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弑君(上)
作者:潭忧公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649

常笑尘走出厢房,回到静室,默默调息了一阵。当他调息已毕,起身打开房门时,却见凌羽然面色凝重的立在门口。

“羽儿,发生什么事了?”见凌羽然面色不善,常笑尘心头也不禁微微一紧。

“凌三叔,过来吧!”凌羽然回头吩咐了一声。

随着这一声吩咐,一个瘦高男子低着头,快步趋上前来,朝常笑尘躬身施礼道:

“姑爷安好!”

此人便是前任武林盟主凌云涛府上的三管家凌三虎。

“原来是凌三叔!”常笑尘连忙还礼,“多日不曾拜望,三叔恕罪则个!”

“都别客套了,进去说话!”凌羽然一手一个,将二人拉入静室,反扣上了房门。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见这情形,定然发生了要紧之事,常笑尘的心头不由得越来越紧。

“三叔,你说吧!”

“是这样的,姑爷,老爷……老爷不见了!”

凌三虎话音一落,常笑尘不由得霍的站起身来,飞步蹿到凌三虎跟前,微微张了张口,却终究没有把话吐出来。

然而他眼下委实心焦。他已隐隐预料到,裴承煜——多半还是同他师兄一道——设下来这许多局,不但意图陷害他们“苏杭双隐”,恐怕更是想让他的岳丈、凌羽然的父亲凌云涛身败名裂。如今江湖上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说凌云涛和周碧航指使“苏杭双隐”杀害了不少武林人士,甚至连武当派德高望重的虚谷真人都死在南宫忧的妻子手上,并且倚仗前任武林盟主的声威和锦衣卫的势力,出头护短,很显然是想独霸武林。如此种种手段,令人发指,江湖英雄应当共讨之。去年十二月初,凌云涛、周碧航同武当的虚谷、凭海帮的传功堂长老申屠敏、汉阳琴台门的刘玉儿和庐山的大弟子仇百诚一道订下了今年三月初一的庐山之会。裴承煜和他的师兄不但预先传出流言,更想借此大会之机,除掉凌云涛和周碧航。如此一来,既可引起中原武林内斗、削弱抗倭势力,裴承煜和他师兄又可坐收渔人之利。然而,在这两个月之内,常笑尘得到解药,身体和武艺渐渐复原;莫邪也拼命从松江府取到了裴承煜同倭寇往来的书信;南宫忧和龙霜儿虽尚无音讯,但他们既赴苗疆,也断断没有空手而回之理。事已至此,等到三月初一的庐山之会上,裴承煜和他师兄恐怕不但无法达到目的,还极有可能反蚀把米。既然如此,他们难保不狗急跳墙、提前下手。凌云涛在这当口莫名其妙的失了踪,如何不教人忧心!

“三叔,我岳丈是何时失踪的?”常笑尘沉下一口气,给凌三虎端上一杯热茶,“失踪之前,可曾发生过什么事情么?”

“是这样的,”凌三虎略一思忖,开口回答道,“正月二十八那一天,老爷收到了一封书信,看完信后,当时脸色就有些不对。当时我们虽看到了,却也没太在意。近些日子,常有些小人写些恶言恶语的书信来骚扰老爷,我们还只道这一封也同那些一样。谁知道,第二日一早起来,就没看到老爷了!我派人去方圆五十里的地面找了个遍,也没找到!我生怕老爷出什么事,就连夜赶过来禀报小姐和姑爷了!”凌三虎一气说完了这些话,仰脖将手中的茶水咕嘟嘟的喝了个干净。

常笑尘立在一旁,静静的听完了凌三虎这一番话,立刻便预料到,凌云涛多半便是被裴承煜他们给约走的。练武之人,多有血性,只须下书用言辞一激,那么即便前方是刀丛剑林,也断无缩头退避之理。至于他没有告知家人知晓,一来也许是担心家人阻拦误事;二来,恐怕其间还有些不为人知的私隐。

想到这里,他已然在心中暗暗的打定了主意。

“笑尘啊,你说,爹究竟会去哪儿呢?”

常笑尘朝凌羽然微微笑了笑,立刻转向凌三虎道:

“三叔一路辛苦,请先去洗浴歇息,我即刻和羽儿商议,该如何寻找岳丈!”

“笑尘,你想到了什么?”支走了凌三虎,凌羽然便忙不迭的开口问道。

“羽儿,你要答应我,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一定得听!”常笑尘扶住凌羽然的双肩,面色凝重的说道。

“你先说啊!说啊!”

“你先答应我!羽儿,看在我们夫妻一场,先答应我!”

“你……你要一个人去找爹?”凌羽然略一思忖,立刻便猜到了常笑尘适才打定的主意。

“羽儿,答应我!求你答应我!”

“为什么?告诉我!”

常笑尘轻吐了一口气,将他心中的担忧向凌羽然说了一遍。

“你要我在这里看住三叔,不让他带人去找么?”

“不错!此事一定牵涉到爹的私隐,如若大张旗鼓的带人去找,就正中了裴承煜他们的下怀,他们巴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爹的私隐!”

凌羽然长吐了一口气,一拳重重的捶在常笑尘的胸口上,两行清泪禁不住滚落了下来。

“羽儿,”常笑尘捧起她的面颊,轻轻吻去她滚落下来的泪珠,“我答应你,一定平平安安的回来!”

“你不准有事!”凌羽然抬手拭去眼角的余泪,盯着常笑尘,斩钉截铁的说道,“听到没有?不准有事!”

“不有事!”常笑尘冲凌羽然浅浅一笑,“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去蒙古骑马,要带你去乌斯藏看雪山!我决不赖帐!”

“对了,笑尘,”凌羽然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你把莫姑娘从松江带回来的信带上!如果裴承煜他们要为难爹,你就把信亮给天下人看!让他们知道裴承煜的嘴脸!”

常笑尘低眉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说道:

“不行!”

“为什么!”

“羽儿,你听我说,”常笑尘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鬓,“这次我动身出门,只把爹找回来!并不着急揭穿裴承煜他们!书信,羽儿你得把它收好!”

他还有一个缘故没有说出口。把书信留在凌羽然处,无论如何,总有揭穿裴承煜的机会。但如果随身带着,万一他发生不测,那一切可就全完了。

“还是那句话,你不准有事!”凌羽然说着话,仰头向前,紧紧的吻上了常笑尘的双唇。

这一夜,他们睡得很晚,但是,过得很快乐。

五更未到,他们就起身了。

早春二月的后半夜,依然清冷。悬在中天的上弦月仿佛也给冻得不想说话,只静静的瞧着房檐下那紧紧拥在一起的爱侣。

“羽儿,我走了!”常笑尘从凌羽然的臂弯中轻轻挺起身躯,朝她唇上吻了一记,“你等我回来!”

“一路小心!”凌羽然伸手在常笑尘鼻梁上刮了一记,嫣然一笑道,“我等你回来!”

然而眼睁睁的目送常笑尘的背影消失在这水白的月光中,两行清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滚落到了她的面颊上。

尽管心中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常笑尘还是认定,除去已然被害的三师父伍峰之外,他们余下的四位师父之中,一定有一位就是裴承煜的师兄。既是师兄弟,那“苏杭双隐”所会的一切功夫,裴承煜也就断无不会之理;至于软鞭也好,陆飞看到的链子枪也罢,以裴承煜武艺之强,更加断无学不会之理。因此,他此番要去的,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他们“苏杭双隐”曾在那里学艺十年之久的庐山!

一路上的天气都很好,去年冬日里反常的东北风也并未使得今年的春阳有丝毫的异样,依旧是那么舒坦坦、那么暖融融。

然而常笑尘的心却始终舒坦不起来。这一路上,他已看到有不下七路的武林门派也正在赶往庐山。江湖上出名的,就有太湖水寨的二当家、天目山的山主、黄山派的大掌门和九华山地藏帮的帮主;至于其余中、小门派,便更是不消说。一路上他听到的,也同南宫忧在往苗疆途中的所闻大抵相类,无非是大骂苏杭双隐、痛批凌云涛、周碧航之属。而认为事有蹊跷,为他们说公道话的,却就寥寥无几了。

他已然猜测到,裴承煜和他师兄多半会提早散出英雄帖,邀集江湖人士一起声讨苏杭双隐、凌云涛和周碧航。在此期间,他常笑尘和南宫忧正在加紧寻找裴承煜的罪证,自是难以提早上庐山的,如此一来,凌云涛和周碧航便孤掌难鸣,这当然便正中了裴承煜和他师兄的下怀。目下他要加紧的,便是尽早抢在诸路江湖人士之前赶到庐山,救出凌云涛。否则,一旦等那武林大会开成了,他再来揭穿裴承煜他们,也是于事无补的了。

多感上天垂怜,他果然也做到了。

庐山散出的英雄帖约定的日期是二月二十,他在二月十五夜间便赶到了庐山脚下。

在山下的客栈中胡乱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他便起身了。

终于又回到了那阔别已经九年的地方。

一重又一重郁郁葱葱的屏风就耸立在眼前,东天破晓的晨曦给那一重又一重的苍翠镀上了一层轻柔的金黄,仿佛一位身披着轻纱的少女,正站在这里,静静的等着他回来一般。

常笑尘昂起头来,深深吸了一口那已九年不见的清新。霎时间,他蓦然感到眼眶热了。

然而顷刻之间,一个冷冷的声音无情的打破了他的思绪。

“有什么动静没?”

这声音全然不像平日里的语调,倒仿佛如临大敌一般。

他心头禁不住一紧,连忙闪到了路旁的草丛中。

前方不远处的山口,五个或坐或立的青年映入了他的眼帘,一个红袍青年反背着双手,从山上下到山口,正开口询问着他们。

“没有,那厮没来!”

一听“那厮”二字,常笑尘立刻便意识到,昨晚自己来到庐山脚下的行踪已然被发觉。看来,庐山派依然认定他常笑尘便是杀害他们三师父伍峰的凶手,故此连夜派人守在道口,只待他一现身,便立即动手擒拿,清理门户。

看着这些守把山口的弟子都刚刚二十上下,即便是那下山来巡视的弟子也比自己小着好几岁。如若没有发生这些个事情,他回到庐山,这些弟子们哪个不得恭恭敬敬的叫他一声“师兄”!可如今,他这个原本的师兄在他们的口中,竟成了“那厮”!想到这一层,常笑尘的心头忽然涌起了一阵酸楚。

然而他很快便将这酸楚丢了开去。自己既已被发觉,那上山的各个道口必定都有弟子守把。如若硬闯,不但得大费一番周章,山上的“那一位”师父恐怕还会狗急跳墙,直接向凌云涛下手。如此看来,他断断不能从正路上山,只得从僻静无路之处攀上山去了。

常笑尘在庐山学艺十年,山间的各条道路自是早已烂熟于胸。他松松爽爽的绕过了几处道口,来到了山西面的一处坳谷之下。

东天的朝阳越过山头,一丝一丝的洒在他的面颊上,仿佛在微笑着朝他招手一般。

仰头望着眼前那一幅丛杂的翠绿,他淡淡一笑,暗暗对自己下令道:

“上!”

茂密的枝叶遮天蔽日,掩得这林间如同黄昏一般。四下里除了野草、灌木、藤葛、枝条、树叶、树干外,便只有那不时透射下来的日光。围绕在这葱茏之间,他纵有一身轻功,也无法施展开来,只得凝神屏气,援藤附葛,一步捱一步的往山顶攀去。

从辰初直攀到巳正时分,他的眼前蓦然一亮,一堆光秃秃的山石映入了他的眼帘。

一条清溪,灵巧的绕开那横挡在面前的大石,哼着潺潺湲湲的小曲,欢快的朝山下蹿去。

一见这山石和清溪,常笑尘禁不住大喜过望。在山间攀援了这许久,他早已渴得喉咙冒烟,这清溪正可解他燃眉之急。而此处没有了树木,轻功也能派上用场。如此一来,可比钻树丛要松爽得多了。

然而他刚刚打算上前喝水时,忽然凝住了。

前方五七丈远处的山石上,立着一个身穿紫袍的背影。

这背影是那么的熟悉,仿佛便是自己的哪一位师父。

可是究竟是哪一位,他却记不起来了。

而正当他犹豫着是否现身相见之时,一阵沓沓的脚步声传入了他的耳鼓。

他扭头一看,两个男子一前一后,从山顶沿着山石往下走来。打头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光景便是庐山弟子;后边的是一个五十五、六岁的黑袍老者。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此行要寻找的岳丈大人凌云涛。

那青年将凌云涛引到紫袍人对面的山石上时,紫袍人忽然开口了:

“行了,你回去吧!记住,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准过来!”

这声音刚一出口,常笑尘的心旌不由得猛的一震。

“二师父”三个字险些从他腔子里蹦出嘴来。

然而这三个字到底由那青年吐出了口:

“是!二师父!徒儿告退了!”

难道裴承煜的师兄就是他们的二师父杜铣?他把凌云涛单独约到此处,究竟想怎么样?难道他已经知道常笑尘来到了庐山,生怕事败,立刻便要下手了?

他一边这么胡思乱想着,那引路的青年弟子早已消失到了山背后。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