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钦差随手将公文递给我看。我稍一浏览,却是前些日子的某个夜晚,钱州境内的Z县发生了灭门血案,该县的秦知县一家八口,全部在死于非命,案发地点便在秦府。正七品的朝廷命官遇害,应算是一宗大案了。钱州衙门的陆州判惟恐Z县捕房办事不力,亲自赶到Z县督办此案,但历时半个多月仍是毫无头绪。朝廷考虑到刘钦差便在左近,于是下令他一并关注此案的进展。
我心如电转,这异地办案可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使,哪比得上在光州这般逍遥自在?刘钦差和他的手下不愿接手此案,想必也是认为此案棘手且又没有半点好处进账,故此将这烫手的山芋丢给我。刘钦差见我迟疑,道:“怎么?有困难吗?”
我已然醒悟,刘钦差把这件事交给我办的用意,不外乎是办好了功劳是他的,办砸了过失是我的,然则应诺下来无疑会增加刘钦差对我的印象分,亦可借此良机在他面前好好讨好卖乖,怎能轻易错过?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当即答曰:“既是刘大人有令,下官理当效犬马之劳,只怕才识浅薄,辜负了大人的重望!”
刘钦差大喜,以手抚我后背道:“果然是少年豪气!如今似你这般愿意担当重任之人,已是不多矣!此番你辅助本官办案,本官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自信不会看错人!假以时日,你定然是本朝的栋梁之臣!”
我一听他言下隐隐有提携之意,心中暗自欣喜,当下拜别刘钦差回到州衙门,先行处理安排近期的公务。不一日,刘钦差传令下来,说是朝廷已然准奏,让我作为钦差的特使到钱州,全权负责Z县县令灭门血案的侦破,限期一个月。
当下我不敢怠慢,略一收拾行装,带上雷捕头及两个得力捕快,乘坐我的专用马车先去向刘钦差辞行。刘钦差吩咐我细心调查见机行事,我一一应诺,出了“光州大酒店”直奔钱州而去。
到达钱州已是凌晨时分。陆州判早已接到刘钦差的飞鸽传书,在城门口候着,双方依着官场惯例故作亲热地寒暄客套了几句,直接将我带到“钱州大酒店”,这里是钱州官府接待外地官员的指定酒店,当然是指像我这般有点级别的。
接风洗尘的酒席上,我问起灭门血案之事,陆州判却是闪烁其辞,说是案情蹊跷,找不到任何线索,侦破工作并无任何进展。我心下纳闷:“陆州判不是亲自出马了吗?怎么对案情了解如此模糊?”心知此人不甚可靠,当面也不点破,只管觥筹交错,尽情畅饮。
那位看官说了:喝酒要配菜,一准是捕快;饮酒鬼见愁,此人是捕头;喝酒不吃饭,必定是州判。要说我们一行四人的酒量,不敢说笑傲江湖,但对付区区一个陆州判还是绰绰有余。我暗暗使个眼色,随行三人会意,一口一个“久仰陆大人”,轮番向陆州判敬酒,不消须臾便将他灌得烂醉如泥,怕是三天三夜也难以醒转过来。我故伎重演,再次使出金蝉脱壳之计,连夜驱车赶去Z县。
Z县以出产煤矿闻名遐迩,大大小小合法非法公有私有的煤窑遍布整个县城郊区的各个山头,靠煤窑发家致富的本土人士比比皆是,以挖煤为生的外地人也不在少数。风闻不少县衙门官员觊觎煤窑的丰厚回报,也跻身股东行列,不知是真是假。
天刚蒙蒙亮,我们的马车到了县城。原来担心我的“光本”马车在这里太过张扬,进了城门便不觉哑然失笑——县城里的马路上跑着的,竟然都是一等一的名牌豪华马车。正看得惊诧不已,忽见前方十几部相当霸气的“悍牛”越野马车鱼贯而行,煞是气派非凡,究竟何人如此张扬?
本想向路人打听内情,无奈一夜未眠,人困马乏,只好先寻个干净的客栈歇脚。一觉睡到午后,起身出门正欲吩咐小二备饭,却见门外肃立着几名身着官袍之人,为首的是个候补知县,见有人现身忙问:“下官Z县候补知县章琅,敢问哪位是光州来的王州判王大人?”
这倒奇了,陆州判已长醉不醒,我们又是寻常百姓装束,怎会被人认出?我微微颔首算是默认,道:“你们如何得知本官到了Z县?”却听章琅说道:“陆大人早有公文至此。方才下人禀报有一部光州来的马车,看车号便知是个要员,下官这才赶来迎接。”
这家伙的消息倒是蛮灵通的,我才来半天就泄露了行踪,本想暗访一番的算盘也就落空,当下顺势骑驴下坡:“本官车马劳顿,本想休憩半日便去衙门,不料你先找上门来。这样也好,待我用过午膳,咱们细细详谈。”
酒饱饭足,一行人来到县衙门后厅,分宾主落座品茗叙话。问起灭门血案,章琅推说自己刚从外县调来暂时接管县衙门的事务,破案之事由陆州判亲自下来主持督办,他知之不详。我略一思忖,便叫他带我到案发地点现场勘察。
马车在青石板路面上不紧不慢地走着,不消多时便已到了秦府。既是堂堂知县大人,府第自是一派官家气象,想必原本也是门庭若市,只是血案发生之后,这里便终日人迹罕至,显得格外阴森冷清。
章琅取出钥匙打开门锁,推开沉重的朱红大门,将我们带进这个曾经血流成河之处。我示意雷捕头等人展开全面细致的勘察,章琅带来的几个捕快亦跟随帮忙。我站在庭院中央环顾四周,院墙高有一丈有余,徒手绝无攀越可能。于是有了下面的对话。
——秦府原来的门闩可曾被破坏?
——我查过宗卷,案发当日捕快到达时门是虚掩着的,门闩完好。
——谁人报案?
——是秦大人的幕僚,本与秦大人约好次日一同参加县衙门的一个重要会议,他见秦府天亮还未开门,深觉蹊跷,便知会捕房前来查看,这才发现前一天夜里秦府上下均死于非命。
——秦府上下为何只有八人?丫环奴仆呢?
——据闻之前有人恶意恐吓秦知县,非但发过飞鸽传书,还往秦府里丢过死猫死狗之类物事,案发之前那些恶徒更是变本加厉,公然将匕首扎在秦府大门上,秦府上下谣言四起,秦大人不堪其扰,便将下人悉数遣散回家,待风波平息再行召回。
——秦府发生这等恶**件,捕房没有出面干预吗?
——我问过捕房,都说对方极其狡诈奸猾,设伏多次均空手而归,加之秦大人坚持认为只是恐吓而已,故此没有派人专事保护秦府。
——案发后秦府失窃何物?
——现场有翻箱倒柜的迹象,但据初步调查,没有遗失值钱的物品,金珠玉器及几万两的银票也原封不动放在钱柜里。
——秦知县官声如何?
——这个,众说纷纭,下官不好评价。
——但说无妨。
——我看过秦大人的履历,他是光州Y县人,出身贫寒,但读过几年私塾,粗通文墨,还未成年便到钱州某商号打杂,有幸结识贵人,得以进入钱州衙门当一名公差。然则未几便又辞去公职,弃政从商,积攒数百万身家,旋即重返官场,至Z县上任知县已三年有余,听说在民间的口碑还是相当不错。
我一听此人的经历与我有几分相似,竟然落得如此下场,不免心生兔死狐悲之情,但还是有些疑问:“且慢,你说他弃政从商,可知秦知县当年经营何种货品?”
答曰:“这个……秦大人的履历中从未提及,下官委实不知。
——他积攒数百万身家,历时多久?
——不满三年。
不满三年便能积攒数百万银两,看来秦知县可真是个商界奇才,只是不知为何不继续在商场如鱼得水广纳财源,却偏偏来这里当知县?难道当知县比他做生意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