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细雨霏霏。天稍凉,路泥泞。
两人两骑穿过迷蒙的雨雾,出现在古道尽头那家老旧客栈的门口。
将坐骑交由店小二后,这两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旅人,便自行掀开厚厚的门帘,步入了虽略显简陋灰暗,却尚算暖意融融的内堂。随之一起进来的,还有那如附骨之蛆般的湿湿冷冷的阴凉之气。
然而当他们脱下蓑衣,摘下斗笠时,所有的阴凉湿冷竟仿佛在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这间不大的陋室也像是忽然亮堂了不少。
只见那男子虽只身着一袭最普通的青衫,却丝毫不减其修长挺拔的身姿,反倒更添了几许温润俊雅的淡然之色。
他的脸色苍白,神态疲惫。
但两只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蕴含着无穷的希望与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就会相信他,想要追随他。
见内堂仅有的几张方桌,唯有最角落的那张还空着,他便示意站在自己的身边,正忙着掸去衣服上水珠的女孩子先去入座。而他则转身将依然滴水的两套雨具,仔细地摊开来放置在门边的专用架子上。
正冲他点头应承的姑娘,一身淡粉色的衣裙,一头乌黑的过腰长发,面容清丽,气质出尘。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仿佛从未曾见过世间的丑恶一般明净清澈。
她与那男子之间明明应该是有着极深的默契,却又偏偏像是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让人看不懂,摸不透。
这般打眼的一对璧人,出现在这样偏僻荒凉的地方,当然是会难免招人眼球引人注意的了。
而他们却像是对周围那满是赞叹欣赏和好奇地目光全无感觉似地。只管一前一后。径直走向了角落里地那张空桌。
那日与钟葵分开后。在临时决定改走地那条小径上策马飞奔了一日地肖亦默。终于按捺不住心中地疑惑与焦虑。趁着傍晚于一条小河边饮马休息时。小心翼翼地向已经沉默了一路地殷复缺。询问他对待钟葵地态度为何会如此地反常。
而殷复缺只是定定地望着饮水地马儿。面沉如水:“对待一个江湖术士。依你看我应该是个什么样地态度呢?”
他这般语带嘲讽地冷淡敷衍。让本就忧心如焚地肖亦默不由得怒从心起:“依我看。是这个江湖术士说中了你地痛处。你才会那样地尖酸刻薄吧!”
殷复缺地视线不变。语气却越发地冰冷:“那种糊弄无知妇孺地无稽之谈。你愿意信就信。但别将我也扯了进去。”
“你!……”肖亦默从小到大几时受过这种言语上地折辱。一怒之下便欲拂袖而去。
但想起钟葵临别时对她所说的那番话,却又实在是放心不下。只得忍了又忍,尽量平心静气地对殷复缺道:“咱们能不能先不要做这些无谓的争执?我是真的觉得,钟葵他绝不是个装神弄鬼的骗子。万一……他所说的那些……要是有几分当真应验了呢?”
殷复缺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和话语都太过分了些,便转过脸来,对着肖亦默歉然道:“实在抱歉,我刚刚是因为……恰巧想起了一件颇为棘手的事儿,觉得有些烦乱,所以才……总之,他说的是真也好,是假也罢。是鬼神也好,是妖孽也罢,都毕竟不是我们眼下真正紧迫的事儿,对吧?”
肖亦默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看着殷复缺的眼睛,柔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的事儿,我也知道你肩上的压力有多大。但是,不管发生了什么,有什么难处,请你一定要告诉我。即便我没有能力为你分担,可有些东西你如果说出来的话,至少也会轻松些,不是么?”
她顿了顿,又缓缓道:“而且,那一晚,你向我保证过的,不会再有任何事情瞒着我,还记得么?”
殷复缺有好多次,都差点儿忍不住将那个把他压得几近窒息的秘密告诉肖亦默。
他真的,很想有个人能听他说一次。
就一次。
就只是,一个听,一个说。
听完了,说完了,就立刻全部都忘掉,全部都抹去。
就当作什么都没有说过,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然而,这又怎么可能呢?
在这世上,有些痛苦是和快乐是一样的,一旦说出来就只会成倍地增加,而绝不会减少分毫。
他最终还是淡淡地笑着:“当初,我对你所保证的,仅仅是与复国有关的事情,绝不再瞒你。却并不包括……我自己的私事。”
肖亦默闻言神色一窒,垂首深吸了一口气,一言未发,便转身牵马上路了。
“原来,我只是你复国计划的一个合作者,而已。”
彼时,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独自默然伫立于水边的殷复缺,看着那抹在这血色中越来越远的身影,面露自嘲。
“也许,这条路永远都只能我由一个人去走。终究,是我奢求了。”
那之后,肖亦默与殷复缺夜以继日地赶路,终于来到了进入幽州的最后一个投宿点。
这二十余日来,她再也未曾提过与钟葵有关的事。或者应当说,她与殷复缺之间的话题,只剩下了与复国有关的事。
虽然,她还是会为一直都没有用上,在贴身锦囊里放着的那个柳笛,而暗自庆幸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