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恭敬并且简洁的回答道,目的地是京都北郊岚山上的别庄,菊地跟幸子分别在另外的车上,大人还留在二条院。
我不解的抬起眼,如果他告诉我藤原道無早已经出城了,我会相信的,因为那是一个将自己放在高于一切位置上的人,他决不可能会允许自己冒险留在二条院。
没有任何理由到现在还留在那里,除非有什么事情突然的发生,使他无法离开。
是什么?
梶的目光闪避了。
我的身上穿着一件深紫色菱纹的直衣。
衣柜里,各种款式、各种质料、不同织染工艺、不同纹样的衣服几乎全部都是紫色的,房间里的屏风、布帷、几帐也都是紫色的。
紫色......
我啊,从来没有固执的认定一种颜色特别喜欢或者讨厌,任何颜色对我而言都无所谓,因为那不重要,但那个人,他喜欢紫色,异常的喜欢。
害怕吗?我的眼睛紧紧的盯着自己身上深紫色菱纹的直衣。
我不知道,在一件事情上面坚持的意思或者意义,会变成习惯吗?
那么自己会改变吗?
我不能确定藤原道無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焦虑,又为什么会紧张,我不能解释,也无法理解,就感到自己一下子好像缺少了什么,又好像突然的爆发了什么,根本无法集中精神,脑子里乱哄哄的,唯一清晰的念想就是回去,回二条院,无比强烈的想着,仿佛只要能够亲眼看一看,现在的一切就都能恢复,我还会是我。
‘梶,’这是我的声音,长久不用的声带发出了脆弱、不安定的声音,‘带我回去。’
带我回去,我对呆滞住的梶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带我回去,我看向他的目光冰冷而坚决。
我没有资格命令这个人,他的主人是藤原道無,但是我有可以威胁他并令他妥协的东西。
发誓立刻送我回去,从我的手中拿走匕首,梶背着我避开了逆向的车流与人群艰难的急行,我相信,也许,这是毫无意义的,就算是愚蠢也可以,我的手指紧紧的抓住梶的肩膀,除了紧张和焦虑的心情,脑海中一片空白。
二条院的大门紧闭,我们攀过墙垣,进入院内,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人,我提着衣裾径直奔向主殿。
用力猛的拉开纸门,他们将这个房间的纸门完全闭拢起来,每一道门缝上都贴着符咒,因为他们深信不疑的认为这样就可以抵御那个引发疫病的恶鬼,除此之外,寝台的周围还燃起了驱鬼的草,两名武士并排跪在房间的东北角(东北为鬼门的方向),他们不停的弹响弓弦,因为弓弦破空的声音可以阻吓恶鬼。
宰相君跪在门边半张开口惊讶的瞪着我,我瞥了她一眼,走进房间,这个房间,昏暗、浑浊、烟熏火燎,一圈绳结围绕着三寸高的寝台,代表里面是受到庇护和净化的结界,藤原道無正躺着,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额头不断冒出汗,听到声音,慢慢的睁开了眼帘,看到我,他的眼睛里一瞬间透露出一股凛冽的怒意,却又显得非常疲倦。
‘将他带走!’藤原道無相当吃力的半撑起身体,有些嘶哑的下令。
两名武士不敢停下弹弓弦的动作,宰相君犹豫着站起身朝我走来。
我僵硬的站在那里,像是正在被一种巨大的恐惧碾过,他竟然真的病了,我瞪愣着眼睛,心脏失去控制般慌乱的跳动着,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我不知道,我不敢再想下去。
‘出去!’藤原道無颦着眉,从来不露丝毫情绪的脸上浮现出忧恼的神情。
他看起来很疲倦,双眼布满了血丝,满头是汗,仿佛很冷似的,一阵一阵发着抖,身体根本支撑不住,不一会儿就又重新躺下。
宰相君伸出手拉住我的衣袖,我转过头,视线越过她笔直的看向站在门外的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