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说另一边,江怀远在会客的厅里大口喝茶,陆青羽仍懒懒的坐在一边,对身前的茶,望也不望一眼。
江怀远灌了一气,终于停下,他恼道:“该死,我被那些乞丐带着绕着扬州城跑了大半圈,最后才抓了个乞丐问方知,他们只是收了人银子,胡乱跑的……你说气人不气,想我堂堂江怀远,居然被……对了,青羽你有没有追踪到红晴,有没发现你夫人?”
江怀远一想到自己可能被两个女子所耍,便心中生气,可再想到,其中有他喜欢的红晴,又觉得意,所以,一时间之间竟堵住了,于是,只好尴尬的改口,将话题引向陆青羽。
陆青羽见他终于歇口,才慢条斯理道:“红晴已找到苏洛儿了。”
江怀远听了大惊,陆青羽又接着道:“苏洛儿,正在红晴的房间休息。”
江怀远听了更觉奇,陆青羽再次道:“红晴得了卖身契,已经离去。”
“啊!”
江怀远急看一眼陆青羽,问道:“苏小姐有没说红晴去了哪里?”
陆青羽摇头。
江怀远:“带我见苏小姐。”
陆青羽总于抬眼,看了一眼江怀远,却并不起身,只是皱眉问:“你,跟红晴到底有过什么过去?看起来,她对你,似乎并不那么……”
江怀远瞪了他一眼。嘴动了动。却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我要离开一会。大概。参加不了望梅山庄地盛事了。”
陆青羽听得一惊。“怀远。你这是。”
江怀远冲他一笑。道:“五年前。还记得我陪你一起去地那个才子会么?”
陆青羽点头。也就是那一次。他首次见到苏洛儿。并被她地才情气质所征服。从此将她纳入心底。从此感情有了归宿。
江怀远似在缅怀什么。脸上露出淡淡地微笑。“那一日。我中途离开。后来在客栈等你之时。遇到了……红晴……她跟着她地小姐匆忙离去。却留下了一方丝帕……”
陆青羽皱眉。“五年前你既已喜欢她。为何当时不去提亲。她只是一小小丫环。想来。容易地很。”陆青羽心中却是暗松一口气。五年前地那一次。在会上扮作苏洛儿地是红晴。那么。江怀远所看到地红晴便是苏洛儿了。他却不知。红晴跟苏洛儿正是在那客栈之中。两人又换了真身。而不巧地是。江怀远所定地客房。正在苏洛儿她们换衣地隔壁。身负武功地他。对着隔壁两女毫不掩示地声音听了个一清二楚。那时。他便知道。苏洛儿便是红晴。从而在她们离去时。他才会疏漏了苏洛儿而只盯着红晴而看……
江怀远心中一叹,看了看陆青羽,只不说话,他总不至于说,他早就发现,红晴才是真正的第一才女,那时,他在江湖上默默无名,什么都没有,有些自卑,自觉配不上红晴……只好道:“青羽,你自带着你苏小姐游山玩水去吧,我,去找红晴了。只不知,这一回,她又扮作何样的人。”深皱起眉头,匆匆而去。连陆青羽在身后叫他也是不听。
陆青羽本欲告诉他,他要找的红晴实际上却是苏洛儿,此时,正在隔壁的院落之中……可江怀远实在太急,也罢,反正,苏洛儿此时行踪已落在他手上,他也不着急。
又想到此时正在屋里休息的苏洛儿,不,应该是红晴,他便不觉笑上心头,原来,他心中的人儿,并不是个真正的人,而是,两个人的组合,是苏洛儿的面貌,外加红晴的灵魂,开始他发现时,心中还觉一丝苦恼,一丝受了欺骗的怒意。可这一会儿,他却心中开朗,只觉此时实在太好了,心中的那个影子早已模糊,苏洛儿那张绝色的面孔已被另一张清秀佳人的脸所取代,不同的是,此时的清秀佳人,显得生动真实。好似,具有了灵魂一般。
“红晴,苏洛儿,原来,你们竟是骗了天下人。”突的一笑,“这样,到也十分有趣了。”接着又想起红晴这一路之上的诸多表现,不觉轻笑摇头,他竟放任心中之人在面前两月而不察,说出去,只怕要被江湖中人取笑了。
“红晴,你真是骗得我好苦——”随即一笑:“接下来,就别怪我了。”说完起身,叫来林二,如此这般的吩咐一通。又出门,向红晴所在的房间走去。
陆青羽来到红晴房间时,红晴正为自己争取到可以住在原来房间而欣喜,为了能混过陆青羽而喜忧相冲,正神不守舍这际,一见陆青羽去而复返,不由一惊,连忙收敛起心神,正襟危坐,才出声让陆青羽进屋。
“娘子,晚上,想吃些什么?我吩咐这店里的人准备。”陆青羽一进来便紧盯着红晴,似想看穿她的面具,看清她的真容,心中感叹,不愧是百变书生的徒弟,这易容之术便是他亲眼看到了,依然找不出一丝破绽来。
“啊,哦,我……”红晴依然无法坦然面对那娘子二字,不过,还好,她长期演惯了苏洛儿,只一下便转换了过来,轻轻一笑,顺口便是几个苏洛儿喜欢的菜式,当然,同时也是她喜欢的。
“娘子,离日落还有些时间,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陆青羽轻笑着伸出手。那架势看起来,并不接受她的任何借口了。
“我……好。”红晴看着陆青羽伸过来的手,本欲出口拒绝的话却忽得收了回来,等她脸红发热之时,自己的小手已被他的大手包裹,身体已随着脚步跟着他一起向外走去。
“娘子,喜欢这幅画么?”一个落迫画师摆的出售字画的摊前,红晴跟陆青羽站定,细细欣赏那些字画。画师镇定坐在桌后,并不看这两人。此时,红晴一身绫罗,面上蒙纱,手被拉在陆青羽的手中,挡住了她嫣红绝色的脸,只露出了一双迷人烟眼。可惜,陆青羽又总是似有似无的挡在她的一侧,将她唯一的美丽给挡在身侧,所以,在外人看来,这两人,只是一些大富人家的小姐公子出来游玩罢了,而这种人,往往并不入那些高傲的才子的眼,那些才子是高傲的,他们自认为,这些的虚华的人,是不会欣赏出他们画作之中的精妙,故而,高傲的他们,也不屑去招呼他们。
只是,此时画摊前顾客实在是少,除了红晴与陆青羽两人外,再无一人,所以,再高傲的画师,也难免注意一下这两人,便是不搭腔,听听他们的谈话也总是难免的。
红晴轻轻摇头,又看了眼面前的画,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欲离去。陆青羽好奇,这是一幅双鸟戏花图,意境,并没什么出彩,但画师的画工还算相当有水准,不论是着色,还是笔法,或是整幅画的把握,都极出色。便是他看来,这画除了画面相当俗气之外,其他,再无可挑剔。可看红晴却似很失望一般,不由问道:“为何叹气?”
红晴看了陆青羽一眼,又回望那画一眼,再看向那个画师,才轻声说道:“鸟是笼中鸟,虽强行释与花间,却终是无法振翅高飞。它已成了玩赏之物,再无法融与高阔蓝天了。”突的,她似有所感,想到之前放走的风筝,想到那风筝极欲自由,可得到了自由之后呢,它便只能寄生与清风,一旦清风消散,它便也落地,从此,蒙尘,又是破损。最终,消失在这世间。笼中的鸟儿也是如此,在笼中时,总是不停的冲撞那宠子,想要离去,想要自由,想要展翅高飞,可真的自由了,才会发现,它已被困了太久,它再也飞不高,也无法再在天地这间生存,于是,要么回到花间供人玩赏,要么,便像风筝一样,在短暂的自由之后,面临死亡。想到她自己,此时也就如那笼中的鸟儿,极欲离去,极欲自由,只是,她还未自由便已有了牵挂,还未离去,便已心生怯意。“人太聪明,果然也是件烦恼事,总是在做之前便想出诸多后果,然后,心生怯意,不若那蠢笨之人,想到了,便全心去做,反而更容易成功呢。”
陆青羽听得眉头紧皱,却是不去看那画,只是盯着红晴,此时的红晴在他眼里,似乎便是那极力展翅的鸟儿,她极欲飞起,可她的天空是黑暗的,似乎只要她飞起,便只能进入黑暗,再没有光明。更让他皱眉的是,他感觉到,她明明知道前面是什么,可她仍在震翅,努力的想飞。
他猛的用力握紧手,将红晴的手紧紧抓住,似乎这样,他便可在她的脚上系线,如此,便可将她扣在身边。他不欲将她的翅膀困绑,他愿意看她幸福的高飞,只要,只要那根线系的牢,只要那根线,握在他的手里……
“娘子何来如此感叹,这世上人,总是希望自己聪明,而不喜自己蠢笨。在做一件事之前,能想到诸多后果,总是好的,这样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也可以做更多的准备。那蠢笨之人,虽然可以毫无顾虑的向前冲,可一路之上总是碰得头破血流,大多数往往冲不到最后,有的冲错了方向,有的,便是冲到了目标,也已千疮百孔……聪明人却是不同,设想到可能出现的诸多状况,在开始之前便将一切算计清楚,做好准备,那时再上路,更多了份安全和成功。又怎么能说,聪明不如蠢笨?”
红晴听了不仅愧疚,又去望那一幅画,心中大叹,道:“是了,前途不会因为一个人聪明或是蠢笨而有所改变,只会因为一个人作了多少准备而改变,不,也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结果,是一路走来的过程。至于那路,始终是那路,从不曾更改过。不论是笼中鸟,还是天上的雀,都只是过程,不是结果,结果,便看他们怎么选择,又怎么做。”突的眼前一亮,“若是因为知道前途多劫便心生惧意,从而踌躇不前,那才是最最蠢笨的人啊!”
红晴突然自嘲的暗笑道:“亏我还是第一才女,竟将自己绕进这死胡同时,生出这等蠢笨的念头来。”一时间,心胸猛的开阔,再无忧色。
陆青羽却是心中猛惊,刚才见红晴只是震翅欲飞,可终究还是未能飞起,他的手中,还感觉到那根系在她身上的线。可此时,只是一转眼,却完全不同,此时的红晴,已身处蓝天,那根线,早已不见踪影,若不是她偶尔的回眸相望,他几欲认为,她欲趁风归去,再不知归路了。“
“娘子。我们该回去了。”陆青羽连忙将她的神思唤回,红晴那飘忽的神思和眼神,都让他有着抓不住的飘渺感,似乎,只要他一不注意,她就要消失在眼前。
“啊,好。”红晴愣声回神,看向陆青羽,刚才的感觉立刻消失,心中又起牵挂。是啊,她欲自由,可是,此时她的心里,又多了一根情丝,紧系在陆青羽的身上了。心中滑过一丝黯然,可很快便再次清明,“且看他到时如何吧,若是,他心系的是苏洛儿,而不是红晴,或是,他不能接受红晴低下的身份。她离去也就离去了并没有什么可惜,虽然会心痛,虽然会心伤,可,总比将来,看着他再娶其他人来得强些……”想通了,她也就放开了,随着陆青羽拉着她的手向前走去。
“等等,这位公子……夫人。”两人正欲离去,那画师老板却突然起身追了上来,并开口喊叫。两人同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后的画师,并不十分显眼的一个青年男子,大约二十来岁,一身洗旧的青布衣衫,清洁朴素,五观端正,头上一顶青旧方帽,本来一脸的傲气,此时却显得有些激动。这样的人,在扬州城很多,并不易引起人注意,若不是红晴之前看了那幅画,这人,也只会被当成路边的野草,忽视而过,而那人,也只会将红晴两人当作花园里的娇贵花儿,看了一眼,便不再注意。
可是此时,“这位公子有何指教?”陆青羽,一副商人重利的模样,不论对方是谁,决不开口得罪人。红晴默默站在陆青羽身边,也是一脸好奇的看着这个画师。
那男子长长的作了个揖,道:“小生江才进,见过公子,夫人。”
陆青羽眼半闭,微笑轻道:“江公子有何见教?”
江才进立身道:“适才,听见夫人笼中鸟之言,深感震憾,想请问夫人,是如何看出,这画中的鸟儿,是那笼中鸟,而不是云中雀?”
江才进话一出,陆青羽先是一怔,他本只道红晴见那画只是有感而发,哪里曾想,这画中的鸟儿,竟然真是笼中鸟,不觉转眼去看那幅画,两只鸟儿,绕花欢腾,并无半点可疑,不由也疑惑转头去看红晴。
红晴听了轻轻一笑,道:“江公子想必在画鸟儿之前,很仔细的观察过鸟儿,那些,被关在笼中的鸟儿。”
江才进立即立头,“不错。”
红晴听了又是一笑,“那么江公子何不再去看看那些林野间的鸟雀?无需什么画眉,云雀,只需平日常见的麻雀,喜雀,公子必会发现,它们其间的不同。”江才进听了陷入深思,两眼失神,似是进入了某种状态,红晴看了并不理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陆青云。陆青云微微一笑,拉了她的手,便往回去。只是一路之上并不说话,红晴知他也是在想那笼中雀与野雀之事,并不多言。只是默默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