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紫檀木的八仙桌边,我静静地看着一道道菜品由宫女奉上,太子殷切地为我布菜,还亲自盛了一碗竹笋老鸭羹给我。
这一切都让我觉得尚在梦中,仿佛这美好都是我偷来的,心中突然涌起无限的惶恐。太子的恩宠来得太多、太沉重了,我真的有能力承受吗?
“相思,怎么不动箸呢?”太子见我一动不动,关切地询问。
“太子……”我抬起头,想说些什么。
“相思,叫本宫什么?”太子轻轻放下木箸,侧头深深地看着我。
“父亲,女儿相思见过父亲。”我展颜一笑,站起来真心诚意地唤上一声,我的话音刚落,太子的眼中已然湿润,他伸手将我拉到身旁,轻轻抚摸我的脸颊,嘴唇微颤,却没有说出话来。
“吃饭吧!”片刻,太子才轻吁一声,温声开口,示意我坐下。我听言而坐,与太子和乐融融地吃着饭,体验着从未曾感受过的父女之情。想起前世……不,不去想前世如何,今世,我只有面前这一个至亲之人,珍惜,才是我最应该做的事情。
“父亲,吃菜。”我笑眯眯地夹起一块糖蟹腿,却一不小心掉落到桌面上,顿时沮丧地撇了撇嘴,宫里的木箸与民间的大大不同,整根打磨得极为光滑,也很容易落箸。
“没关系。”太子安慰似的拍拍我的手,也夹起一块糖蟹放入我的碗中。
“再夹一次就好了。”我的脸颊微热,忙又夹起一块糖蟹,匆匆放入太子的碗里,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太子见我如此,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一路上真是辛苦你了,不过也不负我的本意,你总算安然抵达。”太子语重心长地感慨一句,话中的深意却让我的心头一颤,安然抵达?原本的我是会遇到危险的吗?怎样的危险呢?太子,又是怎样化解的呢?可是我只能在心里自己问自己,却无法把自己的疑问宣出于口。
“父亲,我怎么会是涪陵郡主呢?”我挑了一个不显眼的问题问道。
“涪陵本就是父皇赏赐给我的,我送给自己的女儿有什么不可以呢?”太子爱怜地抚摸着我的头发,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涪陵郡主……”太子轻哼了一声,面色微变,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可是想到我就坐在他的身边,又缓和了表情,但是他这番变化在我的心中留下了疑问。这一切,与杀害我叔叔的凶手有没有关系呢?
“好了,你已经在本宫的身边,从今日起便住在东宫,本宫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相思,相思……”太子先是许诺般说了几句,而后凝视着我,似乎透过我想起了什么,呢喃着我的名字,怔怔地发起愣来,眼神里饱含着哀色。
“父亲,相思就留在这里,乖乖的,哪里都不去。”我的心微微一痛,为这个依旧对娘亲痴心不改的男人而心痛,我轻轻地扯了扯太子的袖口,低声地说着。
“好,好……”太子欣慰地连连点头,微笑起来,我也冲他笑笑,然后夹了一块鸡肉放入太子的碗中。
如此温馨的场景一直持续到晚饭的结束,太子突然接到外面的急报匆匆地离开,临走时叮嘱一直在门外候着的东宫主詹事刘齐把我安置好。
“郡主,您这是要休息,还是……”刘詹事上前先是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然后才恭声问道。
“刘总管,先送我回休息的地方吧。”迷迷糊糊地昏睡了好几日,我现在反而精神得很,不过今日才到东宫,大晚上的到处逛总归有些冒失,还是先安分些吧。
“郡主万不必如此,这是奴才的本分,请随奴才这边来。”刘齐忙半侧着身子,走在前面为我领路。
与太子吃饭的房间,是在太子所居庄华殿的正殿中,而我是被安排在侧殿文萱阁里,所以没几步路就走到了我住的地方。到了文萱阁的门口,刘詹事又恭敬地说了几句闲话,才告罪离去。
“郡主,您回来了!”清菁正在院子里瞎转悠呢,瞧见我走进来,小跑几步,到我的身边叽叽喳喳地说开了,“您可算回来了,还没到东华门您就昏睡过去,可把奴婢吓坏了,可是奴婢前脚把太医送走,后脚清影就说您和殿下出去了,郡主,您现在没事了吧?”说完,小丫头眨巴着眼睛,关切地看着我。
“我没事儿了,清影呢?”我拉住清菁的手,往里面走去。
“清影在郡主的卧房布置着呢!清影说,这屋子里还有些潮气,怕是因为一直没有主人,好好拾掇一下,也好让郡主住得舒适些。”清菁边走边说着。
“那你怎么不帮手?”我抬头问上一句,拿话逗她。
“可冤死奴婢了,奴婢刚从里面出来,这不是着急郡主嘛!”清菁噘着嘴,跺了跺脚,一副很委屈的模样,想来她和我熟悉了,偶尔也敢耍耍小脾气。
“怎么看着比我还小孩子,还不赶紧给本郡主带路,要讨赏也要进屋再说。”我打趣了一句。
“快别这么说,要是让清影听见,奴婢又得挨骂了,”清菁吐了吐舌头,下巴点了点卧房的方向,“咱们快进吧,这晚上还真有些凉气呢!”
我和清菁快跑进我所住的厢房,外间是陪房丫头住的地方,只简单地放置了跋床和洗漱用的铜架子,转过屏风,正瞧见清影在床边忙活着。她背对着我们,正在用心地铺床,似乎把房间里所有的被褥都翻出来了,把我的床面铺了好几层,一看便是出奇的柔软舒适。清影仿佛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一看,瞧见我和清菁的时候先是吓了一跳,忙取了软巾,上前帮我掸掉身上的灰尘。
“郡主累了吧,要不先安寝吧?”清影先是剜了清菁一眼,才牵过我的手,仔细地问道。
“还不累呢,本来想在宫里逛逛,天太晚了。”我摇摇头,笑着回答。
“哎呀!太医给开的药还在灶上温着呢,奴婢这就去拿来。”清影拍了一下额头,忙放下手上的软巾,要去拿药。
“我去,我去!”清菁自告奋勇地咋呼道,吐了吐舌头,往外面跑去。
“郡主,要不要先沐浴?”清影上前把我身上的短袄和外衣脱下,仔细叠好收到衣橱里,然后从里面又拿出一件软袍帮我套上。
“菁儿不是去拿药了吗?”我任凭她在我身上又脱又套的,顺口问了一句。
“不打紧,东宫的小厨房离咱们文萱阁很近的,菁儿可能就快取回来了。”果然,这厢清影的话音还未落,清菁已经咋咋呼呼地捧着药碗进来了。
“还温着呢,郡主快趁热喝吧!”清菁端来一只还冒着淡淡热气的药碗,直接走到我跟前,示意我喝下。我皱皱眉头,无奈地接过药碗,强忍住冲鼻的药味,一股脑地把药喝了下去,才把空碗还给清菁。
“郡主快吃下!”清菁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块酸梅子,笑嘻嘻地递到我的嘴边。
“就你最鬼灵精!”见我忙不迭地吞下酸梅,清影也笑着白了清菁一眼。清菁嘻嘻一笑,冲我眨了眨眼睛,才端着空碗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郡主,奴婢现在去放水。”清影也出去了,我把嘴里的酸梅吃下,总算把充斥满嘴的药味冲淡,才有兴致好好地逛一逛自己的卧房。
据说当今皇上因笃信佛教,生活上也极其要求节俭,太子仁孝,必然也会节俭修身。不过皇家毕竟是皇家,纵然有意节俭,物事摆设也不同于民间,自有一番尊贵气度。
因为身量不够,我还够不到圆案上的青瓷瓶,只站在那里静静地瞧着,也觉得这场景仿佛是在梦里,这圆案是假的,这瓷瓶是假的,这房间也是假的,来到建康只是一场随时会醒来的梦,心中总有一种惶恐、不踏实的感觉。轻轻摩挲着圆案上的红漆,感觉着手指间凉滑的触感,怔怔地发起呆来。
“郡主,水准备好了。”清影轻声唤我。
“就来。”我深吸一口气,回身给清影一个灿烂的笑容,心中愈发坚定,我,萧相思,是当朝太子的女儿,是涪陵郡主,是真正的皇家女儿,如果这就是我必然会走的路,那么,我一定要走出自己的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