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正负守备
作者:assura2001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056

旭日东升,金光遍洒。朝阳始出,普照四方。

此时,孟夫人宫云霓正独自立于孟府那高大炫目的门楣下,目送丈夫的官轿慢慢远去,就像已经过去的那七千多个清晨一样。

孟夫人年届四旬,岁月似乎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依然肤若凝脂,皓齿明眸。

虽不复女儿家时的娇俏艳丽,但那份雍容华贵的雅致气度,却也并非青涩稚嫩的小女孩所能比得了的。

遥望着那红色的轿顶消失于街尽头的拐角处,刚刚换下一身缟素的孟夫人,哀戚之色中露出了一丝淡淡的浅笑。

自嫁给他的那日起,她便暗暗许下心愿:

无论之前种种,她只想做他的结发妻,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相伴到老。

这么多年来,他与她始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只可惜虽夫妻之间琴瑟和谐,却至今未能养下一儿半女,实为她心中最大的憾事。

然而,每每提及,他倒反过来安慰她的愧疚,温言道“此生有你,余愿足矣”。

当与过去的所有联系被彻底斩断后,她便是他此生仅剩的亲人,也是唯一的亲人。

他用入骨缠绵和温存爱意。让她看到自己在他心中所占地分量;

他用惊世才华和赤胆忠心。让父兄对他地疑虑和提防。渐渐转化为信赖和仰仗。

他用这一切告诉她。为了她。他不惜背叛过去地一切。不惜背负千古地骂名。

孟夫人含着自心头所发出地幸福笑容。转身入府。为自己地丈夫。洗尽铅华。素手做羹汤。

这是一条笔直地宽阔大道。两边既无房舍。也无树木。只有高耸地护墙。

每天只在一早一晚两个固定地时间。会有人从这条道上经过。

而从此处所经过的那些人,多年来竟像是未曾有过变化:

一顶红色官轿,四个精壮车夫,八个带刀护卫。

初升地太阳带着活力和希望照耀着世间万物。也照耀着这条空寂的长街,以及于其上缓缓前行的队伍。

却唯独仿佛无法照进那顶看上去平平无奇,实则却布满了机关暗器,重重杀机,由精铁打制而成的软轿。

在轿中坐着的那名中年男子,面如冠玉,朗眉星目。一袭深紫色锦服,三缕美冉长须。气质儒雅,精华内敛。

不是别人。正是孟夫人日日相送的丈夫;鼎州国老国人时时诅咒地叛徒;也是宫拓父子所倚重的幽州副守备;更是二十年前的白面诸葛,如今的白面阎罗孟渔樵。

此刻,以手撑额。正斜靠着冰冷坚硬的轿壁假寐的孟渔樵,既无运筹帷幄时的睨天下,也无杀伐决断时的冷酷狠辣,更无柔情蜜意时的脉脉温情。

唯有一股浓得化不开地疲惫和厌恶,弥漫在这仅容一人的方寸之间。

二十年的光阴,诺大地幽州,只有在每日自孟府到王府来回的这片刻时间,只有在这如死牢般的轿中,他才能暂且摘下层层的面具。露出本来的面目,让自己看清自己,究竟是谁。

随着轿身的轻轻一震,一声浑厚而低沉的“大人,到了”,孟渔樵缓缓地张开了微闭的双眼。

他左手抚向座上的一个小凸起,同时右手理了理头上地高冠,而后坐直了身子。

待到钢板做的轿门一点点地移开,端坐于倾洒而入的阳光中的孟渔樵:

有成竹在胸的傲然。有喜怒不形于色的阴鹜,还有眸中那一丝隐约若现的嗜血的疯狂。

甸城守备府设于幽王府的一处单独庭院内,其主要原因自然是为了安全起见。

孟渔樵入得府来便直奔了机密议事厅,据相关吏员回报,守备已在那里等候他多时了。

宫盛强身材魁梧健壮,一身戎装,皮肤黝黑,浓眉豹眼,络腮胡子。

单从外貌上看。与已故地老王爷。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父子二人稍有不同的地方在于,较之其父的刚烈耿直。宁折不弯,宫盛强更识得变通之道,且为人处事堪称得上是粗中有细。

而这一点,则又常常被他那粗爽豪气的表象所掩盖,故而鲜有人知。

“哎呀,你可算是来了!”孟渔樵刚来到厅门前,便被闻声而出的宫盛强给一把拉了进来。

“这一大清早的,什么事这么急啊?”

“前段时间不是跟你提过,我那个堂弟要来么?”

孟渔樵边给厅内的一株盆栽浇水,边随口应了句:

“哦……不就是咱们的那位新王爷嘛!诸项事宜不是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么?”

宫盛强看上去却完全没有他这样地逍遥和轻松:

“可是我刚刚接到密报,我地这位小堂弟,似乎并不像我们之前所了解的那样好对付。”

孟渔樵手中地水势稍有停顿,便又恢复了连续和稳定:“什么密报?”

“说是他竟然早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万绝山的那伙土匪中间安插了眼线!”

“哦?”孟渔樵皱皱眉,放下了水壶,负手踱步,沉吟着道:

“这位逸王爷宫唯逸,他不是两个月前才初次踏足九州之地的么?就算并非如我们手中的情报所言的那般不学无术,但也不至于神通广大到,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便在我幽州境内有所作为吧?”

语音甫落之时,他的踱步也恰好停在了宫盛强的面前:

“这密报该不会是为了虚声恫吓,甚或是存心想要挑拨的吧?”

“你说的这些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那密报的来源也不至于有误……”

宫盛强被他的这一通分析给弄得像是忍不住有些焦躁起来,粗声粗气地骂了一句:

“他奶奶的!好端端偏生派来个小娃娃碍手碍脚的!”

“这话可再也说不得!”

孟渔樵忙举手阻止了他往下地言论,先是向厅外瞟了一眼,又神情严肃道:

“记住,从今往后,切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的言行无忌了!”

“鸟!这里是老子的家!”

宫盛强立马扯着嗓子震天响地吼了一句,但最终还是在孟渔樵的目光注视下软化了下来。

只得恨恨地一掌拍掉了寸许厚的案桌边角。勉强压低了声音闷闷地道:

“真他妈窝囊!父亲的仇还没有报,如今倒又多了这么个需要绕花花肠子地东西来!”

孟渔樵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并未多言。

宫盛强等这股怨火稍稍平息后,才又想起了这次需要商谈的急事:

“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那堂弟的眼线居然是连云寨的三当家孔啸!你说这小子的本事有多邪门?能是个只知道养花逗鸟屁事不懂的废物?他奶奶的,这件事要是真的,我看我们都他娘的可以一头去撞死算球了!”

绵延千里,横贯了幽州地万绝山脉,除了向以其险峻高绝的山势闻名于世之外,近百年来又另因了那些密密麻麻遍布其中的贼穴匪窟而名扬九州。

二十年前幽州陷落后,更是有大批地鼎州国老国人不甘接受水渐国的统治而宁愿落草为寇。

于是仅短短的数年,这万绝山中土匪山贼们的数量便迅速地壮大到了十余万之众。

一时之间,群贼并起。群匪乱舞。

莫说这巍巍万绝山被忙着抢地盘争名号的山大王们给闹了个乌烟瘴气,天翻地覆。就连整个幽州境内都是常常被袭扰得鸡犬不宁,人仰马翻。混乱的态势曾一度不可收拾。

直到十年前连云寨的异军突起。方才一举结束了这种各自为阵,一盘散沙的不堪局面。

在连云寨的主持下,三两年内,便将一干打家劫舍,目无王法地山贼土匪,变成了护一方百姓,保一方安宁的绿林好汉。

因为上述的种种,官府对连云寨这样“奉公守法”的“龙头老大”,便也奉行了明里互不侵犯。暗中监视提防的原则。这么多年来双方倒也一直算得上是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无事。

那连云寨中虽然从来都少不了官府所安插的眼线,不过却一向只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喽喽位置打转。最多也就是能提供点类似于各位堂主,各位当家的外貌特征罢了。

这也是为什么宫盛强在得知宫唯逸居然有此神通时,才会那般的失措和恼怒。

而此时地孟渔樵,心中虽已是惊涛骇浪,面上却依然平静无波。

他轻轻地拍了拍宫盛强的肩膀:“少安毋躁嘛!倘若此事属实,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宫盛强豹眼一瞪:“这算哪门子好事?这简直就是他娘的在抽我们的嘴巴!”

孟渔樵冷冷一笑道:“要知道,他既然是我们的幽州王。那么他的眼线自然也就是我们的眼线了。”

宫盛强被他说的看上去有些茫然:“可是那连云寨与我们向来没有瓜葛,你这是想……”

“往大了说,这十几万连云子弟的影响力决不容小觑。就算不能收归麾下,也当对其一切了如指掌。往小了说……”

孟渔樵顿了一顿才又继续道:“要报老王爷地仇,说不定也可以从中借力。”

“言之有理呀!”宫盛强稍加思索,便眼睛猛地一亮,大笑着以拳击掌:

“奶奶地,你小子这心思转得就是快!这些绕花花肠子的事情你自己个儿去弄吧!我还是只管带我地兵,打我的仗去得了!”

孟渔樵手捻长须微微一笑。并未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