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个想法而忐忑起来的我,急急忙忙地回到了文萱阁,想要和阮修容说一说,她正在佛堂诵经,站在堂外,听着平静安和的诵经声,我的心又奇异地慢慢平静了下来。
我怎么忘记了,这是一个乱世啊,在一个皇权并不稳固的国家里,我为什么要担心这个呢?我自嘲地叹气,看来,还是过于短视啊!我已经不再是六年前的那个孤女相思了,纵然逃出宫去,隐于这乱世中,也未必没有活路,此刻在此,一是羽翼未丰,二,只不过因为,这南梁皇宫里,有我的亲人。
在堂外站了许久,连诵经声已经停了下来都没有察觉,直到阮修容慢步走到我的跟前,才回过神来。
“今日去看你父亲了?”阮修容美目流转,淡淡地问道。
“嗯,六年来,第一次出畅雪轩,还真有些稀奇。”我点了点头,一想起方才出门时的雀跃,真是难以想象,我是如何做到六年居于畅雪轩而丝毫没有不豫的。
“想来也是奇怪,你这孩子,偏于别人不同,竟能忍住六年不出门,我也偷偷看过你几次,你倒很有些自娱自乐。”阮修容搭着我的手,脚步且缓地向前走着。
“我自己也没想到。”我讪讪一笑,也不知道如何作答,这六年仿佛是一场梦,眨眼即过,似乎是了无痕迹,又偏留一抹余思。
这六年,我虽未离开畅雪轩,却一日没有闲暇。平日里写写字,读读书还只是寻常事,每日晨晚两个时辰的练功时间,我也一分未曾拉下。文,是我了解这个时代的基础;武,自然就是我行走这个时代的本钱。
六年过去,我的文采虽谈不上媲美才女,至少能小诌继续拟古诗词,而武功上面,比不得江湖侠客,可是翻墙越檐也能做到面不改色。
偶尔我也疑惑一下,那本《轻身术》明明是本练体之书,怎么练着练着,我有种练成武林好手的感觉了呢?
“相思,你想些什么?还带着一脸的傻笑。”阮修容似乎看出我走了神,轻巧地拍了拍我的手臂,失笑道。
“没,太婆婆,”我恍神过来,有些不好意思,赶忙转移了话题,“今日我在诗会上,见到了王家的人。”
“王家的人?”阮修容听言,秀眉一动。
“是王家的大郎,王罗云,据说是要去钱塘郡做武将。”我点点头,继续说道。
“是了,王家是把长孙送去做武将了。”阮修容面色稍缓,点了点头。
“王家不是也文官居多吗?更何况,是长孙呢,王家的家主怎么舍得?”我语气惊讶地说着,其实是在小心翼翼地套着阮修容的话。
“什么长孙,不过是听着好听罢了。”阮修容哼了一声,面色上有些不屑,“非嫡之长,平白遭嫉而已。”
“这么说,这个王家长孙,并非嫡孙?”我听到这一关键,忙小心翼翼地问。
“嗯。”阮修容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怎么今日对个小子如此关心?”
“我,”我有些词穷,又想起萧詧的话,不由得面色有些讪讪地说道,“不过是和三哥赌气罢了。”
“哦?说来给太婆婆听听。”阮修容一听,来了兴趣。
“我不过多口问了一句那…小子的身份,三哥便说他并非我的良配,真是莫名其妙!”我嘟着嘴,心中还是有些不忿的,不过是对那少年关注了些,怎么惹来这么乱七八糟的话来!
“非你良配?”阮修容听到我说出这几个字,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面色有些凝重,不由喃喃自语道,“这么说,宫中已经有一些风声出来了……”
“太婆婆……”我有些傻眼,怎么一说这个问题,她也严肃起来,难道说,真的到了我应该嫁人的年纪了吗?
“罢了,且由他们闹去,圣上自不会理会这等杂事,至于你父亲,必然不会害你,不过……有些事情,是要提前办一办了。”阮修容思忖了半天,又自言自语了半响,才又转头看向我。
“相思,你想嫁人吗?”阮修容又恢复了笑容,问道。
“自然不想!”我黑线,拼命地摇头,我认同自己生活在这个时代,但是并不认同这个时代的婚姻,像是太子和太子妃,**岁便成了亲,如今这番纠缠,我虽然拥有成人的思想,可是并不代表同龄的其他人也有,再说了,我还是坚持自由恋爱。
而且我觉得,阮修容在世一日,她必然也会纵容我一日,毕竟,我是她重要的变数……
“太婆婆也不会让你随便嫁给什么人的。”果然,阮修容安慰地拍拍我的手,才继续向前漫步。
“谢太婆婆。”我语气甜美,心中却有些很莫名的失落。
“对了,太婆婆,我娘亲的事……”我突然想起,忙多嘴问道。
“哪里有那么快,”阮修容自然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只是她摇了摇头,似乎还没有头绪的样子,“若不是这毒还算是稀罕之物,十几年前的事情,不是说查就能查得到的。”
“我明白。”虽然有些失望,不过这也是难免的,多年的疑问,若是能一朝揭开,便不算是疑问了。
第二日,我便接到了太子妃的帖子,让我去琇宜殿坐一坐,看来我已经可以自由出入畅雪轩的事情已经传入了贵人们的耳朵里。
本来我也是要去见一见她的,无论是出于身为庶女的本分,六年过去,我也是很想见一见她的。听说太子这些年虽然忙于国事,可是大半的时间,都是停留在琇宜殿里,若不是太子妃四年前又小产,他恐怕就要夜夜留宿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开始有些不太习惯,有种太子背叛了娘亲的感觉,可是仔细想一想,娘亲已经离开了,太子若是抱着对娘亲的痴心活着,岂不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更可况,太子妃对父亲的心意,明眼可见,他们才是真真正正的夫妻,理应更幸福。
照例准备了一些细点装入食盒,这次却不是清影跟着,她和清菁都被采薇叫走了,我只好让清荷陪我去。
“郡主,要不然奴婢去把清影姐姐替下来,让她陪您去吧!”虽然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也出落得水灵动人,清荷却还是爱脸红又胆子小小的。
“清影是去帮采薇挑布料,你也能替下她?”我笑睨了她一眼,这丫头自觉失言,小脸又像火烧一样的透红起来。
“郡主,奴婢失仪。”清荷的声音怯怯的,这么些年来,她的性子倒是一直没有变过。
“失仪倒还不算,就是啊,胆子小了些。”我有忍不住逗了她一句,见这丫头实在臊得不行了,才停了口,继续前进,清荷忙拎着食盒跟上。
“湘儿见过母妃。”我恭敬地跪礼,却没有低着头,而是坦荡荡地看向太子妃。六年过去,她的面容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较之六年前,她眉宇间的阴郁淡了许多,也许是太子对她还算不错,也许是因为我被困六年,她眼不见心不烦吧。
“起吧,”太子妃嘴角含笑地虚扶了一下,我站起了身,她凝眸端详了片刻,才展颜笑道,“六年没见,出落得愈加标致了。”
“谢母妃夸赞。”我亦笑吟吟地看着她答道。
“嗯,只说是为圣上祈福,便被拘了这么些日子,真是可怜儿。”太子妃微微颔首,状似怜惜地感叹了一句,“不过这在娘娘身边理佛,性子也比芙儿那丫头强多了。”
“芙姐姐聪慧过人,爽朗直率,湘儿可愧不敢比。”我的眼前又浮现起那个粉雕玉琢的刁蛮小丫头,六年不见,也不知道我这位姐姐怎么样?不过我的话却还是要谦虚着说。
“一会儿在这儿吃饭吧,秋妤和芙儿过午也会过来。”太子妃浅浅地勾起唇角,语气和蔼地留客。
“湘儿从命。”我欣然点头。
不过,因为历史性的心结,我与太子妃在虚伪的客套之后,便无话可说了。她的笑容也不可能一直维持不变,也慢慢地淡了下来,而我,也不曾将曾经的记忆磨灭的一干二净,对于眼前这位母妃,自然生不出什么亲近的心思。
眼前的场面,便不可制止地冷清了下来。
还好太子妃身旁的侍女很伶俐,见我们不再说话,忙上了凉碟,碟里放置了几样新鲜水果,娇艳欲滴,极有食欲的样子。
“母妃,湘儿记得这里有位月纹,怎么不见她?”我见太子妃身旁的侍女十分眼生,随口问了一句。
“月纹…”太子妃一愣,似乎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不过她很快平复,并答了一句,“那丫头,确实已经不在这里了。”只随随便便的这么一句,却没有说出什么缘由,这般难以启齿,难道有什么隐晦?
我登地想起那个花圃,那场对话,以及我已经渐渐淡忘的那具女尸,心中有些不太舒服。
“湘儿不舒服?”太子妃一看我的脸色有变化,问道。
“没有,谢母妃挂心。”我含含糊糊地回答了一句,勉强将心底的那股郁烦压了下去。
太子妃淡然一笑,也不再多问,我也端端正正地坐好,若无其事地继续沉默。
直到房外传来一阵笑声,肯定是荣良娣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