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闹地震了
建章和建国成了家,建党参加了工作,建华下乡也能自食其力,紧张的日子松快了许多。看着邻居们陆续都买了电视机,孩子们不满足再到空军大院看卫生队的电视。毕竟不是自家的,那么多的兵,有时去晚了站着看都没有一个好位置。于是吵嚷着让父亲也买一台电视机。
父亲说,你们真以为咱家过上好日子了?就按目前的情况算,还是一个人挣钱两个人花,况且建国结婚时借了钱,得还账。总不能有借不还吧。还有接下来用不了多久,就轮到建党了,花钱的日子在后边呢。电视不看日子照样过,可饭不吃,衣不穿,日子就没法过了。胡同里也不是家家都买了电视机。家里不是有喇叭匣子么,多听听那个也行啊。你们在外边不是也都有看电视的地方么。这事等等再说吧。
说眼下日子过的松快了许多,这话不假,可父亲还是不敢放开手脚过日子。目前他要时刻想到的有两件事,一是给建党准备成家的钱,建国这已经有了经验教训,到那时花的钱只有比现在的多。二是要还账。建国结婚时父亲从外面借了钱,从银行里取出的钱才将将够了一半,精打细算的花还是不够,不借是不行的。父亲回了趟老家,和乡下亲戚这家三十那家五十的借了些,写了字据和大概还款日子。余下不够的,父亲是从王茂生那里借的。
王茂生手里有些积蓄,他不象父亲眼下的日子难过,还有那么多的后顾之忧。两个女儿,一个参加工作,一个下乡,只等够了岁数嫁出去,给一些陪嫁也就了事。人们就是这样,脑筋都转不开,生孩子时都盼着要小子,讨厌丫头片子,有小子好传宗接代,拿户口本。可一到孩子成家时,就体现出闺女得好来。找个好人家,轻轻松松地往出一嫁,齐活了。省多大的心思。
父亲找到王茂生。王茂生说,我就知道你该来了,你再不来,我就得找你去。早给你准备好了,说吧,要多少?
父亲说,当然是越多越好。可我不是还得还么。如果不用还,你有多少我要多少。老和尚爱财,多多益善。已经和乡下借了些,再加上我的积蓄,还差点,你给补。借多了我也还不起。
王茂生说,你看你看,这钱还没借,就琢磨着还了,那还是甭借的好,省得还,多省心。行了,别练嘴了,从我这拿的钱,你放心用,别着急还,我闲着也没用,存银行也就吃俩利息。借给你我放心,跟存到银行差不多,咱就按银行的利息算得了。
父亲说,啥?你还想要利息呀,你可真是钻到钱眼里去了,不愿别人说你这人奸。真是做买卖的出身,小算盘打得好。我也做过小买卖,怎么就没像你这样呢?
王茂生说,你是没钱呀,你要是手里有点钱,放放高利贷,那钱来的那叫快,那叫轻松。得得,我刚才是跟你开玩笑呢,都这么多年的朋友了,这点都看不出来,真是!我哪敢跟你收利息呀,你是谁呀。你给我作证明那事,我还得好好的谢谢你呢。没有你出面证明,我这副经理就当不成。要这么说,你可比我的上级主管厉害多了。
父亲说,打住吧,你先别给我戴高帽。给你做那个证明,我是心里一百个没底。不知哪天出点事,我就得跟你倒霉。
王茂生说,你还是信不过我呀,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真不是那种人,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我真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让我天打五雷轰,出门让车撞死,吃饭让饭噎死,过桥掉河里淹死……
父亲阻止还向往下说的王茂生,说,行了行了,谁让你发誓了。我是真盼你别有事,那我就算烧了高香了。
王茂生说是不急让父亲还钱,但父亲不是那种借钱不还的人。借来的钱一天不还清,他的心里就一天的不踏实。所以买电视机的事他是极不赞成的。
建设和建业是谋着了电视机。他们不知道父亲心里所想 ,也不明白家里的经济状况,只是觉得日子比以前好过了,父亲能买个电视机了。于是在遭到父亲的拒绝后,依然不死心,整天跟苍蝇似的嗡嗡着买电视机的事。
当父亲的耳朵里起了茧子后,他到商店里转了转,这才搬回一台12寸的黑白电视机。尽管这是市场上最便宜的货色,但当它被搬回家,摆在建国结婚时给家里做的高低柜上时,建业还是兴奋的不能自持。按说明书调好频道,晚饭后建业就把家里所有的凳子椅子都摆在电视机前,可家里人并不领情,只看了个新鲜,然后就都忙自己的去了,只剩下建业和建设兴致勃勃地做着电视的忠实观众。要不是父亲的干预,两人恨不得一直看到屏幕上打出再见两字。
买回电视不久,电视台开始播放连续剧《霍元甲》。这是电视里第一次放武打片,拍得那么好,一下就把人们给拴住了。只要电视剧一开始,人们就放下手中的事,聚精会神地看,胡同里再难找到行人。电视剧一结束,人们蜂拥着从家里跑出来冲向厕所。建章一次来看父母时说,这个电视剧厂里人都说好,我没看过,感情真是好。那天电视剧播得早了点,我下班回家稍晚了些,骑车过十字路口正遇红灯,我刚停下车,岗楼里的交通警冲我直摆手,大声说,您还管他什么红绿灯呀,快走吧,《霍元甲》这会早开演了。我向四周一看,感情路上只我一个人。
就在《霍元甲》的最后一集演到半截时,人们忽然感到屋子里的东西都动了一下,这时就听有人喊,地震啦!于是,钻在家里看电视剧的人们,把霍元甲往那一撂,一下子都跑到街里。
唐山大地震刚刚过去,人们从电视报纸里知道了许多地震带来的动静。胡同里住着一个火车司机,这是个大嗓门,人们都叫他大喇叭,说话声音亮得像敲钟,几里地之外都能听见。跑完车回来歇班,不好好在家睡觉,坐在院门口给人们将唐山地震的事。他以夸张的口吻说,那死的人海了去了,到处是缺胳膊短腿的尸体,正赶上大夏天,都臭了。火车打那过,人们都不敢开窗户,在车厢里捂得跟水洗了似的也认了。那路边的尸体,眼瞧着肚子被太阳晒的鼓起老高,跟着“噗”的冒了一股气就瘪了。周围听他白话的人大长着嘴都合不回来。有人结结巴巴地说,你说的也太玄了吧,真有那事?
大喇叭正说得来劲时,街道干部正巧路过。站住脚,十分严肃地说,这些都是你亲眼见到的么?你是义务宣传员么?你这是制造紧张空气,扰乱民心,唯恐天下不乱。
这几顶帽子太大,一下子就把大喇叭扣懵了,他连忙为自己申辩说,没您说得那么严重 ,我也是道听途说,大伙爱听,我也就顺嘴胡咧咧了几句。
街道干部更加严肃地说,胡咧咧几句?你说得倒轻松。你知道你说这些会造成什么影响么?这是扰乱人民群众的正常生活,破坏社会主义正常生产秩序。冲这一点,就能让派出所把你关上几天。
帽子是越来越大。大喇叭也不是个受制的人,以前他总看这个街道干部不顺眼,整日一副马列主义苦大仇深的脸,看谁都好像阶级敌人。这时因为几句话,嘴巴一张就想把人弄进派出所去。他顿时火冒三丈,与街道干部将将起来。
大喇叭对在场的人说,你们听我说什么反动的话了么?你们认为我扰乱生活破坏秩序了么?
大家怕惹火烧身,都默不作声。只有平日里一副混混样,在街道干部眼里没留下好印象的范三说,没有啊,我可没听说,不就是聊大天么,说说话也犯法么?看来以后咱老百姓的嘴都得一人买块膏药贴上了。我说得对不对呀,叔叔大爷们。
街道干部本来也不想和大喇叭动真格的,路过这里听他这么一说,自己总得表表态,不然这街道干部不就白当了么,那和普通老百姓有什么区别。眼下这阵势对自己不利,再往下说怕是自己也难抽身。于是故作镇定地说,我不是给你上纲上线,是劝你以后说话嘴上安个把门的,别得什么说什么,那样吃亏倒霉的是你自己。说完也不管大喇叭等人的反应,一个人径直走了。
要大震了,人们谈震色变,话题里总少不了地震这两个字,空气里到处弥漫着人们惊恐不安的情绪。家家户户在小震一过就安装了防震床,有些大厂矿统一给职工制作了便于拆卸的防震床,不震时可以拆成两截。
父亲买了个大防震床。这个防震床实在是个好东西,分上下两层,平时上下两层都能睡人,地震的风声一紧,睡在上面的就搬到下面来挤。有了这个大床,兄弟几个就不用在原来的大铺上挤了。父亲心里是这样想的,可他买回来的时候不对,正赶上暑伏天,谁也不愿到上面去,上面不但热,而且离顶棚太近,坐在床上都快直不起腰来。父亲强迫命令也不起作用,只好让几个人轮流上去睡,倒替着到上面体验进蒸箱的感觉。
天气热的人有些焦头烂额时,要地震的风声更紧了。各单位都传达了消息,要人门提高警惕,做好防备。原来散乱的生活更加凌乱不堪,尽管家里都搭了防震床,还是觉得没有安全感。这时不知哪个聪明人用几根竹竿和铁棍在马路边的空地上搭起了临时防震棚,白天待在家里,晚上在防震棚里睡觉,既安全又凉快。这是个好主意,人们一哄而起,纷纷效仿。没过几天,马路两边一个挨一个雨后春笋般的搭起两排防震棚。远远望去,高低起伏,造型各异,材料不一,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笑。市容管理部门此时也没心思干涉这些影响市容的景观,现在是活命要紧。白天,棚子里几乎没什么人,吃过晚饭后,太阳还没落山,胡同里就几乎找不着人了。马路两边,棚子四周,到处是人。一群孩子这个棚子入,那个棚子出,尽情享受着地震这个让人听起来就毛骨悚然的家伙带来的意想不到的游乐天堂。马路牙子上成了人们茶余饭后嬉笑怒骂谈笑风生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