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德三年的正月,这个冬季比往年更严寒,雪连续下了两周,外出艰难。
我的生活一如平常,狭窄单调,也平静安乐。
早晨,雪落得稍许轻些,仍然没有一丝阳光,天空非常阴暗,我刚刚洗完头发,拿丝绵裹住掖干,幸子取过一柄镶嵌着螺钿的梳子慢慢梳顺。
外面几个下人低声闲聊,说京畿范围,大米、棉布、木炭等物品的价格被抬得很高,路边已经出现冻死跟饿死的流民。
没有人知道具体有多少人伤亡,杂役将路边的尸体拉走就像扫除落叶一样。
现代社会,像这样的事情,报纸、电视和网络等媒体一定会有所报道,政府机关也会有相应的公告,让普通民众知晓,最终死亡会变成一系列直观的数据或煽情的照片存档。这个时代,平民死亡却连一个记录的数字也没有。生命确实不能以一般的价值标准来衡量吗?有多珍贵?有多轻贱?他们自己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出生又为什么死去?
我并不喜欢这种想法,皱了皱眉,一边伸出手,在火盆的上方舒展双手手指烘暖。
‘大人,’幸子叫了一声,放下梳子,行礼,退出去准备热茶。
藤原道無一身白色的狩衣、红梅色夹衣及翠纹花锦的缚脚裤,他走进来,将织冠、鹿皮护手递给身后的侍从,我微微扬起脸,他走到我的旁边坐下,对我仔细的看了看,一双黑沉的眼睛像是在搜索着我的神情。
怎么不高兴了,他问,语气之间有些戏谑,仿佛觉得很好玩似的。
年底,藤原道無很忙碌,除了宫里的种种政务和祭祀等仪式,二条院,许多地方的消息以及财物都在这个时候汇集运到,年初派出去办事的随从这个时候也都各自回来复命,他们有的照旧,有的则需要作出新的安排。
不一会儿,宰相君来禀报,说这次文章生考试及第的藤原广业正在外面等候,说是为了向评审之一的藤原道無拜谢。
藤原道無就在偏殿接待藤原广业,态度冷漠,疏离。
藤原氏在第三代的时候就分裂出北家、南家、式家、京家等几个分支。当时,藤原氏的南家势力最大,压倒了其他贵族,其子弟藤原惠美押胜是孝谦天皇(女皇)的情人,常住于皇宫内廷。南家通过控制女皇来操纵朝政,直到一名夜祷僧道镜法师‘偶然’出现在女皇面前。对佛法虔诚的女皇在与道镜法师接触的过程中不知不觉中受到吸引,宠僧道镜逐渐取代了藤原惠美押胜,对女皇影响日深。惠美押胜对此愤恨不已,却不想,道镜的图谋更大,这两个人因为不同的原因先后起兵谋反,欲篡夺帝位,皆失败。藤原氏的南家至此没落,北家取而代之,日本从此再无女皇。
藤原道無的一系属于北家,而藤原广业出于南家,他们虽然名义上为氏族宗亲,但实际上关系淡薄。
藤原广业的年纪不大,脸色苍白,一副清秀的眉目,身材瘦削,穿着棠梨色斜纹的袍子,四射的目光中泄露出一点局促。
他们说话,用夹着洛阳口音的中文和京都口音的日语。
定子皇后生下第一皇女修子内亲王,最快乐的,是藤原道长,一方面,断绝了那个被他逐出京城的侄子藤原伊周想要凭借皇子复起的希望,另一方面,后宫,一个皇女根本无法动摇彰子中宫目前的地位,只要她能尽快怀孕,生下一位皇子,那么,藤原道长不论在朝廷上还是在氏族内的既得权利就能稳固和长久。
藤原道长,已经如日中天了。
藤原广业所代表的藤原氏南家,近几年,全力发展位于东国(关东地方)几座相连的庄园,据说那里的土地很肥沃,适宜耕种。可是藤原道长也在那里置下了几座庄园,与南家的产业两相比邻,也两相争斗,一寸一寸的土地,丝毫不肯相让。藤原广业此来,是想在藤原道無这里寻找机会,与藤原道长和解。
他太年轻了,他的眼睛和声音都竭力的显得若无其事,断断续续的说了很多不相关的话,藤原道無的嘴角微微收了一下,浅笑,带着淡淡的讥讽。
私人庄园的制度,对朝廷而言,是一种损害。
土地日益的集中,占有土地的庄园主,想尽办法逃税漏税,他们的**逐渐膨胀,进而,向朝廷要求真正的独立,拒绝地方政府的审查和管辖。
作为地方官员的贵族,同时也是庄园主,当这种模式被固定、世袭,土地分裂的情况就更坏了。分布于日本全境的一个一个庄园,就像一个一个小型的租界,由庄园主掌握领地权、司法权、行政权和财政权,而非地方政府。
或者说,政府,朝廷,中央集权的制度,已经崩溃。朝廷发布的政令,在首都以外的地区难以施行,越来越多的权利基本上被地方豪族、寺院、神社控制。
天皇,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一具摆设。
藤原氏,正是庄园制最大的支持者和保护者,他们无知、短视,很可笑。
现在的局势,是藤原道無想要看到的吗?
我收回视线,收回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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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谦天皇:
749年-758年,第46代天皇,称孝谦天皇。
764年-770年,第48代天皇,再次登基,称称德天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