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点半,某重点中学门口,如同早晨露水刚消时刚开放的羊圈,呼啦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如潮的学生蜂拥着向校门涌来,喳喳啾啾。学生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有说有笑地往外走,更有一排将路占完了,后来骑着自行车的便在后面不耐烦的摁着铃。
在这热闹的情景之中,只有一个例外,一个与此情此景格格不入的人。那是个单薄而苍白的少年,孤独的一个人,半垂着头,走着他的路。无数人流、车流从他身边淌过,他却仿若不知。
“还是这么古怪。”两人从他身边走过,一个个头壮实的男生撇撇嘴,“就爱装酷,不知道有什么了不起。”才转进来几天啊,有帮没见识的丫头就爱他爱得不行,真是肤浅!
“算了,他装酷又没影响到你,何必计较呢。”跟他在一起的戴眼镜的男生劝道,“我问过蒋琴琴的同桌了,她说蒋琴琴跟他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关姓蒋的什么事?”那男生突然涨红了脸,“我只是看这小子不惯……”
你就装吧,你那点破事,班上哪个同学看不出来啊?眼镜头心里对他嗤之以鼻,嘴上却并没有反驳,只是一味地笑。
“你还笑!有什么好笑的!”壮实男生做势要打他。
“好了好了,人家都走了,你还在发什么神经。”眼镜男指指左边的一条小巷,那个窈窕的身影正慢慢消失在黑暗中,壮实男生都看呆了。
还说不关人家的事,瞧瞧,让他抓了个现行吧!
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单薄而苍白的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男孩回到家中,却并没有开灯,而是一甩手将书包扔到了,就立在原地。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出绿幽幽的光。不是属于犬科动物的阴森的那种绿,也不是属于猫科动物那样渗人的那种绿。是一种淡淡的、浅浅的却让人心寒的一种绿光。
停了一会,男孩说话了:“你还不出来,难道想让我拽你出来?”他的声音清清的,亮亮的,不像一般的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那样,如同公鸭子一般的哑哑的声音。很好听,像上等的瓷器轻击的脆响。
“好了好了,我也不知道是哪根筋出了毛病,竟然会去救你。”一个影子一晃,就从男孩身上分离了出来,轮廓、面部都有些模糊,似与常人不同。当然不同了,他可是个鬼。
男孩不理他的唠叨,转身去摸了只蜡,他眼睛中的绿光已经消失了。
“你这个傻孩子啊,我说了要把香烛都放这个地方,方便我取嘛,你又把它放哪里了?”鬼对着桌子唠唠叨叨的。
“没了。”男孩说。
什么?没了?
“朱商容!你说什么!有胆再说一遍!”鬼尖叫起来。
“我没买!怎么了?”朱商容一丢手中的毛巾,愤怒地说,“你现在每天都借着我的身体要吃一只鸡、一斤肉、三碗米饭、大瓶果汁、十袋牛奶……你还敢要香烛?那么贵的香烛?再这么花下去,父母留给我的钱很快就要用完了!那时候我也用不着你救了!”
“那……我也是想增强功力,好早日让你的身体复原嘛……”鬼也不好意思了。
“谢了!用不着!”朱商容端着盆进了卫生间。还说自己是胡雪岩呢,他信才怪!整天就只知道吃他的,要真是胡雪岩,自己不会想办法?不过是个好吃懒做的鬼罢了。要不是看在他救过他的分上,才懒得理他!
“真是,我老人家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鸟气……不干了,随便他死活罢了!……可是麦当劳真的很香呢,我老人家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东西……怎么办?就他那点钱,估计再吃几天就弹尽粮绝了,也不怪他生气……可如果离开他,就再也吃不到香喷喷的饭菜,也难再享到那昂贵的龙涎香烛……”想找个替身岂是那般容易的事情,他在这个世间已经飘荡了一百多年了,见过无数被因无钱孝敬而被阴差抓住的游魂,也见过许多因没有精气而无法坚持修练而魂魄烟消云散的阴魂,更见过一堆为了钱、为了阳气而铤而走险,吸引人类男子、女人以夺其精气的幽魂,但其下场无一不是被人间的道士、和尚除去,打得魂飞魄散,多年的修练毁为一旦。
也许下了地狱后,能够轮回,但谁知道呢?没有鬼知道到底有没有轮回这码子事,至少他遇过的鬼,没有一个知道的。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被抓到的鬼轮回到了哪户人家。地狱对他们这群飘荡的鬼而言,是个恐怖的存在。也从来没有鬼能从地狱里逃出来。
所以,看着自己死前带到阴间的那些冥钱越来越少……再加上这几年阴间通货膨胀实在厉害,冥币大幅度贬值,而阴差们的胃口一次比一次大……看来,这些钱是用不了多长时间了……他不由得着急起来,他不愿意重复以前见过的那些鬼的惨剧,他要解决这个问题。当鬼虽然无聊,但谁知道,会有一天,他又能过上生前那样美满幸福的好日子呢?
所以,所有的这些都是不能做的。要想活下去,只能顺应天理,找个能附的身体,附上去。没想到这个也是件难事(当然了,如果附身这么容易,那鬼不都复活了),要找到一个生辰八字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同天干同地支同日同时同分……还要同性别(男鬼是不可能附到女尸上的,同理,女鬼也不可能附到男鬼身上),并且要在他死亡的一刻钟内附身上去,不然就再也附不上去了。所以这么些年,虽然他也遇上几个条件合适的,但要不就是寿终正寝,他看着那张比自己还苍老的脸毫无胃口,要不就是等他赶到时,已经死去多时,被人间一种存放尸体的冰柜冻得**了。
所以,当那次,他看见一个少年顺着那几个流氓的刀子软软的倒下时,他感到的并不是害怕,而是兴奋,他为了这难得的兴奋而发抖——因为,那个少年竟然是与他同一八字的人(事实上胡雪岩同一八字的人不应是个年轻人,这里为了情节好看,所以把胡雪岩改小一些,希望大家不要在意!)!这次老天是听到了他的乞求了,所以专门让他死在他的面前?
机会总是送给有准备的人。胡雪岩兴奋地搓着手,飘上前去。这一瞬间,他想到了烤全羊,想到了珍藏多年的女儿红的幽香,想到了如脂的美人胳膊……他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实在是怪不得他,那些日子,离他实在是太遥远了,而且愈是遥远,他就愈觉得挂念。那样的日子实在才是人过的生活啊!
那个少年还没有死去。他全身抽搐,用无神的眼睛盯向遥远的夜空。
唉,什么事情不做,要做好事呢?胡雪岩轻轻叹口气,看向墙角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孩。她的手中仍然拽着半截皮包带,人却在发痴般,眼睛一点焦聚也没有。
她也许会报警,会打120,胡雪岩想,那样他就没戏了。可是呢……要想个什么样的法子阻止她呢?
少年的眼睛仍然紧紧地盯着夜空,似乎夜空有什么东西值得他留恋。
所以才说嘛,世界上最不值得去做的事情,就是好事了。没看见刚才过去几个大汉都没有理会吗,你一个小孩子凑什么热闹?马上连命都要丢了……
少年似乎听到了有人在旁边唠叨,眼光慢慢地挪移,竟然对准了胡雪岩!虽然血流失得很快,他的脸上已很苍白,但他的眼睛却出奇的有神,清澈。他死死的盯住了胡雪岩,明明是一副已经看到他了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没死的人可以看到他?他可是鬼啊!胡雪岩头皮一正发毛。普通人若想看到鬼,除非开了天眼。但天眼必须修习特殊的道术,并借助特殊的道具才能在开启一段时间(请参考林正英的鬼片系例),他当了一百多年的鬼了,还没见过大活人无缘无故能见鬼的呢!
恐怕事情有变。胡雪岩心一横,这次要还不成,下次可能就没有机会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胡雪岩主意已定,当下手一挥,使了个鬼术,一道黑风裹着一个鲜血淋漓的鬼头,呼啸着向那女孩砸去。
“啊~~~~”如他所愿,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女孩在尖叫一声后,昏了过去。手机也掉落在她的脚边。
胡雪岩再次飘回少年面前,紧张地盯着他。想他生前时,见过那么多权势倾天之人,做过无数笔金额天大的生意,一次也没有这么紧张过。即使是空买空卖,他心中也从来不曾像现在这般打过鼓。
“你想附在我身上,是吧?”男孩吃力地说,但眼神仍旧清澈,“我可以与你做个交易,请救我,我的身体可以每天分一段时间与你使用。”
这个主意不错!胡雪岩转念一想,他若活着,我怎么附身?他打定主意,要等这少年断气,就在那一瞬间,他附身而上,那这具身体就全是他的了。
“请相信我,我的身体与常人不同,阴气很重,能够让你使用。如果你不救我,我宁愿咬舌自尽,让你想用这具身体也用不了。”少年的脑筋仍然很清楚,他看出了胡雪岩的迟疑,当即说道。
真没有想到,这具身体有一天还能成为救他的工具。少年的唇边露出一丝苦笑。
“鬼眼?”胡雪岩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听一个老鬼说过的掌故。人间会有极小的概率,会出现拥有“鬼眼”的人。拥有“鬼眼”对一个正常人来说,并不是件什么太美好的事情,因为从小时候起,他们就会看见很多别人都看不到的东西,而鬼怪自然也就纷纷找上门来,希望能让他帮忙实现些生前或死后的愿望,如多烧点纸钱好打发鬼差之类。所以拥有“鬼眼”的人一般都不会长寿。早夭是很寻常的事。“鬼眼”做为鬼界与人间的一条交流通道,是众鬼们渴望遇上的,因为很多人去世之前,都有太多的事情没有来得及交待(比如现在热闹的香港小甜甜龚如心的遗产事件,就是一件没安排好引起的纠纷)。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寿命什么时候完结,所以如果有机会,都还是想给家人讲讲的,比方说存折密码是多少啦,某某还欠多少钱没还,一定要记得要啦,私房钱都藏在那个废鞋盒里啦……
只是从来没有鬼知道,什么样的人可能成为“鬼眼”,仿佛鬼眼就是天生如此,至于为什么这个人会成为“鬼眼”,似乎没有一点规律可寻。跟遗传无关,跟八字无关,跟生肖无关……跟一切都无关。“鬼眼”似乎是上帝玩的一个摸球游戏,他把所有的未出生的生命一起放在一个盒子里,然后摸中哪个就算哪个“幸运”。
“鬼眼”者因为天生灵气足,能看到鬼怪,更是体质阴寒,更偏向于鬼。以前也曾经有鬼妄图强行占据“鬼眼”者的身体,但结局无不悲惨无比……这小子不是想诳他吧?
可是获得一个身体,对于长期当鬼的他来说,真是太有诱惑力了,就像在一个从纨绔子弟突然当了二十多年乞丐的落魄户眼前摆上满满一桌的鲍鱼大餐一样,即使聪明意志坚定如胡雪岩君,也有些把握不住自己的心意了。
上还是不是?胡雪岩犹豫不定。都活了百多年了,什么样的风风雨雨没见过,可别在阴沟里翻了船,那真是会让鬼笑跌门牙……都什么时候还管别的鬼笑不笑?要真是错过了这个机会,那他才会后悔得想去撞南天门柱子呢!
胡雪岩终于是个有魄力之人,虽然百多年当鬼的游荡生活磨去了他不少当年的锐气,然而他终于在最后拿定了主意:上!大不了一死,反正是死人了,再游荡几年,估计他就得“地鬼五衰”,烟消云散了,还不如赌赌看。生前为什么发达的?不就是敢赌吗?没想到当了百多年鬼,反倒胆怯了。有什么好怕的?他现在还有什么可输的?不就是一条烂鬼命吗?
胡雪岩向少年扑了上去。在接触的那一刹那,如电击般的痛觉袭击了他的全身,他抽搐得全身蜷成一团——上当了!这是他唯一的念头。然后他就昏了过去。要知道,当了百多年鬼了,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昏倒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