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情动
作者:assura2001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007

满月,星空,溪水,微风。

肖亦默略有些茫然地看着小溪上的凌凌波光,听着周围草丛中的声声虫鸣,仿佛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寂静,那片淡淡的粉色光芒,那个来自先祖的声音,那些贯穿了千年的真相和疑云,都只是自己的一个梦境而已。

只除了,她手心中那份踏实和安心的感觉是这样的真实。

殷复缺也在打量着四周,带着一丝的不适应。

他与肖亦默正站在那条小溪的尽头,靠近山谷的出口处。看天色,他们并没有离开多久,也许只有片刻的光阴。然而,这短短的片刻竟让他忽然觉得眼中的这个世界变得陌生起来。

一个世代相传了近千年的传说,一个所有人都坚信不疑的誓言,一个两种姓氏共掌九州的铁律,居然都不过只是一个误会。不,这根本不是什么误会,而是一个由盲目狭隘的人们自己给自己所编造的谎言和囚笼。

人们全心全意地相信这个谎言,心甘情愿地呆在这个囚笼里,因为这样的话,所有的幸与不幸便都是天意,便都是命,便都是上天注定的。而人们自身则只不过是顺从天命,服从命运的安排罢了。于是,一切都可以被原谅;于是,所有人都可以心安理得。

但究竟,何为天意?何为命运?冥冥之中安排这一切的,又何尝不是顺应了人的本心?

肖氏族长若无私心,岂会让蛇怪有机可乘?芸芸众生若非人人皆有此心,岂会对如此一个完全为了私利的誓言深信不疑几近千年?倘若不是鼎州国先内乱不休自相残杀,又岂会民怨沸腾国力耗尽,最终导致外敌入侵国土沦丧?

而,父王为了一己私欲滥杀无辜,母妃为了一己私仇栽赃陷害,肖氏为了一族私恨兴兵乱国。

真正决定这九州命运的是天,抑或是人?

他扭头面向远处地群山。轻轻地闭上了双眼。用全副身心感受着掌心所传来地每一丝每一毫地温度。凉凉地。但这。却是他将会眷恋一生地温暖。

没有了传说。没有了血誓。没有了命定地国君和王后。然而。他与生俱来地亏欠。他身上所背负地债却变得更多更沉重。

“命定之人”——如果这就是他所谓地命运。他唯有欣然接受。

“只是……母妃。你为什么带我来到这个世上?我身上流着地。到底是谁地血……”

肖亦默又一次感觉到了他地手在忽然之间变得冰凉而僵硬。而他地侧脸在清冷地月光之下看上去是那样地苍白而悲伤。究竟是什么样地事情会让他如此地难过?其实。自己真地是一点儿都不了解这个人。

“不过没关系。接下来地路。我愿意就这么一直跟着他走。”她低了头抿嘴浅笑。用另一只手摸着自己发烫地面颊“我可以用一辈子。去了解……”

“喂,想什么呢?”

这声音带着惯有的戏谑,吓了正兀自出神的肖亦默一跳:“啊?没……没什么……”她忽然有一种被看穿了心思的慌乱和恼羞,便假意发脾气甩开了他的手:“你只要有一会儿不捉弄我,就心里痒痒的厉害!”

殷复缺将他那已隐在衣袖中空手紧紧地握了起来,像是想要徒劳地留住些什么。

只是,他的黯然一闪即没,旋即便又笑嘻嘻道:“哎呀,你说你究竟是个老巫婆呢,还是我肚子里的那只蛔虫呢,怎么居然连我心里痒痒都能知道得那么一清二楚啊?”

明知言语不敌的肖亦默只有忿忿然地跺了跺脚,便转身欲走。

“哎,出口在这里,你去哪儿?”

肖亦默停了下来,很是疑惑地答道:“我……我当然是回去找他们啊!”

殷复缺摇了摇头,淡淡地道:“不用再和他们一路同行了。”

“为什么?”

“你不是很讨厌宫唯逸,很不愿意和他们一起走的?现在终于如你所愿啦,不好么?”

“好……当然好啊……可是……”肖亦默想了想,又正色道:“一定是有什么变故了对不对?我不希望自己再像个傻瓜一样,什么事都被你瞒着。”

殷复缺深深地看着她认真而决然的眼睛,片刻后终于做了决定,沉声道:“从这一刻起,凡与复国有关之事,我必不再对你有任何的隐瞒。”随后他忽然又笑了起来:“只不过,你是不是傻瓜,其实跟这个是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的。”

赶在肖亦默回过味儿来之前,紧接着又道:“我刚刚的确不是去散步醒酒了,而是去见一个你我的老熟人。”

“我俩的老熟人?不可能是唐掌柜吧……”

“还有谁会喜欢在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出现呢?”

肖亦默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低低一声惊呼:“那个黑色怪人?!他又找你干什么?”

“他来告诉我,幽州的复**出了内鬼,宫唯逸此行的目的,就是利用这内鬼将那里的复国力量给连根拔起。所以我们必须要赶在宫唯逸之前到达幽州。”

“可……连你都不知道的事儿他又是怎么会知道的?还有那个内鬼是谁,找出来了么?”

殷复缺摇了摇头:“这个消息我会找人去核实的。我们也必须尽速赶赴幽州,以防不测。”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另外,宫唯逸的所有随扈很可能都已经被他杀了。”

肖亦默由震惊到愤怒:“这也是他说的么?难道只是为了拖延宫唯逸的行程,就滥杀了那好几百名无辜的人吗?!”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急急问道:“那海棠呢?宫唯逸呢?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殷复缺的脸上竟隐约有了一丝笑意:“放心吧,他们俩是一定不会有事的。”他缓缓地吁了一口气,轻声问道:“你……这次怎么没有怀疑是我……杀了那些人?”

肖亦默愣怔了一会儿后,歪着头笑道:“因为……因为我的先祖刚刚说了啊,你是个仁厚悲悯的人,所以你一定不会那么做的。”

殷复缺默默地叹了口气,他那似乎永远不变的笑容里,此时却有了些许的失落和无奈:“先是你的老管家,然后是你的先祖。你还真是个听长辈话的好孩子啊!”

“谁让你以前总是骗我的?自作自受,活该!不过……如果你今后都乖乖地不说谎话,表现得还不错的话,我也许什么时候一高兴就会给你一个你想要的答案,那可也是说不定的啊!”

看着她此时的得意与开怀,殷复缺的心里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强烈:“我愿意用我的一切,用我接下来的生生世世,去偿还这一生所欠下的债。只除了,这个笑容,这张笑脸……”

一簇红得像血的火焰,一滴含着鲜血的泪珠。

肖亦默一只手托着自己的下巴,一只手则从石桌上并排放着的血焰符和袖剑上,一遍遍轻轻地划过。

出了山谷后,她和殷复缺先是步行到一个镇上,买了两匹坐骑。而后又快马疾驰一日,傍晚时分恰恰抵达这个叫松河的小城投宿。简单用完晚饭后,两人便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只是她睡不着,索性趁着月色正好,坐在客房院中的那张石桌边,发发呆想想事儿。

这血焰符虽然是那无恶不作的万年蛇怪的念力所化,不过她对其倒并无丝毫的畏惧厌恶之感。也许是因为从出生起就一直佩戴着须臾不曾离身,有感情了吧?

而这袖剑因镶嵌着由她先祖的生命所凝结成的玉石,则让她从看到的第一眼起,便觉得亲切万分而爱不释手。

两个本是死敌但又相生相克,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物件,却偏偏都在她肖亦默一个人的手中:“你们这样样时时刻刻地在一起,会不会渐渐地就消了彼此之间的敌意呢?其实这样安安静静太太平平地躺在一起不好么?争来斗去的又有什么意思啊?”

“也劳烦你代我向它们二位问声好啊!”已经静静地站在一旁看了半天的殷复缺,终于还是忍不住笑着开口了。

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的肖亦默嗔怪着道:“你是鬼啊?总是这么无声无息的!”

殷复缺笑呵呵地在她身边的石凳坐下:“不是因为我是鬼,而是因为你的警惕性太差了。一天到晚有事没事的发呆,还净爱跟些不喘气的聊天。”

“去你的!什么不喘气的,不许胡说!”

“我又不是在说什么死人啊什么鬼啊的,难道你面前的两个东西居然还会喘气?”

肖亦默气得抓起袖剑拔去剑鞘:“它们会不会喘气我是不知道,但我倒是可以让你变得不再喘气!”

“好好好,我求饶了还不行么?”殷复缺做了个讨饶的姿势,又半真半假道:“我是说,你出门在外的就要时时保有戒备警惕之心才行,否则……就会被坏人偷袭打劫的!”

肖亦默浑不在意般地随口答道:“反正有你做我的保镖,区区几个小毛贼,你总还是能够应付的吧?”

殷复缺无奈地摇摇头,含笑看着她摆弄面前的那两样物件:“是在想你先祖的那些话么?”

“嗯,”肖亦默低低应了一声:“其实……事到如今若再说当初的那些是非对错正邪善恶,大概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吧?

我只是在想,如果这一切真的是上天安排的,那目的到底是什么呢?神兽是要消灭蛇怪的,而蛇怪却偏又一直有着一线生机。这一千年来,神兽难道不应该是有无数的机会,可以让还没有觉醒的蛇怪彻底地毁灭么?又或者……”

她有些不安地迟疑了一下:“芸芸众生万千生灵,难道只是上天用来达到……某种力量平衡的工具么?……”

肖亦默最后的一句话,让殷复缺有些吃惊,他凝神思索了片刻,习惯性地用手指扣着桌面缓缓道:

“也许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我们所有的人都只是一颗棋子。然而,棋子也有棋子的路要走,就算这条路是下棋的人早就谋划好的,但对棋子而言,却只是按照自己认为对的那个方向在走罢了。

其实,就好象我们无聊的时候,会在一只正在行进的蚂蚁面前摆上一根树枝,那么蚂蚁也许就会沿着这树枝走。我们是早就看到了这树枝的尽头是什么,也许是条平坦的路,也许是一个水沟,也许是一个火堆,又或许是我们一个不高兴便在半道上碾死了这只蚂蚁。

但是所有这一切的可能性蚂蚁却并不知道,它只是选择了树枝这条在它看来是正确的路,并且努力地在这条路上前行而已。”

肖亦默一直在凝神倾听着,这时忽然笑了起来:“我倒是又发现了一条你将来可以走的路了!你除了去卖烤鱼,去街头拉场子卖艺之外,还可以去做教书先生!”

殷复缺恍然大悟般抚掌大笑:“有道理啊有道理!哎对了,你忘了说一样,我还可以做你的保镖呢。”

“切~到时候天下太平了,我还要你这个保镖干什么?”

“是啊,等到天下太平了,就不会再有打打杀杀了……”殷复缺怅然一叹,默然少顷后,又提神正色道:“有关昨日你的先祖对我们所说的那番话,切切不可再告诉第三人知道。”

“这又是为何?”

“现在将这个真相公之与众,对复国无利,不过是徒增事端罢了。”

“你是想……继续利用只有殷肖二族才能共掌九州的这个说法对么?”

“是的。眼下也唯有这个说法,才能够最大限度地凝聚人心。另外,封印九鼎和下咒玉石的人很有可能也是知道这个真相的。”

肖亦默稍加思索便点头道:“我明白了。”

“其实你有的时候也挺聪明的嘛!”

“那当……”肖亦默看着殷复缺的一脸坏笑,猛然停住了话头,狐疑地问道:“你下面是不是还有话?”

殷复缺正襟危坐,神情则是非常的严肃和真诚:“我只是想说,看来你是不是个傻瓜跟有没有事儿被我瞒着,原来真的是有很大的关系的。”

“……我就知道,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

“狗嘴里要是能吐出象牙来,那只狗可就发大财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