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建军惹事 第二章 建业再生是非
作者:无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750

第一章 建军惹祸

妈,妈,建军把二狗蛋的脑袋开了!

建设一阵风似地从外面跑回来,还没进屋就喊了起来。

正在炕上缝被子的母亲大惊失色,一着急,针扎在手上,她连忙把冒出血珠的手放在嘴上。

刚下班回家不久,正靠在被垛上眯着眼想心事的父亲被建设这一声喊惊得跳下地来。他一把抓住建设的胳膊,急急的问:在哪儿?建军呢?

建设显然被父亲的大手抓疼了,一边极力想甩开父亲的手,一边龇牙咧嘴地说:南头厕所那儿,建军早跑没影了。

父亲听罢愤愤地甩开建设的胳膊,气呼呼地喘着粗气,脖子上鼓胀的青筋清晰可见。他扭回头望了一眼呆呆地坐在炕上无话可说的母亲,两人都傻傻地发呆。真是的,你打谁的头不好,偏偏打了二狗蛋的头,二狗蛋他爹李志可是派出所的所长,谁惹的起呀,你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虎口里拔牙吗!哎呀呀,真是气死人了!

脱离了父亲掌握的建设被甩了个趔趄,险些摔倒。他站在一旁撇着嘴揉着胳膊。

建党和建业正趴在那张一碰就“吱吱”作响的八仙桌上写作业。这俩人都是慢性子,不言不语的写作业也慢。建军性子急,放学回家三八两下把作业对付完,放下笔就往外跑。放学时他就看见二狗蛋他们几个正在厕所旁边空地上弹玻璃球,地上画好的方框内整齐的摆放着七八颗子弹壳,几个人手里攥着玻璃球,眼珠子瞪的比玻璃球还要圆还要亮。玻璃球撞击子弹壳那“啪啪”的声音是那样的清脆悦耳,与老师的讲课声相比真有天壤之别。天籁般的声音传入建军的耳朵里,目睹着几个人玩的热火朝天,心里痒痒的他脚都快迈不动了,恨不得扔下书包就投入战斗。只是父亲早已立下规矩,放学后必须先写完作业才能玩,否则甭想吃饭,如若不然,还有拳头伺候。建设刚上一年级,老师不给留作业,外面还没有象他这么大的孩子玩,他只好趴在桌旁看两个哥哥写作业。大姐建章和大哥建国都参加了工作,建设觉的他们离他太远,他想不出在单位上班有什么意思,三哥建党、二姐建华、四哥建军以及五哥建业,他们都在上学,都和他一样,每天都要去学校,尽管这样,已经上了初中的建党和建华在他的眼里,已经很有了几分大人的气派。他用手支着下巴,边看两人写作业,边想着他认为很重要的这些事。看了一会觉得没意思,于是跑出去玩了。

建华回来还未掏出书本,就被住在后院的同学马淑梅叫到她家写作业。

建设咋咋呼呼一喊,建党和建业停了笔,抬头看了看建设,又都不约而同的扭头看已经气的象只大蛤蟆的父亲,然后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又去埋头写作业。

母亲早已放下手里的活,望了一眼恼怒的父亲,用颤巍巍的声音说:这可怎么好啊,怎么就打了人家的头?怎么就偏偏打了二狗蛋的头。二狗蛋他爹李志可是派出所的所长,谁惹的起呀。这个祸可闯大了!

行了,你别嚷嚷啦,烦不烦,闹心死了!父亲烦躁地瞪了母亲一眼。他在想怎么办才好。花钱看病那是跑不了的,然后就是怎么给人家赔理道歉,豁出这张老脸,让人家往上面甩唾沫星子吧。

一个多月前,5号院老刁家小三子在胡同里踢球打碎了李志家的玻璃,其实就是赔一块玻璃的事,李志愣把芝麻整成西瓜那么大。两家以前因为些鸡毛蒜皮小事闹过意见,这次李志一口咬定这是有意报复,必须查出个所以然来,把这件事弄的是满城风雨,让刁家加倍赔了玻璃不说,还把刚上初中的小三子弄进派出所关了两天。到现在胡同里还有人议论这件事,认为这世道不公平。

想到自家也和李志摊上了事,父亲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这次肯定是在劫难逃了。父亲咬了咬牙,定了定神,不再瞎琢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硬着头皮往上冲吧。

正在父亲要出去带二狗蛋去医院,建章和建国推着家里那辆唯一的自行车下班回来。问明事由,建章对父亲说,爸,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您别着急上火,我和建国带他去医院上点药包一包。小孩子打架就这样。回头咱再好好教育教育建军,让他改改这性子,少给家里惹点事。

建国搭话说,就是,这个四猴子,真该好好修理修理他了,净给家里找麻烦。他放下饭盒,和建章一起安顿了父亲几句后,连忙转身出门去找二狗蛋。

家里这一闹,建党和建业的作业写不下去了,收拾起书包等晚饭后再写。

六月里的天象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清清亮亮的天到傍晚忽然就拥拥挤挤地堆满了乌云,天一下子暗了下来,裹挟着阵阵凉风,很有点要下雨的意思。

建章和建国走了近一个钟头后回来了。建章颇有几分兴高采烈地对父母说,二狗蛋的头破的没有建设说的那么邪乎。我和建国带他到医院包扎了一下就没事了。原想把他送回家肯定会有麻烦,我们也做好了思想准备,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也做好了看他家提什么条件的准备。可没想到他爸根本就没把这事当回事,一个劲说,没关系,小孩子打架,难免的。还差点把医疗费退给我。这我哪敢接呀,连滚带爬的从他家出来了。

建国在一旁指手画脚的作补充,形容当时的场面。

父亲和母亲听了之后都楞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这是为什么呢,毕竟把人家的头打破了,这可不是一桩小事呀,为什么李志就不计较呢,这可不象他做的事。刘家以前和他家也没有过什么来往,为什么表现的如此宽宏大量,是不是今后有求于刘家,也不可能呀,人家是所长,有什么事能求咱小老百姓。这里肯定有问题,世上可没有什么便宜让人随便占。这时,建党在一旁不由自主地“嘿嘿”笑了两声,只是声音太小,家里人谁也没有听到。

父亲百思不得其解,又不能直接问人家。想不出个所以然,父亲也不想再费心思。这件事没有闹大就好,这可是求之不得的。由此父亲的情绪好转了许多。

要吃晚饭了,建军还没有回来。外面阴沉沉的天,风已不象刚才那样急,却哗哗啦啦的下起雨来。母亲担心建军,差孩子们去找,父亲虎着脸不让,说:他还做了有理的了,吃饭还要人请!

这,这么大雨不回家,会淋病的!母亲说。

就他,贼骨溜滑的能在雨地挨淋?他真要傻到那种程度,也就不会经常惹事了。谁也不许去找,巴不得他再也别回来,心里清净。

一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再说话,只顾低头吃饭。

晚上十点,要睡觉了,还是不见建军回来。家里人都有些沉不住气了,家里还从未发生过这种事,父亲也有些不知所措,显得六神无主。

写完作业收拾好书包的建业这时慢悠悠的说,我去找他,我知道他在哪儿。

夏天的雷阵雨来得急去的也急。雨早已停了,满天的乌云也不知逃到了什么地方,天虽然已完全黑下来,但雨后的夜空象被水洗过一般,满天的星星和一弯明月挂在天空,各自显示着自己的存在。

建业怕黑,一个人不敢出门,母亲也怕他一个人出去 不安全,让建设和他结伴。

一出家门,建设就对建业撇着嘴说,就你显,我也知道他藏在什么地方。

建业故意气他说,你知道咋不说,你是怕我说你抢功吧!

嘁,我正想说被你抢了先。还抢功呢,这叫什么功啊。你别以为他老带你玩,这就是你的秘密,告诉你吧,他也带我去了两次。天黑了还不见他回来,我猜他准躲在那儿。

两人一路无话,心照不宣的来到离家大约两站地的一处乱石岗,石岗中央有一间破败的草房。在草房里,他们发现了正用手支着下巴扬着脸看星星的建军。两人的到来正合了他刚才的心思,他认定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过早地主动回家。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如果父亲正在气头上,他出现在他眼前,接下来准是一顿免不了的臭揍。从他用石头将二狗蛋的头打破那一刻起,他就铁了心不会自己回家,哪怕孤独的一个人在破草房里度过漫长的黑夜——他逃离现场时,就已经想好了过夜的地方。

你藏在这儿怎么还把衣服淋湿了。建业这时发现建军的衣服是湿的,就问。

咳,别提了,刚开始天还好,我慢慢溜达着往这边走,可后来一看天要下,就撒开丫子跑,到了这还是被雨淋了。活该倒霉,谁让我把二狗蛋的头给开了呢,这是报应,是老天对我的报应。

建军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建业和建设,伸手拍了拍二人的肩膀,说,够意思,不愧是自家兄弟,知道到哪找我,行,够哥们。

建军冒雨狂奔到这间破草房里,孤零零的饿着肚子先是胡思乱想,后来他想到建业和建设都知道这个地方,他们一定知道他躲在这里,一定会在父亲消了气以后来找他回家。后来他又恨起二狗蛋来,如果他不抢他的球,他是绝对不会用石头砸他的头的。

建军随二人一路上说笑着往回走,不时地从地上捡起石头投向远方。那快乐无忧的劲头好像二狗蛋的头压根就不是他给开的瓢。

快到家时,建军不再说笑了。虽然他已做好了回家的准备,他预感到自己已免除了一顿皮肉之苦,但进门的那一瞬间还是令他肝颤。父亲坐在椅子上,脸拉得老长,阴得稍用些力就可以挤出水来。一家人也都东一个西一个地围坐在一旁等着他的归来。谁都看得出来,今天建军闯了祸,实在是把父亲气昏了头,晚饭前那阵势,如果建军露了面,非得被他活剥了不可。包括母亲在内,大家都在想建军这一阵千万不要回家,建章甚至想建军今晚干脆就别回来,待明天父亲的气消了,也就不会再出什么大事了。到后来建军果真没回来,父亲的满面怒容渐渐地转化成焦虑,他怕这个一再惹事的孩子一晚上不着家再惹出什么祸来,那可真是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叹着气心里默默地期盼着建军赶快回来,他宁可不动他一根手指头。

建军站在屋子中间,偷偷扫了父亲一眼,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看到父亲的眼里没有往次用手教育他时火辣辣的目光。只要自己认了错不去招惹他,今天就可以顺利过关。

于是父亲带着一家人在睡觉前对建军举行了一次批斗会。建军表现得那叫乖,满嘴不停地是是是,对对对,有几次险些把家里人逗笑了。

在父亲的眼里,七个孩子中最令他头痛的是老四建军。建军自生下来就没少让父母操心。出生时不足月,营养不良,瘦得像个猴子,他排行老四,胡同里的孩子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四猴子”。家里孩子多,母亲经常顾此失彼。有一次母亲在炕上絮棉被,建军一个人在门口玩耍,不留神拌了一跤,头磕在门槛上,当时就背过气去。吓得母亲赶紧找邻居帮忙弄到医院,好一阵子折腾,才给弄醒过来。还有一次在对门院里玩,别人都蹲在地上弹球、拍老宝,他嫌玩得不过瘾,一个人爬到院中央桃树上,坐在树叉上一边摇一边唱:“赶快上山吧勇士们,我们在春天加入了游击队。”正唱得来劲时,“咔嚓”树叉被他坐断,人“啪”地掉在地上,摔得鼻青脸肿,人事不省。邻居们都说,这个“四猴子”真是猴子转的,一次次的愣是摔不出个记性来。

建军不光淘,有时还爱耍点小聪明,冒点坏水,搞点恶作剧。一天上课,他和同学说话,老师点了他的名。过了一会他又说,气得老师没办法,罚他站着听课。他表面上不以为然,心里却盘算着怎么出老师的洋相。没过几天,又轮到这个老师的课,他乘班长没注意,把一个扫帚疙瘩放在门头上,老师推门进来,扫帚正砸在头上,同学们哄堂大笑,老师气得嘴唇直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父亲被请到学校,爷俩轮番给老师陪礼道歉,又写了检查贴在墙上,好话说了一大车,建军才没被轰出校门。

父亲对儿女们没有过高的企盼。他经常掰着手指数年头,盘算着熬过这几年,孩子们都毕业参加了工作,苦日子就熬到头了。每当这时,家里人就会发现父亲眯着他那刘家特有的小眼睛,脸上写满了祈盼。大家都知道,此时的父亲一定又在幻想日后儿孙满堂的红火日子。

父亲一方面要苦苦地思索过日子的良策,一方面又要时刻准备着解决孩子们无缘由地惹来的事端,他总是和母亲讲心累,母亲也没有替他分忧的办法,只能对他抱以同情且又深情的回望。

建军就这样皮不疼肉不痒地躲过一劫,涉险过关。可就在父亲认为比较轻松地解决了建军这挡子事,召集全家对他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和教育,他也保证以后再不惹事生非的几天后,一向懦弱腼腆从不惹事生非的建业一失手再度挑起烽烟战火。

第二章 建业再生是非

随着建业的手一甩,手中的石子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鬼使神差般地砸在学校门口那户人家的窗户上,就听“咣”的一声,一块完整的玻璃瞬间变得四分五裂。建业脑子里轰的一下象是什么炸了一下,跟着脑海里一片空白。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建业恢复了记忆,他意识到自己闯祸了,闯大祸了。象世界末日到了一般,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脑子里却象刚开了锅的粥剧烈地翻腾着。和他一起打着玩的同学早不知了去向。他课间很少跑到校门口,同学间打打闹闹也很少参加。今天不知怎么心血来潮,和同学追打到校门口。打了他的同学跑到校外,他不想吃亏,随手捡了一块石头,佯装报复似地抛过去。他不想打着同学,也不敢打着同学,只是想吓唬一下,为自己找回些心理平衡。这么一来,出手的石头没了准确的目标。这时,被打了玻璃的人家吵嚷着跑了出来,一把扭住还傻呆呆站在那里的建业,拉着他去找老师。跑回去的同学早把这件事报告了老师。后面的几节课自然是上不成了,他被老师关在办公室里写检查。课间老师们进了办公室看他的目光分明在说,平时蔫了巴叽的看不出也能干坏事。建业感到自己的脸像被火烤着,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放学后老师让同学把家长请去。父亲好说歹说给人家赔了钱才算了事。

中午时分,烈日当头,骄阳似火。父亲紧绷着嘴,黑着脸,默默的往回走。建业小步颠着跟在后面,一副小可怜相。烈日烘烤着父亲刚剃过泛青的头皮,一副不晒出油誓不罢休的样子。父亲走得有些急,两鬓已微微见了汗,烦躁依然魔鬼般困扰着他。耳畔又回荡起刚才老师的训斥,他感到当时自己活象一个三孙子,被个小老师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妈的,招谁惹谁了,又赔钱又陪脸。父亲愤愤地抱怨自己生这么一大堆穷小子干什么,三天两头惹祸,今后哪还有好日子过。他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建业,心中恨恨地想,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被父亲领回家,木桩似地戳在屋中央的建业大气也不敢出。赔玻璃花了钱,又让老师教育了一顿,加上前两天建军刚惹过事赔了医药费,心里的怨气刚刚平息下来,建业紧跟着又来了这么一下子,“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父亲的头皮更加发麻发炸了,小小的眼睛瞪得溜圆,一个劲地喘粗气。父亲眼中的怒火烧的建业抬不起头来,乖乖地等着接受身体的教育。母亲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她知道,就凭父亲那暴躁的脾气,一伸手就没建业好果子吃。连忙唯唯诺诺地劝父亲消气,说建业长这么大也没惹过事,这次也不是故意的,花钱就算是破财免灾变,象二狗蛋被打破头那样,就不是一块玻璃的钱了。母亲实在是不会说话,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是火上浇油么。父亲斜了母亲一眼,哼了一声说,你少多嘴,想气死我呀。母亲自知话说得不大对头,一时不知再说些什么好。父亲极力压着腾腾往上窜的火,想着建业自小温顺,从不惹事,蔫得象一只怕事的猫。比起建军和建设来,让他因为这件事挨揍实在不该,可花钱买来老师一顿训,这口怨气实在没地方出。回家路上想好好用拳头教训一下建业的冲动此时象被仍进酸缸里一样软化了。唉,罢了罢了,认倒霉吧。父亲哀怨地看了看站在那里等着挨揍的建业,长叹一声,一拳砸在炕席上,手被震破了,鲜红的血顿时冒了出来。母亲赶忙找来棉花为父亲止血。

免了一顿皮肉之苦,建业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但父亲手上冒出的血使他的心咯噔一下。他咬着牙,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心里痛苦地呼唤着,爸爸,您不要这样对待自己,您还是狠狠地打我一顿吧。我的确应该挨这顿揍。花了不该花的钱,就像割您身上的肉,我实在是应该为这笔钱付出一些代价,也好让您在这件事上得到一些解脱。他知道父亲这样作践自己,这口怨气又要折腾他好几天。

建业眼含着泪,心里对父亲发出急切的呼唤,嘴里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的注视着父亲。这时,父亲及其哀怨的目光从他的手上转到了建业的脸上。目光对视的那一瞬,父子俩的心灵得到了彻底的沟通,相互间读懂了彼此的心,建业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决堤般哗啦啦地流淌下来。父亲甩开母亲正在为他包扎的手,一把将建业拉到怀里,父子俩紧紧地抱在一起。

打碎玻璃的事件发生后,建业被这件事困扰了很久。父亲没有动他一手指头,也没有过分的责备,这反倒比挨揍更令他难以接受。他坚定地认为如果埃顿揍他肯定会很快地把这件事忘掉,那样就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他知道母亲当时说那些话是为了保护他 ,可话一出口分明又是在为父亲动手推波助澜,而父亲并未被这一股潮流冲昏头脑,却作出反常的举动。他在这一连串的矛盾中幸免于难,原本明明白白铁板钉钉的事,就这样被稀里糊涂地土崩瓦解了。没有挨打的建业贱骨头似地折磨得自己情绪低落,心里像堵了一团乱麻。想到这件事的起因,他始终不相信自己能做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事。

在同学乃至兄弟当中,建业认为自己的胆量是最小的。八岁时父亲带他到学校报到,他躲在父亲身后不敢见老师。父亲骂他没出息,长大成不了大气候。在建业眼里,这世上好像没有他不怕的东西。刚上二年级时,班里有一个同学得了传染病。为了预防,全班同学都得吃药。望着手里的药片,建业像遇到了天大的难题。有的同学拿到药片当时就吃掉了,没费吹灰之力,他对他们的坚强和勇敢羡慕得五体投地。他躲躲藏藏地用纸将药片包好拿回家,弄成碎末放在勺里倒上水,下了好大的决心后,闭住呼吸毒药般地将药水灌进嘴里,费尽全身力气把苦水咽进肚里,同时把眼泪也憋了出来,嘴里也留下了久久不去的苦味。吃药如此,打针就更甭提了,每次听到老师通知打预防针,就像世界末日即将来临。针扎在胳膊上的那一瞬间,他咬紧牙关,紧闭双眼,全身紧张得像僵住一般,一副绝望的神态。父亲知道后将他一顿臭骂,说你以为我乐意给你花这份闲钱让你受洋罪,你给老子长点出息好不好。还有就是胡同里要是哪家死个人,每天上下学他就不敢从这家门前过,宁可多走些路绕行。就连刚开始做建国的自行车还晕的直闭眼呢。每学期期末,他的操行评语中总有这么一句,上课不敢大胆发言,不敢向坏人坏事作斗争。建业认为,在胆量这个问题上,这辈子怕是无药可治了。

建业因为玻璃事件像被霜打了似的,建设对他直撇嘴,说不就是打了一块玻璃么,有啥呀,至于么。他又故意问建业那“哗啦”一声是不是特好听。这话捅了父亲的气管子,父亲瞪着眼说,你说啥呀?我看你是肉皮痒痒了,欠揍!建设吓得一吐舌头跑掉了。建业被建设这么一说,也觉得挺没意思的,真是,至于嘛。

用建军的话来讲,建业这次惹的事和他一样,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其结果都是不了了之。说实话,建军并不是怀着侥幸的心理逃过一劫才说出这样的话,也并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相反,他认为父亲变的的确和以前不一样,因为调皮捣蛋他没少挨父亲的打骂,但这次惹这么大的事却毫发无损。他难以理解父亲的这种变化,他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形容父亲的变化。后来在一次写作业时用到了无奈这个词,联系到课文的内容,他朦朦胧胧的认为用这个词好象比较恰当,至于是对他的无奈,还是对他惹的事的无奈,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就说不清楚了。

的确,正如建军所猜测的那样,父亲目前正是被无奈这两个字所困。母亲忙于家务,没有工作,建章和建国刚参加工作不久,工资低的可怜。一直以来,一家九口人穿衣吃饭全靠父亲一人承担。父亲做梦想的都是怎么精打细算过日子。孩子们不操心家里的事,没心没肺的编着花的在外面瞎折腾,接二连三惹事,父亲对今后的生活几乎失去了信心。父亲每天愁眉不展,母亲就只好跟着长嘘短叹。

五男二女七个孩子,父亲身处九口人组成的一个大家庭,他依然经常感觉到自己很孤独。父亲认为,母亲自打迈进刘家的大门,基本上没起到什么作用,唯一的功劳就是给他生了一大堆的孩子,这也是唯一令他感到欣慰,是对母亲心存感激之情的所在。父亲也坚定的认为母亲在这个家里就会也只会做做家务,拉扯拉扯孩子,除此什么也指不上,家里一切大事小情都要由父亲一人想办法解决。尽管每遇问题母亲也不由得要参加一些意见,但基本上都和没说一样。他认为母亲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家庭妇女,没见识,指望她帮着操持这个家实在是勉为其难。孩子们都还小,倒是建章参加了几年的工作,开始帮着父亲出出主意想想办法,使父亲不再象以前那样感到无助。但孩子毕竟是孩子,翅膀还没长硬,现在就指望她飞起来为时过早。

尽管父亲还不太看好建章,但建章却早已把自己摆在这个家庭的重要位置。她清楚的知道家庭的境况和父亲的处境。她想加快自己成熟的步伐,好早一些减轻父亲的压力。

父亲表现出的孤独无助和困惑深深的刺痛了建章的心。她抽空就找父亲聊天,谈家里的事,谈厂里工作的事,让父亲宽心,效果显然不太理想。她着急上火嘴起燎泡,思来想去觉得问题还是出在几个兄弟身上,如果兄弟们都好好学习,让父亲腾出心思琢磨过日子的良策,父亲就不会象现在这样痛苦。

征求了母亲的意见后,建章背着父亲组织弟妹们开了个会,七嘴八舌地议论怎样才能好好学习,做好自己分管的家务,给家里省心,怎样做才是子女的本分。散会时建军向建章保证,大姐,你就看我的吧!

第二天晚饭时,建军郑重其事地给父亲斟了一杯酒,然后拉着建业跪在地上给父亲磕了一个头,极其严肃地当着家人的面对父亲说,爸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们兄弟几个再也不给家里惹事了,绝不再让您操心。如果我们再犯错误,随您怎么处置,就是把我们赶出这个家也毫无怨言。

父亲颤抖的手端着酒杯,脸上的表情由惊讶继而转向复杂,两滴酸楚的泪不由自主地掉进酒杯里,他和着泪将杯里的酒一饮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