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的黎明，睁眼时又看见了那张还不习惯却又被逼习惯的脸孔。这男人唤醒了我，还在我身旁放置了一些已剥了皮的水果，问我要不要吃早餐。

一旁的火堆早已烧尽。晨风掠过，白灰自黑炭上卷起，在草地上画出了一些杂乱的线条，很快就随风飘散。我昨晚明明不是睡在这里的。既然肯定自己没有梦游症，那麽肯定是被路西亚搬过来。

从地上坐起，发现自己刚躺过草地上多铺了一层柔软的细草。昨夜睡得好舒服，除了因为疲累的关系，大概还多亏了这『细草床』的功效。

「吃了这简便的『早餐』我们就动身。」坐在我身旁的魔人将不知名的水果递到我的面前，道：「我都听说了。昨夜干得不错，你的魔法在起步就比我强上许多，日後要超越我肯定不是问题，加油了。」

「不，」我接过水果，使劲咬下了一口，「我不想超越你。」

「为什麽？」

「我还想要……你保护我。」我道出了连自己都觉得丢脸的话。

路西亚起先是愣了愣，跟著就摇摇头，淡淡笑了笑。

我抿了抿嘴，自己也搞不懂自己的想法。其实想变强，想像素利安或路西亚那样以一挡千、威风凛凛，但又觉得这样的事情好像离我好遥远，遥远得令人恐惧。

这种感觉或许就叫迷茫，虽然我还在怀疑自己有没有为这种事情迷茫的资格。

「别胡思乱想，顺其自然就好。」路西亚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摸摸我的头如此说道。

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刻，某位当弟弟还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我倒妒嫉他能跟著一众武将，浩浩荡荡地朝著加拉进发挑战邪恶君王，甚直将莉娅妮救出苦海；而他大概也在羡慕我，能够与他兄长一同去珀塔里大岛进行未知的冒险。

我们能交换该有多好。果然是该死的命运安排，根本就会不顺从人意嘛！

小钱包还了回来，素利安又将『下次有机会再战』之类的话挂在嘴边，我也只好傻笑敷衍，以赶路为由匆匆与两位星焰及索特道别，就攀上了龙背继续朝北面迈进。

龙翼挥舞，带著庞大的龙躯升到了空中，离地的感觉已变得如此熟悉。半空中，路西亚第一句话就是：「小霍，你的苍弯之剑气势似乎更强盛了。」

「是错觉而已，我不觉得自己的武器有任何改变啊！哈哈哈哈……」我再度傻笑。

「那麽的话，」魔人脸上出现的是我所熟悉的温和笑容，「有所改变的大概你自己，是你身上的气势变得更强盛了。」

「哪……哪有的事，你的想像力真丰富啊！哈哈哈……」拜托，别再逼我傻笑了好不好。

「算了吧，或许真的是错觉。」路西亚笑了笑，没再让这个话题延续下去。今天的他，心情看起来轻松了不少，不像昨天那样老是沈著一张脸。大概是因为与索特开心地聊了一夜，也消除了一些藏在心底的阴霾。

逐渐习惯了这身形庞大、面目狰狞的魔人夥伴，不知他会保持这个状态多久。日後，若是大陆的危机成功解决，他总要恢复人类身份，会马提斯继续自己身为副将军的职务，也必须继续担当利恩将军的儿子。虽然不知那是多久以後的事，更不知到达珀塔里大岛去之後又会发生什麽样的变故……

展翅！翔的飞龙似乎成了空中的不速之客，吓著了云间的鸟雀，前方几只受惊的大雁，在悦耳的鸣叫中朝著远处的天际飞去。龙影掠过连绵的山脉，山林间立了疏疏落落的房子，破旧的屋顶都落了色，看起来像是边境的贫瘠村落。

越过了村落的上空，出现在下方的不是平原就是河流，总之都是千篇一律的自然景色，即使不是单独上路，这趟漫长的旅途旅途也依旧是沈闷的。

「要是山上忽然有个美女向我们招手该多好。」我漫不经心地说著。

路西亚持续凝视前方没回话。我又说：「美女不好吗？那麽就魔人美女……」

「小霍，」魔人终於回了头，蹙著眉头道：「你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我……开……开玩笑而已。」我忍不住就打了个寒战。即使是温和的语气，眼前那张脸孔还是骇人的，「这样的笑话的确低俗了些，那麽我来个风格清新的笑话……」

「真是的，你究竟想说什麽？」路西亚收敛了笑容，继续凝望著前方的天际。

糟了，这家夥原本的好心情好像被我搞砸了。

「是这样的，说到山的话，我想起了一个故事。」我居然跟他说起了故事，感觉好怪异，「『某天山上忽然出现了一只绵羊，樵夫感到纳闷，问他为什麽不待在农场里，反而走到荒山野岭来了。』」

这其实是父亲为我说的床前故事。十多年前的回忆，我也记得不怎麽清楚了。

「『绵羊说，他是为了追求他的山羊女友才会被逼到山上来。可是他大概明天就要离去了，因为山上的空气让他好辛苦，他受不了整天吃野草，还要躲避野兽追捕的日子。问题是，他的女友不愿跟他离去，他现在尝试说服她……』」

「这不是笑话啊，小霍。」路西亚插口道：「这大概是寓言之类的。然後怎麽样了？」

「什麽嘛，有点耐心听完行不行！」我不满地埋怨，「就是……农场的干草及饲料，令山羊想作呕，最後她病倒了，要死了……农场的主人把她送回山上，她就立即回复了精神。」

「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不该在一起，大概就是故事要传达的道理。」路西亚道。真没想到，这种有点无聊的孩提童话故事，他居然也肯认真去听，还分析了剧情。

「这我不知道噢！还没结局的，爸爸教我自己想结局，我也没机会问他就……算了，我们说别的。」鼻头一阵酸楚。真不好，我居然钩起了自己难过的回忆。

气氛似乎冻结起来。我抿著嘴，不知该做什麽才能排解难受。而身旁的魔人持续沈默，他没理由不知道我难过的理由，却也不愿出言安慰我。想当然尔，我钩起自己的回忆，恐怕也唤起了他惨痛的经历，丧亲之痛，他可是被逼面对了一回又一回。

望著晴空，多努力也关不住脑海里已开启的记忆匣子。

九岁那年，伤痕累累的父亲被叔叔们抬进了村庄。他遇上了山贼，头部受到重创，大人们都说救不活了。

那疲惫的大掌覆著我的头，那即将失去了生命力的声音对我说：「要听妈妈和大哥的话，还有……好好保护你的妹妹。」我当时是发了誓，绝对会遵从父亲的话。

父亲离去之後，伤心的母亲也一病不起。她在一场暴风雨夜中离世，待在她的床边，泪流满面的我再度立下了一样的誓言。十二岁那年，年迈的剑术师傅路易斯叔叔临终前，则说希望我能成为一流的剑士，到处锄强扶弱，并保护自己的家人，我也答应了他的要求。

现在，我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仅剩的家人都不在自己身边，心中除了难受，还有挥之不去的不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