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事情是吉村成婚。

这次来京都，吉村带着他的新娘，十三岁、被唤做千代的女孩。

两个还是孩子的人好像在做游戏似的，手牵着手走到我的面前，端端正正的跪下行礼，脸上带着羞涩跟甜蜜的笑容。

吉村凉，在小仓山上的时候，总是跟在我的身后，陪着我到处游转奔跑，一起练习弓和刀，我以为，他还要很久才会长大的，可是现在，他竟然跟一名未成年少女结成了夫妻，看他的表情，完全乐在其中的样子......

幸子将准备好的礼物呈递过去。

千代穿着一件红梅色的衣服，长发整齐的披在肩后，她有些欣喜的看了看礼物，接着，微微抬起头偷偷的朝我看，尚且稚嫩、活泼的眼睛里充满了朝气，同时，她的眼底还透露着些许认真和坚强。

确实像一个小妻子。

我一边想着，一边对他们微笑。

他说，我们去看打鬼吧。

长德元年最后一天的午夜，我迷迷糊糊的听到他说，当整个人被从暖和的被褥中拎出来的时候，我沉着一张困顿的脸醒来。

这里在正月初一的前夜会举办打鬼，或者说赶鬼的仪式，往年对此漠不关心的人，现在不知道是从哪里回来的，身上染着一股浓重的酒气，急切的吩咐侍从去准备出行。

幸子和宰相君，她们笑嘻嘻的帮我穿戴起来，将我稍微留长的头发分成两束，在耳边盘出总角的摸样。

匆匆的加裹了一件裘皮的外袍（北先生的新年礼物）后，一路的被抱到牛车上，始终，我都闭着眼睛将脸埋在白色的皮草中。

就像是故意的，牛车晃得很厉害，无奈，我不得不让身体倚靠向他，他低低的笑了，一只手环抱住我，另一只手微微拨开皮草，慢慢的将我的发髻解散，手指插入发丝间，一缕一缕的梳着。

明明是一个高洁、矜持、思虑甚深的人，此刻却露出了一抹任性的神情。

‘你，为什么不叫我？’

突然听到他的问题，我惊讶的仰起脸，眼睛睁得大大的对着他的眼睛，他一定是喝醉了。

那种关于眼睛是人类灵魂的窗户的说法是谎言吧，至少，现在，我从藤原道無漆黑的瞳眸中只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是想要我叫他的名字吗？

‘藤原......道無。’

有些犹豫的尝试着说出他的名字，是这样对吗，我眨了眨眼睛。

笨蛋，他轻轻拉扯了一下缠绕在他手指上的我的头发，你啊，应该叫我父亲大人，他挑着眉说道，兄长们的孩子都是这样叫自己父亲的，你也这样叫我吧。

他，是认真的吗？就这么想当父亲吗？

我以前对他的种种想法难道都是错误的？

张开口，冰凉的空气沁透进来。

‘父亲大人。’

很陌生的感觉，从这个称呼里，从我的声音里。

我是他的孩子吗？

我是吗？

他笑了。

当我看到他的笑容，刚才还不断在翻涌着的困惑一下子就全部忘记了，我不由自主的跟着他微笑起来，心里开心的不得了，一直在忍耐着的心情，这个时候就好像唱机的跳针，再也停不下来。我不得不伸出了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将眼睛里嘴唇边的笑容都藏起来，没有因为和所以，连自己也无法理解，这个让我产生出喜悦和痛楚感觉的人，这一刻，他也让我的心里产生出了温柔和温暖。

车子到达了位于吉田野（野即原野）的吉田神宫，那里已经停着很多车子，我们的车子被引到最前方一个预留着的位置。

随从将厚重的车帘跟车帷都挂起来，我透过一层薄纱看出去，中央的地方架设着一个正方形、高三尺的木舞台，舞台的四角各坐着十五名弓师，舞台的一侧坐着八名乐师，没有多久，首先，弓师门立起了弓，弹拨弓弦，跟着，太鼓和金锣被敲响，一点一点的急奏，到了顶点，又渐渐的缓下来，笛声就在那一刻响起，很长很长的音笔直的升到了半空中，那有些诡异、既不协调又不安定的声音就好像牵引着万物的魂魄，当所有人都屏息望向夜空的时候，一名巫觋走上舞台，他带着鬼的面具，上身玄衣，下身赤裳，肩负熊皮，一手持剑，一手持铃，跳起奉纳的舞。

这个仪式分请神鬼降临，献舞祈求借神鬼之名以赶鬼，恭送神鬼三个部分。

跳奉纳舞的巫觋，他们所带着的那张面具，最初的身份是方相氏，是专门杀鬼的祭师，有沟通神鬼的能力，后来，因为杀了太多的鬼怪和魍魉，方相氏本身也变成了鬼，他们失去了人的心，只有记忆还残留在身体里，继续不断的无意识的杀鬼，直到自己也彻底灭亡为止。

作为献给鬼的奉纳舞，面具啊衣着啊都非常的丑陋并且恐怖，但那种像仪式般、有些僵直、挟带着巨大气势的踏步的舞姿，以及那种单调、扭曲的伴乐，竟莫名的吸引着我，令我移不开视线，也许，美与丑，在那一瞬间混淆了界线吧。

舞殿之上，神宫之上，整个吉田野之上，月光被注入生命，在夜霭中形成了波纹，波纹中，乐声时凝时隐，鬼挥舞着剑，摇响了铃，铃声犹若微风，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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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最初的方相氏是李逵，传到日本的其实是中国道教的一些仪式，后来因为跟神道教相结合，产生出阴阳师这一新的名目，方相氏作为一种职业在日本逐渐的没落，后来，在编写这个国家的神话和历史的时候，人为的将方相氏的消亡作了曲解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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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道無的新年祝愿：

让道长那个老匹夫快一点滚到地狱去接受冥罚吧！

自己的孩子这么可爱，最好永远不要长大！

小竹的新年祝愿：

希望将来不要长成罗圈腿！希望冰激凌也能穿越到这里！希望长高！！！

又，去年北先生的新年礼物——虎皮地毯，因为在瘟疫时拿给父亲大人用，让父亲大人长了疹子，父亲大人痊愈后，命人将那张可怜的虎皮地毯烧掉了，希望明年能够皮草多多！没虎皮，狐皮也可！

（今天，书里书外都是除夕，初祝大家吃好喝好，晚上在外面行走的时候，要小心‘流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