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程的第五日,我们这支小小的队伍,到达了富安县。
虽然马车很舒适,可是在车上颠簸了整整五天,我还是觉得身体有些散了架子的感觉,若水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不过她还有精力把我扶下马车,看着眼前这栋名叫“悦来客栈”的建筑,我有些微微的头晕。
明镜从前一辆马车里出来,虽然眉宇间有疲惫之色,可是目光依旧烁烁,见我看向他,微笑地点了点头。
古月已经从马上下来,身体笔直如一柄标枪,我终于知道他背后的兵器是什么了,是一柄短枪,枪头和枪身已经用黑缎包好。他看也不看我,径直走到明镜的身边。
客栈的小二忙不迭地出来招呼,明镜上前与他交代着什么,而若水牵着我的手,一齐往里面走去。
大堂里空空旷旷的,没有一张桌子是有人的,掌柜的坐在柜台的后面似睡非睡地假寐着,瞧这客栈的格局,也不像是招揽不到客人的地方啊?我虽然心里有点疑惑,却没有多言,只跟着若水,走到一张干净的桌子旁,乖乖地坐下。
若水坐在我的旁边,出门在外,没人拘束一些小节,没多时,明镜走过来,坐到我的对面,而古月也跟着走来,却没有坐下。
“我去看一看。”古月冷声说了这一句,便转身离开了。这几日相处下来,我已经明白古月这句话的意思了,他是要到这客栈周围转上一圈,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或事。
随行的还有石涛、石河,石锦、石绣,这四位都是此次出宫才认识的,听若水说,石锦和石绣就是被安排在宫中保护阮修容的暗影。而石涛和石河的身手也是不错,只是这几日,我都猫在车里,没来得及和这几位说上话,不过,他们见我倒是很恭敬。
小二奉上了清茶一壶,便站在桌边等吩咐。我接过若水递来的茶杯,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那厢明镜慢悠悠地开口了:“小二,先照我刚才吩咐的去做,然后过来,我有话问你。”说完,轻巧地递上两枚铜铢,小二眉开眼笑地接过来,便小步跑开。
“这位公子,您想打听什么事儿?小的知不不言。”
金钱的力量是强大的,小二很快又返转回来,谄笑着站在明镜的身侧,他可能以为明镜是我们这队人中的头领吧,不过,明镜也确实算是,我继续啜着茶,安静地等着。
明镜冲小二微微一笑,温和有礼地问道。“数月前,我也来过这里,也不见是如此的荒凉,难道这数月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位公子说的不错,数月前,我们这富安县,因为是离京城最近的县城了,一直都是车来人往的,可是……”小二听到明镜的问话,唉声叹气地回答着,话到一半,他又停了下来。
明镜嘴唇一勾,淡淡地说道。“你且说无妨。”
“那小的就说了,”小二似乎有点害怕似的吞了一下口水,然后才小声地说道,“离县城十里外,听说有一队马贼,都截了好几拨车队了,有大车也有几个人的小车,好些个商队,都不从咱富安县走了。”
“咳……”一直在后面闭目养神的老掌柜轻咳了一声,小二一听,缩了缩脖子,然后赔了张笑脸,便站在那里不开口了。
此时古月也回来了,他冲明镜点了点头,才默声坐了下来。小二小跑着去张罗我们的饭菜去了,一时间,没人再吭声,我低着头,无聊地咬着茶杯的边缘,茶水已经被我啜光了。
“几位是从京城过来的吧……”
老掌柜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晃着身子走到另一张空桌子处,慢腾腾地坐下,又让小二给他弄了一小壶酒,和两碟小菜,滋溜滋溜地小口喝着。
“我们确实从京城而来。”明镜回身冲他微微颔首,这厢我们的饭菜也上齐了,我便放下茶杯,自顾自地吃起来,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对他们的对话一句不落地听着。
老掌柜又轻咳了两声,半眯着眼睛,笑呵呵地说了这么一句。“这样的话,小老儿说句闲话,几位不要走西门了,还是走东门吧!”
“掌柜为何会出此言?我们可是从东门进来的。”
明镜的声音依旧平稳,我瞄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帘,继续吃东西。
“对喽,你们出了东门,就绕道去华阳县,那边没有马贼,小老儿也是瞧几位是本分人,才多这句嘴的。”老掌柜又滋溜地喝了一口酒,才轻轻放下酒杯,重新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回到柜台后面,假寐起来。
我放下木箸,轻声地说了一句。“我吃好了。”
“姑娘,我们先回房吧。”若水也顺势放下木箸,叫过小二,在前面领路,往后院走去。
坐在客栈厢房的床边,我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问道:“若水,咱们会回头吗?看样子,那马贼还挺凶的。”
“姑娘担心这个?”若水的唇边漾起一抹轻笑,冲我眨了眨眼睛,“那么,姑娘觉得呢?”
“我啊……”我也眨眨眼睛,随手拽了拽床边的帐帘,“我才不管呢,我只要乖乖的,就好了。”
若水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回答,怔了一下,失笑出声,她又想了想,才笑着说道:“姑娘这么说,若水也无话可说了。”
我冲她吐了吐舌头,再无话。
一夜好眠,果然要比马车要舒服多了,我都不想起床,恨不得再在床上窝个一天半天的。不过,这不是任性的好时候,我只好爬起来,换上若水准备的干净衣裳。
也不知昨晚他们是怎么商量的,总之,我们前进的方向,不是东门,而是据说有马贼的西门方向。
我瞄了一眼车外,又瞥了一眼坐在车厢另一侧的若水,又觉得问也问不出什么,索性闭上眼睛,靠在车厢边开始胡思乱想。
不知道那场火有没有扑灭,也不知道太子看到佛堂里的女尸有什么想法,他会相信那就是我吗?如果相信,他会不会很伤心,会吗?
就像我从没想过清影是太子留在我身边的眼线一样,我想,太子也不会想到,我已经身在离京城很远的地方了吧……若说六年前,我对太子的亲情还很渴望的话,六年后的今天,我已经看清那个依旧很难懂的皇宫了,那里没有纯粹的亲情,就像太子不相信毫无根基的我一样。他也许是怕我会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吧……可是他不了解,他是我唯一至亲的人啊,我怎么可能对不起他,怎么可能想去伤害他,而且,我又有什么能力去伤他呢?
我不懂,始终不懂,不懂太子的提防,也不懂萧欢的毒手,更不懂萧詧的用心,不懂,都不懂……
就这么想着,心又开始酸楚起来,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想把心中的不舒服摇掉。
若水轻声地问道。“姑娘不舒服?”
我睁开眼睛,讪讪地冲若水笑笑,低低地回答。“没,我没什么事。”
若水似乎仔细地看看我的表情,“姑娘是想家了?”
“家?”我愣了一下,舌头有点苦,低声呢喃着,“我有家吗?”
若水似乎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家……我本来是有家的啊,有叔叔,有婶娘,日子虽然穷了些,可是平静安然。叔叔和婶娘不在了,我进宫了,我的父亲是太子,而我,是尊贵的涪陵湘郡主,这又如何呢?
我还是没有家,住在偌大的皇宫中,我还是没有家,又怎会有想家一说呢?
马车极有频率地颠簸着,看来是行进在平坦宽旷的官道上,从出发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想必也走了有七八里了吧?
难道说,马贼休假了?
我知道这么想不太好,平平安安地到达下一处才是正理,可是,不知是出于对明镜他们的强烈信心还是对平静日子的厌烦了,我的心中很希望,能有点波澜,一点点就好。
正当我想得正矛盾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下,外面传来杂乱的马踏声,我的心一动。忍不住掀开车帘的一角,往外面看去,然后倒吸一口凉气,好多,马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