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七天,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又兼练吹箫练得嘴唇起泡,便没事找事和蓝采荷大吵一顿。他倒是涵养好得很,也不骂我,只是耐着性子开导解劝我。弄得我也觉没趣,连跟他吵架的心情都没了。苦熬硬挨,总算是等到了黄昏,我美滋滋地跑去‘凤仪亭’。
师施和柳燕早在亭子里等我,外头自有石桌石凳供我落坐。
隔着帘子,我也瞧不真切师施,只能听见她和柳燕在里头有说有笑的。她见我来,咳嗽一声,两人便不说话了。她请我就坐,开始弹筝。
弹的还是那同一首曲子‘高山流水’,反反复复我都听了好些遍了。
虽说她弹得着实好听,可老听也怪腻味的,我怕得罪她,又不好开口说什么,只得硬着头皮听。
听着听着,悃意上来,不觉打起呵欠,那只讨人厌的负责临督我的死鸟——可人,当下便毫不客气地用爪抓了我一下。我强打起精神继续听下去。
今儿天气极好,暖洋洋的夕阳照着,叫人直犯悃,师施姐今天谈得这曲子好像不是高山流水,软绵绵的怪叫人没劲的。我百无聊赖,眼皮一个劲地往下掉,头像鸡啄米似的点了好几回。可人发狠啄我几下,我撑不住,便以手托腮,假意在听,心却早飞进亭子里去了。
不知不觉,我就睡着了。在我醒来之前,我做了一个好生奇怪的梦。
梦里有铿锵激昂的筝声,我成了一个大魔头,在一片荒凉的战场上,不分敌我,见人就杀,直杀得血流漂杵,满地死尸。最后,所有的人都死了,只有我和师施还活着。她一边掉眼泪,一边弹筝,我满身鲜血,早杀红了眼,见了她,也不管她是谁,扑上去就对她动手。
我的鬼链刺穿了她的胸口,血滴滴溅在筝弦上。她睁开眼睛,用一种悲伤痛苦的眼神望着我,似乎在哀求我不要再杀人了。
我忽然从无尽的杀戳中清醒过来,心痛如刀绞,抱着她的尸体,仰天长嘶。
紧跟着我就从恶梦中惊醒过来,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心有余悸,茫然四顾,周围一切还好端端的,方知刚才不过是一场恶梦。
师施这时刚刚弹完曲子,她对我说:“你醒了。”
“嗯。”我如实应道。心里惭愧万分,也不敢骗她说自己没睡。
我这人向来不大老实,撒起谎来都不带眨眼的,可不知怎的,偏偏在她面前,我就乖巧老实的像个小学生。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弹曲,在你走之前,我有几句话——”
“你等等,等等,什么叫最后一次?我这还没听过瘾呢,师施姐,你不会是因为我刚才瞌睡,所以不打算弹曲给我听了吧?可我这不是因为——”
“金锁,你别误会,这事和你瞌睡没有关系。”
“那是为什么?”
“你先听我说完。”她接着说,“其实你会睡着,并非是你的原因,倒是我有意为之。刚才我弹的那首曲子有催眠的作用。”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会那么悃了。”我心道。
她话锋一转,忽而说:“我虽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但我相信你本性是个善良的人,不过,我能感觉到你心里潜伏着一股戾气,而这正是我想要和你说的。知道这些天来,我为什么要让你来听我弹曲吗?虽然我曲艺未精,但多少还是能帮助你暂时压制住那股戾气。我希望你能牢记‘魔由心生’这句话。不论将来你遇到什么事或发生了什么事,切不可妄动杀念。一旦行差踏错,那股戾气就可能会把你引向邪道。”
师施一席话,说得我冷汗直流。要说我这人虽不算好人,但也不能说是坏人。可有时的确有想干些坏事的冲动。尤其是当我肚子空空,穷困潦倒之时,看见那富人我就嫉妒的眼儿红,那时候,我什么样邪恶的念头没有啊,好在到现在为止,还只流于空想,未付诸行动,但将来只怕就很难说了。
师施居然能够识穿我心里如此隐密的**,怪不得人都说瞎子虽然眼睛瞎,心可比谁都亮堂。
我赶忙站起向她道谢:“多谢师施姐指点,我会记住你今天说的话的。”
“你能记住那就最好,也不枉了我一番苦心。你可以回去了,明天,我就不来为你送行了。”
“喂,喂,送什么行啊?我还没打算走呢。”
“这可由不得你!”柳燕凶巴巴地说,“明天必须得走,为了你学箫,已经耽搁七天了,再不走就晚了。”
“晚什么,南宫堡又不会自个长脚跑掉。”
“南宫堡是不会跑掉,可宫淑娴会跑,等她嫁了人,还让你去干什么?”
“什么宫淑娴,她嫁不嫁人,关我屁事。”
“怎么不关你事,我告你金锁,你这次去的任务,就是拆散她和北冥帮少帮主青龙的的婚事,你要完不成,就提你的人头去见楼主!”
“笑话,她们都要结婚了,你叫我怎么拆。我说柳燕,你,你们该不会是想让我施美男计,在他们中间横插一杆当第三者吧?”
“被你说对了。”
我苦笑。“你们也太抬举我了。可我哪有那本事,从来只有人抢我马子,没有我抢人家的。你看看我,虽然我长得有点俊吧,可离那小白脸还差老远呢,你说那宫淑娴能喜欢上我吗?——除非她瞎了眼了!”
话刚出口,我便后悔不迭,赶紧向师施陪不是。“师施姐,我,我可不是说你,你别往心里去啊。”
“没关系,我是个瞎子,这是事实,无需避讳。”
我懊悔地直想批自个嘴巴,虽然师施说了不介意,但她心里究竟怎么想的谁知道啊。
从来聋子最见不得别人嫌他聋,瞎子最听不得人说他瞎。何况师施姐这么年轻漂亮,自然更不爱听人揭自己的丑。
这美女啊越美越听不得丑字,除非那是说别人的,哪怕是丑女也不喜欢人说她丑呢。
“她会不会喜欢你,还用不着你操心。”柳燕说,“你只要照着我说得去做就行了。要没有六成的把握,我们也不会派你去。根据我们的情报显示,宫淑娴这人很有气魄,是个木兰花式的女人。像她这等人又怎会喜欢小白脸呢?”
“那就更糟了。她即不喜欢小白脸,那准定是喜欢大英雄喽。可你看我像英雄吗?狗熊还差不多。”
“你倒很有自知之明。”柳燕冷笑道。
“那是,那是,”我一迭声应道,只想着尽早让她打消派我去南宫堡的念头,也就不在乎贬损自己。
“她喜不喜欢英雄,这我不知道。不过呢,她以前有个相好,也跟你也一样是个游侠,最主要的是他吹得一手好箫。”
她这么一说,我总算明白她为什么要带我来学吹箫了。
我和柳燕正说话间,忽听得有人高声叫道:“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