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孤单的婚礼(下)
作者:潭忧公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554

“龙姑娘,你为何要这样?”南宫忧双眉紧锁,长吐一口气,问龙霜儿道。

“我喜欢你!是真的喜欢你!”龙霜儿跟上前一步,激动的说道,“我们今天在这里成了婚,明天你就带我走!我们不待在这里!你带我回去!回杭州!我们再也不回来了!我爹和我四叔造反也好,不造反也罢,横竖,我们别去管他们就是了!啊!南宫!好不好?”

南宫忧沉默了……

在那一瞬间,他仿佛觉得龙霜儿的主意挺不错!他和常笑尘被称作“苏杭双隐”,既然是“隐”,那他何必插手这些事情!他们造不造反,与他有什么相干!倭寇打不打进来,自有官军挡着,他又何必去理会!

然而他还是转过身来,朝龙霜儿说道:

“对不起……”

毕竟,他的义弟夫妇、斗迁、陆飞、前任武林盟主林云涛、还有崂山赶月山庄的周碧航正在为这事而奔波劳碌,他岂能有始无终、就此袖手不理!生苗一旦有所异动,他与龙天杆、龙阿柱等人便是冤家对头,龙霜儿再喜欢他南宫忧,毕竟与龙天杆有父女之情牵系,那时她又将如何自处?何况,他南宫忧心中还有一个无法放下的“她”……

“你……你为什么一定不肯这样?”龙霜儿终于抑制不住泪水了,她满脸都已被浸湿。

“不行的!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那你去做!你去做啊!我不拦着你的!不拦着你!”

“我放不下她!”

“我不管!你可以不放下她!我不在意!即使你睡在我身边,心中想着她,我也不在意!不在意!”

南宫忧转过头去,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随你的便吧……”良久,龙霜儿拭干脸上的泪痕,幽幽的说道,“不过不管怎么样,今晚的婚仪一定会举行,你若毁婚,会被剥皮的……”

南宫忧心中不由得蓦的一凛,他转过脸来,惊诧的盯着龙霜儿。

“举行过婚仪,我就是你的人了。明天你就可以带我走。你放心吧,离开苗家的地方,我就不缠着你了!”说着话,她高喊了一句苗话,一个少女从人走进来,龙霜儿朝她吩咐了几句,她转身出去,不多时她领进一个苗丁,带来了一个大木桶和一床大红的棉被。龙霜儿挥挥手,把从人打发走了。

“我今晚一定会喝醉。”她瞧了南宫忧一眼,冷冷的说道,“如果我要吐,记得快些把桶递过来。”她又指了指新搬进来的棉被,“这里有两床被了,你若嫌弃,我们就分开盖。”

言讫,她迈步朝洞外走去。走到洞口,她稍稍停了停,接着说道:

“你要真的忍不住,随你的便……”

这句话却已绝非适才那般冷冷的了。

出“客房”转得三五个弯,便是一间十余丈见方的山洞。今夜洞内自然是热闹非凡,歌声、喧闹声、斗酒的吆喝声、杯盘碗碟的撞击声不绝于耳。南宫忧独坐在一旁,滴酒也未沾唇。有人上前来劝酒,他只陪着笑脸拱手行礼,却决不端杯。

他明白,若他坚决不端杯,不会有人勉强他;一旦他有一滴酒下肚,便一定会被灌醉。

也不知独坐了多久,忽然一句汉话撞进了他的耳鼓:

“田官……人,姑爷,别人的……酒你可……以不喝,我这碗你一定……得喝!”

一听这断断续续的汉话,南宫忧立刻便知是那苗人头目龙十七上前来劝酒了。毕竟,在这生苗的洞中,除了龙霜儿,便只有龙十七一人会说汉话了。

“十七哥,抱歉,我从不饮酒的!”南宫忧照例拱手陪笑道。

“不……行!我可是看着霜儿……长大的老哥哥。谁的酒你都……可以不喝,我十七哥的……一定得喝!”龙十七显然也喝了不少,端着酒碗的手不住的打颤,碗中的酒也不住的漾到他的手指头上,南宫忧不禁在心中微微皱了皱眉。

“来,喝!喝!”龙十七抢上前来,端起酒碗就要往南宫忧口中灌。

南宫忧正待侧身闪开时,忽然一阵莺声燕语传入了他的耳鼓。

原来是一大群少女簇拥着满面潮红的龙霜儿撞了过来。她端着酒碗,横身挡在南宫忧身前,朝龙十七的酒碗上重重的碰了一记,高声喊了句苗话,随即仰脖将碗中的酒尽数喝了下去。龙十七眼中不觉掠过一丝寒光,腾出另一只手一齐端着碗,酒水呼啦又漾上了他的手指,这才仰脖喝干。喝干后,他一语不发,转身就走。

俟龙十七走远了,龙霜儿禁不住一交坐倒在石凳上,喘着粗气对南宫忧低声说道:

“扶我回房去,我快不行了……”

南宫忧连忙扶起龙霜儿,一只手按在她“胃脘”穴上,将真气送入她体内,想减轻她的不适。龙霜儿看了他一眼,断断续续的说道:“别……别运内力……”南宫忧只微一点头,朝她淡淡一笑,一边继续替她输入真气,一边扶着她缓缓走向“洞房”。

一路上自然少不了一阵喧闹和调笑声。

龙霜儿还是把酒都吐出来了。就像她说的那样,她一定会喝醉。

漱过口,从人把吐过秽物的桶提走了。龙霜儿长吁了一口气,一头栽倒在床上。

“龙姑娘,”南宫忧轻轻拍了拍龙霜儿的肩,递上一杯热水,“喝杯热水,舒服一点。”

“你干吗还叫我‘龙姑娘’?”她没有起身,只睁开双眼,怔怔的盯着南宫忧,幽幽的问道。

“霜儿,起来喝杯热水吧!舒服一点!”南宫忧柔声说道,一边扶龙霜儿坐起,一边将水杯送到她的嘴边。

她的确是渴得紧了,一口气喝完满满一杯热水,盯着南宫忧,嗫嚅着说道:

“还要……”

一连喝下三杯水,她才又慢慢的躺了下去。

“好点了没?”南宫忧替她褪去外衣、脱下皮靴,拉开棉被盖在她身上,柔声问道。

“吐不出什么了……”

“睡吧!”南宫忧替她掖了掖被角,抱起另一床棉被,往石桌跟前走去。

“别走!”龙霜儿忽然伸手,攀住南宫忧的衣角,“陪我说会儿话好么?”

南宫忧微微用力,挣脱龙霜儿的手,来到石桌跟前,将棉被铺到桌上,回头看着龙霜儿,轻声说道:

“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吧!”

“南宫,”沉默片刻,龙霜儿开口说道,“十七哥在怀疑你。”

“我知道……”南宫忧淡淡的说道,“今天早上他就在怀疑我吧!适才在酒桌上,他拼命要灌我喝酒,我看酒里多半也有些古怪。”

“不错!他把毒抹在手指头上,故意装作喝多了的样子,把手指头浸到酒里去。后来我过来同他对饮了一碗,他只好把另一只手的指头抹上了解药,再浸到酒里去……”龙霜儿酒喝得伤了,说了这许多话,禁不住猛咳了起来。

南宫忧心中不禁一揪……

“霜儿,你喝得太多了……歇着吧!”

“洞房”沉默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南宫忧忽然被推醒了。

龙霜儿站在石桌旁,昏黄的松明映着她苍白的面颊,显得格外憔悴。

南宫忧心头不禁涌起一阵酸楚……

“我们走吧!”

洞内的甬道空荡荡的,除了二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便只有那左侧的水波相激之声由远即近,又由近即远。

洞外居然还是一团漆黑!

“早些走,以免夜长梦多。”龙霜儿一边说着,一边拔出苗刀,将麻绳拴在竹筐的那一头砍断,随即同南宫忧一道转动绞盘,将麻绳坠到了地面。

天幕的颜色如同锅底一般,山道两侧黑魖魖的山壁仿佛与天幕铸成了一整块。道旁的小溪映着这一片漆黑的世界,墨汁一般的陪伴着这两个疾步前行的人。

行到那石墙下,龙霜儿沉下脸来,冲守把角门的两个苗丁说了几句苗话。那两个苗丁迟迟疑疑的回了几句话,一个苗丁随即飞跑上石墙墙头,另一个苗丁则守在原处。龙霜儿柳眉微蹙,纤指疾探,戳中了那苗丁的穴道;随即拔出腰间的苗刀,一刀斩断了门闩。

蜿蜒崎岖的山道上,二人拔步往前飞奔,十五个苗丁则打着松明,一边吆喝、一边紧追不舍。龙霜儿在前,他们不敢放箭,又无轻功,因此上离二人越来越远。

二人飞奔不多时,紧跟在身后的苗丁已少了五七个,然而忽然间,一干人等都停住了脚步。

前方山嘴处立着七个人。松明映照之下,二人看得真切,一个是龙四爷龙阿柱,一个是龙十七,二人身后立着四个随从,两男两女,还有一个则穿着一身汉装,长袍、靴子都从中央分作了青、红二色。

“姑爷怎么半……夜跑到这里来?”龙十七操着那口断断续续的汉话,问南宫忧道。

“回家!”南宫忧头一昂,冷冷的回答道。

“南宫忧,”龙十七身畔的青红上前一步,冷笑道,“你以为今天你还走得了么?”

“试试看吧!”南宫忧淡淡的说着,右手猛的朝腰间一探,软剑挥出,朝青红攻过去。龙霜儿俏脸一沉,拔出苗刀,与南宫忧一道和青红打了起来。龙阿柱在一旁呵斥了一声,龙十七拔出腰刀,挡住了龙霜儿。五个苗丁也一拥而上,把南宫忧围在了垓心。余人则举着松明,站在一旁掠阵。

南宫忧与青红武艺相当,独战还有望取胜,但加上那五个苗丁,可就有些左支右绌了。龙霜儿看得心焦,大声呵斥了几句苗话,那五个苗丁听闻,手底下便有些放松。不料片刻之间,龙阿柱也高声说了几句苗话,那五个苗丁手底下居然又紧了起来。斗不多时,南宫忧一个失手,右肩被青红的短戟划了一道口子。

龙霜儿见状大惊失色,她一刀磕开龙十七的刀,回身砍翻了一个苗丁。龙十七一声怒叱,手中刀直指龙霜儿肩头,南宫忧伸手弹出一颗飞蝗石,将龙十七的刀斜斜荡开,自己的肋下却又被一个苗丁划了一刀。龙霜儿喊了一声“南宫”,疾步上前,丝毫不顾身后的龙十七,呼呼呼几刀逼开那几个苗丁,砍向青红。龙十七一挥手,又招呼上三个苗丁,将南宫忧和龙霜儿围住。但这些人顾忌龙霜儿的身份,兵刃都只往南宫忧身上招呼。龙霜儿此时已无法同南宫忧合攻青红,但她不管不顾,一口刀只护着南宫忧。南宫忧只感到心头一阵酸楚,胸腹间又开始隐隐作痛。

然而他蓦的心生一计,催动内力,将软剑绷得笔直,同青红走过几招,忽然卖个破绽,让青红双戟一合,将自己的软剑锁在了短戟的月牙儿间。

青红眉间微微一舒,一时却忘了南宫忧的剑是软剑,自己的双戟压根儿无法锁住。然而为时已晚,南宫忧软剑倏啦啦的滑出,往上一挥,自己的咽喉已被划断。

青红被料理掉,南宫忧立刻精神陡长,软剑频挥,那七个苗丁的兵刃或被震断、或被磕飞,龙霜儿乘机出手,拿住他们的穴道,一个个扔出了战团。

“南宫,我们走吧!”龙霜儿朝南宫忧浅浅一笑,开口说道。

然而南宫忧还没来得及朝她点个头,只见龙十七双手一拍,山道两侧的山坡上刹那间冒出了百余名弓手,一个个弓弦拉得如满月一般,百余枚箭镞一齐瞄准了南宫忧。

就在弓手们冒出的那一瞬间,龙十七飞身上前去抓龙霜儿,不料龙霜儿早跃身后退,挡在南宫忧身前。龙十七还想跟上前去,龙霜儿苗刀一挥,横在自己的项上。

“霜儿,你——”南宫忧伸手去拉龙霜儿的手,却被她反腿一脚,踢在自己的膝上,口中叱道:“别多事!”

龙阿柱和龙十七也惊呆了,他们连忙伸出手去,朝龙霜儿说了几句苗话。

龙霜儿双眉紧锁,冲他们二人回了几句话,二人一时间都迟疑了。

“快走!”龙霜儿头也没回,双眼仍盯着龙阿柱和龙十七。

南宫忧一言不发,拔腿便走;龙霜儿跟着他碎步后退;龙阿柱和龙十七也一步步的跟着他们二人,虽然他们明白,他们今日终究是捉不到南宫忧的。

终于退到了生苗、熟苗分界的石桥上。一见龙长官的千金以死相逼,守桥的苗丁们自然也不敢造次。

“南宫,你走吧!那边是熟苗的地界,他们不敢过去的。”

“霜儿,你——”

“放心吧!我爹是长官司的长官,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龙霜儿说着,回头幽幽的看了一眼南宫忧,“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松明闪闪的火光下,南宫忧分明看到她的双眼贮满了泪水。

他轻吐一口气,朝龙霜儿躬身一揖,转身就走。

一直都没有回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