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的海水摇动着,点点碎金在海波间跳跃闪烁。
就在一瞬间,广阔的海面无声无息的裂开了,海水向着两边急速涌去,在海中辟出了一条深碧色的甬道,一直向下延伸,通向不可知的海底深处。
黄雾滚滚,自西方急速移来,群猪的叫声响彻海面,惊飞了无数海鸟,悟空骑着乙事主,自那裂开的海水甬道中一跃而下。
乙事主两耳迎风招展,呼哧有声,一猪当先,奔在最前方,群猪奔腾相随,只见那幽暗深邃的海底,隐隐现出一座雪山的轮廓来。
乙事主见了,更是奋力狂奔,悟空心中也是十分激动:小山,终于可以再见到你。
水晶宫里,东海龙王敖广正与左右臣僚处分海内事务。
“大王,不好了。”东海龙宫,一名巡海队长急急忙忙闯入殿上。
“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好生说话。”一旁的龟丞相上前拦住呵斥道。
“禀大王,禀丞相,那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他,他,又回来了。”巡海队长结结巴巴。
“什么?”敖广大吃一惊,抢上前来,“你说哪个齐天大圣?说清楚一点。”东海臣僚都有点失色,都围将上来。
“是那花果山水帘洞的齐天大圣,又叫美猴王的便是。”
“那厮不是被如来镇压在五行山下么?如何能够出来?”
“这个末将也不知道,只是末将方才巡行到皮母地丘之下,见一群大猪,奔入海底,为首一头大白猪,上面坐一猿猴,金光璀璨,末将觑得亲切,正是那齐天大圣模样,不敢耽搁,急急来向大王报信。”
敖广拈须沉吟,“也许是相貌相似的妖猴?倘这泼猴如果真个再出世间,祸事不小,你且再去打探,看他如今神通如何。记住,随形变化,勿教他知觉。”
那夜叉队长亦是虚空夜叉,善能隐形匿迹,随物潜形,当下领命去了,众人也不再议事,但枯坐吃茶而已。
乙事主狂奔不已,那雪山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周围的寒意也越来越重,不过群猪久在雪山之中生活,倒也并不介意。
无片时,猪群已奔至那雪山脚下,只见那雪山拔地而起,足足有数百丈高下,百余里方圆,冷光幽幽,寒气腾腾。
“乙事主,就是这里了?这是你前世之身?”悟空在乙事主背上问道。
乙事主口不能言,但昂首向天,长鸣不已,其声悲凉,震动海水,群猪相和,远近皆闻。
那夜叉队长随物化形,变作一只海蟹,从远方悄悄潜来,暗暗观察,悟空与群猪心情激动,却也不曾留意。
乙事主叫了一会,往前一纵,抬起前蹄,搭在山根之上,轻轻敲击,“咚”、“咚”、“咚”,雪山发出巨大的空洞声音,有如鼓点,在幽深的海底回旋。
群猪也不再吼叫,分散开去,围着雪山,随着鼓点轻踏前蹄,雪山在持久的鼓点声中开始晃动,渐渐的开始分崩离析,乙事主腾身跃起,足踏虚空,立在雪山上方,悟空在猪背上,清声作啸,二目炯炯,放出两道清光,将一座雪岭笼盖其下。
乙事主扇了扇耳朵,垂下硕大的头颅,张开血红色的大口,向内倒吸,只见一道雪浪,腾空而起,如长虹一般,源源不绝向乙事主口中翻卷而入。
须臾,一座数百里方圆的雪山完全崩塌,消失在乙事主口中,那原本是雪山中央的一处,微光莹莹,有一青衣娇弱人影,沉沉未醒。
悟空跳下猪背,流光迅疾,向小山飞去,乙事主却立在虚空之中,二目圆睁,肚腹滚圆,动也不动,四下里万猪齐喑,寂静无声。
悟空一步踏至中央,抱起那青衣人看时,只见她鹅脸长眉,肤色微黑,鼻尖俏挺,却不正是小山?只是鼻息细细,脸蛋红扑扑的,仍然沉睡未醒,可知这一睡,就是千年之久,人世风云聚合,几盛几衰?
“小山。”悟空喜极,抱起小山,呼地一口先天真气吹去,透入小山口中,直达十二重楼,四肢百骸,女孩儿的手足开始微微颤动,睫毛抖动着,终于张开眼来,眼前却是一张猴脸,金毛披散,两耳尖耸,相貌与前一般无别,然而那两眼之中,却多了几许深邃,几许沉郁,虚空如电,无限生灭流转。
“悟空?”女孩儿迟疑地伸手触摸眼前的面目,“我们是不是都死了啊?”
“没有死,没有死!”悟空将小山拥入怀中,“我们都没有死,是我来接你回去了。”
便在此时,乙事主仰首向天,全身白毛根根耸立如剑,獠牙倒竖,张开大口,吼声滚滚,如风柱一般旋转而起,冲开顶上万丈海水,直达众云高处,牛斗之间。
乙事主傲立空中,身周白光跌宕,光影荡漾,形如大鱼,现有两翼垂云,翻涌不休,两翼之上,流光影里,有一尊宝像似虚似实,隐隐约约,四首八臂,黑衣玄冠,彤甲跣足;左一手结天蓬印,右一手撼帝钟;又左一手执斧钺,右一手结印擎七星;左一手提索,右一手仗剑;又左一手执青弓,右一手持赤矢;无边电火如龙如蛇,重重无尽,旋绕其身。
正是:现四头八臂之威容,运七政八灵之洪造,帝钟才震,万圣齐临;钺斧轻挥,群魔碎灭,神光赫赫,常救护于众生;真性巍巍,誓永兴于正道。
又云:身长千尺口齿方,四头八臂显神光。手持金尺摇帝钟,铜牙铁瓜灭凶狂。手执霹雳宰镬汤,雷震电发走天光。草木焦枯尽摧伤,崩山竭石断桥梁。倾河倒海翻天地,收擒百鬼敕豪强。捉来寸斩灭灾殃,吾使神剑谁敢当。
群猪见了,一齐扬首甩尾,滔滔狂吼,那宝像一现即收,威猛的吼声却兀自久久不绝,搅得东洋大海浪高千尺,波回云怒,雷霆聚合。
吼声滚荡,小山在悟空怀抱之中,却一些儿听不见,只是伸出手去,为悟空梳理颊边毛发。
悟空清泪滚滚,抱起小山,拔地而起,乙事主俯首而来,正将两人接住,乙事主将脊背一耸,飞升直上,群猪争先恐后,腾腾黄雾旋转着冲破大海,如一条巨大的黄龙相似,摇首摆尾,直向花果山而去。
那夜叉所化的海蟹这时方在一丛茂密的五彩珊瑚间爬出,复了原身,赤足黑面,持一根乌沉沉的三股叉,推着水,飞也似的向水晶宫跑去了。
“什么,果真是那猴儿?”敖广霍然立起,刚才乙事主厉声吼叫,晃动大海,敖广与群臣皆以为是悟空作啸立威,骇然不已,早就坐立不安。
“正是,大王,只是此番同来者,还不只那猴儿。”夜叉跪地禀报。
“那大圣骑着一头大白猪,据属下看来,那白猪非是他人,正是九天尚父五方都总管北极左垣上将都统大元帅天蓬真君显圣临凡,今世之身,适才发吼者,不是齐天大圣,乃是天蓬真君,如今那大圣与真君俱往花果山去了。”
“啊。”敖广不由低低呼了一声。
天蓬元帅,乃北极驱邪院主,统领北斗雷霆,又掌下元水府,若在千七百年前,未有封神之时,上至天河,下至四海,诸天水神龙君,莫不受其节制,正是四海龙神的顶头上司,封神之后,雷部大权归了九天应元府,只做得个水军统制,也是有名无实,千余年前,又不知何故,触了玄穹大天尊之怒,被昊天上帝亲身擒拿,打了三千金锤,贬下天关,堕入轮回,不想今日法身重现东海。
“且是有些意思。”敖广拈着长须,似笑非笑,石猴脱困,他已是十分吃惊,生恐危及东海,此时闻得那天蓬真君亦似开了前世神识,转不着急了,如今天庭是那太乙老儿主掌,嘿嘿,倒要看他如何措置此事,“我知道了,你等退下,与我留意花果山动静,却不可惊动了他。”
“是。”夜叉领旨而退。
玄奘抬头看天,那鸠摩罗王于高天之上,放开弓弦,一箭射来,其快胜电,却无破风之声,连形迹亦几乎难觅,只见一道淡淡的白气,微微闪了一闪,于刹那顷,便至玄奘心口,玄奘被太阳射目,正晃眼之际,哪里知晓?掌中木杖却自己微微晃了一晃,杖头空气里,凭空生出一个透明的龙首,正挡在玄奘胸前,微微张口,嗤的一声微响,那箭气射入龙口中,消于无形,玄奘低头看时,那龙首已然潜藏,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高天之上,鸠摩罗王微微冷笑,刹魔圣主着他将玄奘擒来,他又怎敢违旨,刚才这一箭不过是意在试探,并未存心要取玄奘性命,这一试之下,便知端倪。
不但那红马来头甚大,这木杖只怕也是西方教下大有身份之人变化,不过这又如何,鸠摩罗身为湿婆与伽梨之子,号为战神,战力之强,乃是西土诸天神魔之中有数之人,却哪里将几个西方弟子放在心上?
嘴角上撇,冷笑不绝,第二箭破开空间,瞬息又至,杖头龙首再次闪现,只见这一箭却来得古怪,未到玄奘身前,已化作六道白气,如长虹练索,分往玄奘眼耳口鼻中钻来,龙首愕了一愕,却不再迎上,闪一闪,缩入木杖,任由那白气掩住玄奘口鼻,绕身数旋,连木杖带红马缚个结结实实,凭空提将起来。
玄奘见白气袭来,心念方动,眼耳口鼻身意六识已悉数被封,只觉身子一轻,便飘扬而起,直向空中飞来,只是他六识虽闭,心根早开,神光照处,早见自己被缚情形,微微惊诧,却也并不慌张。
那鸠摩罗王仰天大笑,将手一招,将玄奘提在手中:“这和尚却忒不济事,说什么慈心道心,将臻圆满,却如何给我手到擒来也?世尊忒也将他看得大了。”一拍座下孔雀,那孔雀振翅高飞,转过头去,千万金翅鸟回翼飞旋,便欲转回须弥山薄伽梵坛城。
忽闻下方一声大喝,“鸠摩罗休走,放下圣僧!”一道青焰长千百丈,掀起万重电光,如毒龙般窜上高空,便向鸠摩罗后心撞来,却是戒日王率军前来,正看见玄奘被鸠摩罗发箭擒拿,正要飞去。
“呵呵,因陀罗,可惜你晚来一步,休言你此刻尚是凡身,就是返本还元,现了帝释本尊,以你一人之力,却又如何留得下我?”鸠摩罗并不回身,口中嘲讽,手上却也不敢怠慢,反手将金弓一挡,“噹”的一声巨响,正是铜山西崩,洛钟东应,音波光焰振荡爆炸,满空光炽,血雨飘洒,数千金翅鸟嘎声鸣叫,毛羽散乱,从空中坠落下来。
戒日王在战象上,五指虚握,金刚雷杵重又出现在掌中,再看那天上,光焰散去,鸠摩罗无影无踪,只见远方金云一片,却是借着因陀罗一杵之力,焰腾腾的瞬息万里,向着须弥山方向去了,眼见已是追之不及了。
戒日王黑须飘拂,神色凝重,将左手张开,一朵金莲绽放在掌心,戒日王撮口一吹,那莲花飘转而起,拖着一条长长光尾,投向西天之外。
金莲既去,戒日王将手一挥,三十万象军同时举足,擂响大地,烟尘滚滚,向须弥山方向迤逦进发。
花果山,水帘洞,飞瀑不再,碧潭已涸,青藤缠绕,将洞口遮了个结结实实,密不透风。
山间花残树枯,怪石嶙峋,非但绝无群猴,抑且少有鸟兽,荒凉死寂,哪里还有昔日福地洞天,无边好景。
“好,好,好,好手段,太乙老儿,我记住你了!”
群猪围绕,悟空仰面向天,似怒似笑,泪珠如急雨般滚滚落下,一臂自天上探出,五指张开如车轮,只一抓,插入水帘洞口千重青岩,五色毫光透出,那青岩滋滋作响,渐渐升腾而起,雾腾腾的,十分浓郁,如有实质一般,只在洞口纠结不去。
悟空怒喝一声,“唵!”将口一张,五华如焰,形如一线,直射而下,与那太乙青炁一触,那青炁燃将起来,顷刻化为白灰,山风呼啸,一时吹去无踪。
东天之极,瑞光缥缈,云气层涌,白鹤飞翔,鸾凤清鸣,妙岩境中,碧游床上,那东华长乐世界青玄上帝太乙救苦天尊身披霓裳,顶负圆光,神游物外,渺渺茫茫,蓦地里睁开双眼,眼中精光一线,直射出千百丈远,数百里内庆云瑞霭一扫而尽。
左右天将俱是大凛,不知何事惊扰了天尊清修,在座前跪倒一片,气不敢出。
太乙手掐先天诀法,低垂眼帘,目视下方世界,默默思量,忽地探出一指,向下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