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装卸工和修理工
建设的学习情况没有因为见义勇为有多大改观。在这个班的环境里,就是有谁想学点东西也是很难的。建设在沉闷中捱到了初中毕业。以他的那点学习成绩,高中是没法上了,按他的话说,以前学的那点东西差不多都还给了老师,再往下学那可就难了。
高中上不成,那就只好找事做了。一个同学的父亲盖了个修车铺,他和同学说了说,也跟着学起了修汽车,建设和建军活脱脱就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你说那长相,你说那性格。一样的脑瓜子灵活,一样的活泼好动,一样的伶牙俐齿。修车铺那点活没多久就被他摸了个大概齐。虽然文化底子薄,但他悟性高,什么机械原理呀,传动呀,电路呀,在师傅的指点下也基本略知一二。有时需要翻翻以前的课本,他就把建业的书找出来看,他用过的书本早叠了飞机和老宝。
在没和家人打招呼的情况下,建设弄回一条毛茸茸的小狗,齐墩墩的,站在地上像只小板凳。这是他师父家的狗下的,师父见他喜欢,就送给他一只。建设要养这只小狗,母亲也挺喜欢着毛茸茸的小家伙,但父亲坚决反对。他说家里的日子才刚刚有点起色,这个东西要吃要喝,又不象鸡能指望它下蛋,哪象养盆花那么容易。
建设近乎哀求地对父亲说,这个东西好养,他又不挑食,吃得也不多,咱家也不象以前了,每顿饭都吃的盘光碗净。家里没人是他还能看家,最不济养大了还能吃肉。
父亲哼了一声说,吃得不多?那时它小,你等养大了看看,比一个人都能吃。还吃狗肉,想得倒美。狗通人性,养时间长了跟家里一口人一样,你舍得吃它的肉?这不是瞎扯。
建军和建业也都喜欢这只小狗,于是帮着建设一起围攻父亲。父亲见孩子们像统一了口径死得这么说,求援地扭头看母亲,母亲摸着小狗身上软乎乎的毛,不说话只是笑。父亲明白了母亲的态度,他感到了自己的人单势孤,他感到他在这个家里的权威正在逐渐地减退,他也意识到他已经不可能再像孩子们小的时候那样在家里说一不二。他无奈的让了步,答应建设先留下来养几天看看,不成就赶紧送人。说这些话时他显得那么底气不足。
每天晚饭前后是家里人最多的时候,在外忙活了一天此刻都扎了堆,已经上了幼儿园的笑语每天也得先接回姥姥家,等建章下班再接回去。家里多了这只小狗,每天晚饭前后家里乱哄哄的就像赶庙会。反对养狗的父亲开始几天不适应这个环境,说整天吵吵吵,把脑袋都吵大了。母亲也觉得这两年父亲的病虽然经过中药调理比前几年好了许多,但还是觉得他依然是个病人,家里这么乱,对他养病不利,不能只图了个好玩,而不顾一家之主的身体。又过了两天,母亲试探着对父亲说,不行就让建设把小狗送人吧。出乎母亲意料的是父亲不假思索地说,养着吧,这两天我也习惯了。父亲这几天闲时无聊,和母亲说话也少,小狗懂事似地委着父亲逗他玩。几天下来夫妻觉得这小家伙并不讨厌,无聊时它还是个伴。
小狗的到来,竟给建业带来好运。大学没考上,出了校门,建业在社会上晃荡了几个月,转眼就进入了冬天。一年一度的征兵开始了,他想当兵,但体检一开始就把他刷了下来,他眼睛不合格,是色盲。孙立体检政审一切顺利,当兵走了。
小狗养了不到一个月,被建章托人打过招呼的街道办事处给建业找了个临时工作,干装卸,是街道办事处的装卸队。说是官办的,其实是私人的买卖,在办事处挂了个名。一个小工头,大家叫他队长,手下七八个人,揽一些零散活,般个机床,运个锅炉,或是拆个房子,什么都干。上班有点,下班没点。打游击似的,这干两天,那干两天。一个月基本没休息日,可到月头却开不了多少钱。几个人觉得不对头,一个月累个贼死,是真不挣钱,还是有别的问题。几个人偷偷找到办事处打听,才知道这黑工头欺上瞒下,每月都造两套工资表,一个是他们几个干活的,另一套是造的假名,工资他一人全领。这么干已经好几个月了,这才露馅。几个人都是刚从学校出来没几年,处世不深,不敢和工头较真,只好自认倒霉。大家伙把他凉那,都散了。办事处也摘了他的牌子。
几天后,办事处又通知建业到物资局的仓库院内的装卸队报到。这是对他的一个补偿,并一再声明,这家绝对不是黑店,是办事处自己办的装卸队,管理完善。
建业马上到那里报到上班。才干了一天,就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装卸工。一天下来,全身像被抽了骨头,整个人都快立不住了。
第二天,建业说什么也不想去了,那根本就不是人干的活呀!可一想自己挺大的小伙子,总不能呆在家里吃闲饭,再说这也是街道照顾才给安排的,这还是建章的面子,别人还有想去去不成的呢。思来想去还得去,可能熬过这几天就会好点,实在干不了再说。
强打精神来到队里,还好,今天没活干,阿弥陀佛,建业可以休息一天。这一天他知道了许多队里的事。这个装卸队是办事处通过关系在物资局办的。里面安排的大部分是物资局和办事处的子女。成立装卸队前,货主到仓库提货,要么自带装卸工,要么把车开到大院门口,自会有一帮社会闲散人员在那里等候,像个劳动力自由市场,货主随便点名,时间一长混熟了,车来了该谁上谁上。办事处主任有次路过这里,看出点道道,回去开了个会,然后和物资局的领导联系过几次,最后物资局同意办事处在货场院内成立装卸队。两家为自己的职工子弟和待业青年办了件好事。门口那帮人被断了活路,在门口骂了几天没结果,只好到别处去刨食。
昨天到这上班,赶上活多,来了就干。活干完了,天也黑了,建业没有时间细端详这里的人和这个地方,今天可看了个仔细。说是装卸队,还不如叫社会渣滓集中营。这的人,无论是外表和言谈举止,整个是一帮流氓加无赖,一个个吊儿郎当,污言秽语。正值冬季,几乎每人一件油渍麻花的蓝棉袄,腰间系一条麻绳,脚蹬大头鞋,活脱脱一帮占山为王的草寇。建业自叹倒霉,堂堂一个参加过高考,差点成为未来的国家干部的高中生,沦落到与这帮人为伍。他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干下去,能干多久。
白天没死没活地干一天,累得浑身像散了架。晚上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望着顶棚上护着的一张张贩黄的报纸,想象着它们转眼都变成一张张钞票掉下来盖满全身,这么多的钱,压死也心甘情愿。去她妈的装卸工。
父亲看到建业累得无精打采,情绪不高,吃饭时也给他到了半杯酒,说建业你也喝一点,这东西能解乏,但千万别抽烟,那可是一点点好处也没有。
父亲爱喝酒,但喝不多。下酒的菜很简单,家里做什么就吃什么。日子不好过是没地说,现在比以前好多了,他还是那样,有时母亲的菜做得慢了点,父亲就咂巴咸菜或酸菜喝酒。
父亲的酒从不买整瓶的,整瓶的贵,总打散酒。每次二三两,小时候几个孩子都喜欢给父亲打酒。一路上不时地把酒瓶盖打开凑到鼻子底下闻一闻,那叫香啊。父亲喝酒时见孩子们围在桌边吸鼻子,就用筷子头沾点酒,挨个点到孩子们嘴里,几个人被辣得直吐舌头,父亲乐得哈哈大笑。日子松快点后,父亲不再打散酒了,改成买被人称作“八三大曲”八毛三一瓶的曲酒。
给建业倒酒时,父亲没有想到建军和建设,建设就说父亲偏心,说他的活累,我们也不轻。
在修车铺干了近一年,建设学了不少东西,车上的许多活他都能拿下来了。
这天下了班,建设进了门就向父亲报喜,说他有了正式工作。父亲不信,说她吹牛,说建军和建设还没个正式工作,你就有了,你有个头吧你。
建设一本正经地说,是真的,向**保证。
原来,今天上午他正在修车,进来一个干部模样的人站在他旁边看。他是百货大楼管车的,经常光顾修车铺。他已经不止一次这样看了。他看了一阵说,看你这两下子挺麻利的,年纪轻轻的有两下子。
建设抬头看了一眼和他在通一辆车上摆弄电路的师傅,嘿嘿一笑说,那是,不看看我师傅是谁。
师傅头也不抬地说,你小子,吹牛可别捎着我,我可受不了。
那人又问,修摩托怎么样?
建设一幅不屑地说,那还不是小菜一碟。说完他觉得这人话里有话,便又警觉地说,您不是想给我换个饭碗吧,那您可得打住,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还不想往下出溜。
那人哈哈一笑说,看你说的。如果给你换个铁饭碗让你鼓捣摩托车,你干不干?
没等建设说话,师傅先张了嘴,说,老宋,你这是来挖我的墙角呀。按理说我没有同意的道理。你常来也看出来了,别看建设的文化水平不高,可脑瓜子好使,学什么都快,一点就透,是我的一个好帮手,比我那儿子可强多了。但我这绝对不是久留之地。我看出来了,您是给单位挖人才来了。建设,我也不留你,跟她走吧,你现在翅膀也硬了,该学得也都学了,剩下的就是往深里钻了,有个固定工作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建设于是意想不到的摇身一变成了百货大楼摩托车部的一名正式职工。
修汽车和修摩托车,原理大同小异。进了百货大楼,建设有四处找来一对有关摩托车方面的书,给自己恶补。他天生喜欢车,对感兴趣的又肯动脑筋。全部像上学时对待课本。一段时间后,修车技术大幅度提高,成了部门的绝对主力。建设汽车的技术也是一流的。有次建业去大楼找他,看见他正在川流不息的大厅里给顾客试车,建业大张着嘴心里说,这小子玩的大发了。
百货大楼的售货员里小丫头多,建设的突出表现,加上一张好使的嘴,使他成为几个女孩子的追逐对象。在这一点上,他还是玩兴十足,在几个女孩中悠闲地周旋,对谁都不即不离,不远不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