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危机
刘邦回到霸上安排完军务，欲要休息，从人来报陆贾求见。.刘邦传入陆贾，却见他稽首之后微笑不语，刘邦顿悟，令左右退下。陆贾趋上前来，轻声道：“沛公率先入关中，依怀王前约应称王关中。更兼沛公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勒令部属秋毫无犯，关中百姓也盼将军为关中之主。奈何天下烽烟未息，盗贼纷起。武关现已有人驻守，函谷关可没有大王军马驻守啊，若有盗贼啸聚，怕是连怀王封将军为王的诏书都传递不到关中啊。若是派兵驻守函谷关，打通楚秦通道，待得怀王诏书一下，将军顺理成章的就是新的秦王，到时候还望大王照顾我等下臣一二呢。”说着谄笑连连。
刘邦大喜，连声称赞陆贾有远见并立刻派部将姚广率兵3000驻守函谷关。刘邦以为，函谷关乃天险，3000劲卒对付劫道山贼绰绰有余，然而他却忽略了张良正为其忧思不已的率60万虎狼之师正在西进的大楚上将军项羽！
项羽整合六国各路兵马，与20万秦降卒合兵一处，率军西进，这日行至新安古城之时，已近黄昏，项羽遂下令安营扎寨，命英布巡营。半个时辰之后，英布回帐复命。项羽见英布面有忧色，遂笑道：“当阳君骁勇善战乃当世豪杰，奈何如此烦恼？”英布见章邯、司马欣等人皆在帐内，对项羽使了个眼色，苦笑道：“在下行军日久，久不近女色。日前接到内子书信，却是想那女人了。”众人皆哄笑，项羽会意，遂命众人回营休整。英布见蒲将军也欲退下，拉了他一下，蒲将军也留了下来。待众人散去，英布开口道：“这一路行军，在下就发现诸侯兵卒想是早年受秦人欺压得很，营中凡苦累之事皆是喝令秦卒在做，甚至时有虐待秦卒之事发生。在下并没在意，可是适才巡营之时，在下听到从人来报，有秦卒偷偷商议说‘章邯等人哄骗我们投降项羽，现在若能进入函谷关，推翻秦朝的统治，当然很好；如果不能成功，项羽必把我们掳往东方，我们的父母妻子可都在秦地，必然为秦所杀啊！’这些降卒已是军心不稳，望上将军下令各营约束士卒，切莫再虐待秦卒……”
项羽点了点头，正在沉思之时，蒲将军却倒吸一口凉气道：“大事不好，我军虽有60万士卒，然秦卒有20余万，且多是百战之士，如果入关后他们不听指挥，或者临阵倒戈，我军危矣！不如及早杀掉这些降卒，以免后患！”
项羽不语，低头沉思良久，忽的眼中厉光一闪，沉声道：“二位将军听令！当阳君回应召集我大楚士卒饱餐之后备战！蒲将军下令让章邯、司马欣、董翳集合各自属下，只带锨镐农具到新安城南，挖数个长宽皆百丈，高过一人的大坑。待坑挖成，令其待命，我亲去检视！”
二人领命而去。不多时，新安城南处集结了大量秦军，依命挖坑。项羽在帐外观看良久，冷笑一声，回到大帐饮酒。亥时，三秦将令人回报，坑已挖成。项羽骑上乌骓，率领辎重营抬着酒食和营帐等物来到城南。只见二十个长宽百丈的一人多深的大坑，在昏暗的月光下隐约可见。项羽令人在大坑附近扎下营帐。章邯等人早已迎候在此，见项羽到来，依次上前见礼。项羽闻言抚慰之后，跃马来到山坡之上。扬声喊道：“将士们辛苦了，我令人备下酒肉，犒赏各位！我也令人扎下营帐，将士们都疲累不堪，就不要跋涉劳累，饭后就在此地休息。明日还要接着再挖两个如此的大坑即可！到时候大家就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了。”说着，令人安排酒饭。带上章邯三将回到大营，入得帐内，项羽令人端上酒食，与三将饮酒。
子时，英布一身披挂，进入帅帐报道：“禀上将军，将士们准备完毕，南边也都睡了。”
项羽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去吧，手脚利落点。让他们永远休息！”
“遵命！”英布拱手而去。三将已是目瞪口呆。司马欣颤声道：“上将军这是要杀……”
“除尔等三人之外，所有秦军士卒皆要坑杀！”项羽也不抬头，端着酒盏，从牙缝中一字一字缓声吐出这句话后，仰头一饮而尽。
“哗啦”一声，三将皆离开坐席，免冠叩首。章邯已是涕泗滂沱，哀声道：“我等皆忠心于将军啊，望将军手下留情！他们可都是跟着我等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啊！请将军留他们一命，他们会效忠于将军的……”章邯连连叩首，额上已是一片鲜血。
司马欣大哭道：“将军，那可是二十万劲卒，那可是项氏一门称雄天下的一份本钱啊，将军你可要三思啊……”
董翳也是连连哀求。项羽犹疑不定，正在此时，帐门一掀，范增峨冠博带走了进来。见三将哭泣不已，心下已是明白。项羽道：“亚父来得正好，且为我拿个主意。”遂将前因后果说与范增。范增回身望着泪眼朦胧的三将，沉声说道：“大王不杀尔等三人，已是法外施恩了。尔等还有何面目求饶？”见三人皆怔住，范增接着厉声说道：“尔等三人蒙上将军信任，归顺之后仍令尔等统兵。然尔等明知士卒有反意，不能拨乱反正，反而听之任之。尔等岂不是亦向谋反？”说到此处，范增已是声色俱厉。
三将大惊，连连摇手道；“我等皆是忠心投靠，范将军何出此言？”
章邯泣道：“自我等降楚以来，就有士人骂我等朝秦暮楚。身为秦将不能为秦尽忠，章邯已是百死莫赎；现在既已投身将军，再不尽忠，握章邯还有何面目活在人间？”
三人再三表白，此时的新安城南已是杀声四起。蒲将军率领五万弩兵，一轮攒射之下，秦军营中已是一片惨嚎；英布催动两万骑兵，势如奔雷杀入毫无防备的秦营，手无寸铁的秦军无力抵抗，被大军赶入早已挖好的大坑，无数的长矛铁枪对准坑内的躯体，疯狂地刺杀着，鲜血和泥土，哀嚎和悲鸣，求饶和怒骂交织着，一场惨绝人寰的血腥，就在秦军为自己挖好的墓坑中蔓延开来。
已近辰时，连绵不绝的哀嚎已经变得零零散散。望着面若死灰的章邯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项羽挪动了下身子。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无从说起；他想安慰一下仿佛一夜间老了十数岁的司马欣和董翳，但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项羽叹了口气，一一扶起三将，诚恳地说道：“自今日，吾当视尔等为我家人！”说着，在每个人的肩膀上一一拍了一下，转身出帐。望着晨曦中那纵马而来的一身血色光芒的英布和蒲将军，项羽不由自主地用手掌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一夜杀尽二十万秦军降卒！地下有知的秦国名将白起也不会想得到，曾经坑杀四十万赵军的烈烈秦军，也会有与赵军何其相似的经历。
项羽重赏英布与蒲将军，令其二人率军十万为前部西进，一路并无秦军阻挡。到了函谷关，却见关上旌旗飘扬，英布令人叩关，却被关上守军乱箭射回。打探到是沛公刘邦的军马，英布知道沛公与项羽乃八拜之交，遂扎营派人回报项羽。项羽立刻来到关前喝令守将开关，姚广在关上回道：“末将遵沛公将令，任何军马不得入关！请鲁公体谅小将，不要相逼，只要主公令下，我这里自然开关相迎。”
项羽大怒道：“刘季要造反吗？若不是我苦战河北，他哪得轻松入关？虽怀王有先至关中者为王之约，也不该遣人守住关口，不容我入。待我杀入关去，连他一并擒了！”乃令发兵取关。关上箭矢如雨，攻打一日，不克而还，遂回营与众将商议计策。
范增道：“我军将卒，东征西战，出生入死，其意不过是为驱逐暴秦，直捣咸阳。而今好不容易大破强敌，平定山东，满以为可长驱入关，豪饮于秦都，却无端为同胞拒于关外，三军焉能不怀怨意？以我军之势，上下一心，气势如虹，若施以奇计，可一战下关。反观彼军：刘季方破秦室，便据关为守，不纳诸候，此乃失计，破之易也。试想其军将士见大功告成，如释重负，备心已怠，若秦起反抗，尚能一战；若东拒同胞，其勇不复。所以守关之军，此时必无甚斗志。军无斗志，防范必疏，防范一疏，便有机可乘。”
项羽深以为然道：“亚父此言甚是。”
范增接着道：“老朽以为，可先使大军积薪堆于关前，只言要烧开关门，乱他军心。今夜再别遣一军，由向导引路，间道绕至函谷关后袭击。那边举火为号，这边再叫攻城，守军两不兼顾，必弃关而走。”
项羽大喜，遂令军中发每人拾柴一捆，皆往关前堆放。又密令英布依范增之计而行。英布乃引三千精兵，翻山越岭，绕到关后。一路果如范增所料，并无防备。原来沛公之军，多为陈王、武信君旧部，若与秦兵交战，人人英勇，个个争先。但闻阻击楚军入关，皆没了斗志，无人愿战，故山路各处险地，均无人把守。英布绕到关后，放一把火，便混杀而来。
姚广正在梦中，猛闻杀声一片，仓促间上马迎敌，却怎及英布之勇？内外夹攻之下，函谷关竟被楚军占领。
姚广单骑逃回霸上，回见刘邦，报函谷关已失。沛公大惊，忙升帐议事。时萧何、张良尚在咸阳城中，刘邦急命人进城找二人。
刘邦在帐内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不停游走。左司马曹无伤谏道：“项羽拥兵百万，一路破关拔邑而来，势不可遏。为公之计，不可与战，唯举兵降之，莫过于与众诸候相若，不至取祸。”
沛公道：“我先入关中，当为关中之王。项羽脾性暴恶，往往以王者自居，今见我功高于彼，岂能相容！”
曹参道：“主公勿忧，未将引一军往迎，观其虚实动向，小心应付，当保霸上无事。”
沛公道：“曹将军办事谨慎，他人亦难当此任。”遂拨五千人马，令灌婴为副将，出霸上二十里，来防敌兵。
二将领兵去后，曹无伤暗想：沛公军十万，鲁公军百万，众寡悬殊，怎堪一战。若两处交兵，兵败之日，我不免与沛公同罪。不如暗投鲁公，约为内应，也可封位公候，不失富贵。遂不顾旧情，私写降书，遣心腹送往项羽军中。
曹参、灌婴率军急进，刚至戏水，却见对岸一片火光。曹参大声喊道：“对面何处军马？谁人为首？”
但见火光中，一员猛将打马上前道：“我乃大楚鲁公帐下英布，来将何人？”
曹参在马上欠身施礼道：“原来是当阳君，在下曹参。”
英布见是曹参，遂在马上回礼。原来在沛公帐下，文官以萧何为首，其次是张良、曹无伤；而武将便是以曹参为首，其后是周勃、樊哙等。而鲁公帐下，范增、英布各为文武之长，英布自是与曹参有过一面之交，遂于马上答礼道：“汝主刘季既取咸阳，闻鲁公与众诸侯皆至，依礼当率文武出关迎接。不接便罢，怎可派军把守关口，不容大军进入？”
曹参回道：“我主初定关中，恐秦人不服，所以在险要之处，均分兵镇守，不独于函谷关。至于不容大军入关，想是守关将卒会错我主初衷，未明敌我，我主实是不知。况尽忠职守，也是为将之道，你我皆是为将之人，当可谅解。故烦当阳君面谕鲁公，念在同殿为臣，又有兄弟之情，勿生责怪之意。今我主屯兵霸上，并无心独占关中。咸阳城中已封库府、闭宫室，约法三章，无留一兵一卒，专待鲁公及众诸侯至，共商大事。”
英布听闻此言，暗道：“沛公乃怀王幸臣，又与项氏交情甚厚，不宜树敌，不如依曹参之言。”乃道：“既是如此，我便退兵，回告上将军，由他发落。”遂与二将别，引军而回。
此时项羽大军已在鸿门扎下大营。英布回营便将曹参之言告予项羽。项羽正在为此事烦闷，听了英布所言，面有济色。尚待开口，范增却道：“刘季久有虎狼之心，此乃其推托之言，将军莫信！”
项羽不解道：“刘季与我乃八拜之交，为人侠义。亚父何出此言？”
范增摇了摇头，沉声道：“刘季居山东时，一向贪于财货，好美姬。而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约束军士，不犯黎民，足见其志不在小。吾曾观刘季之气，其气冲天，五色相纠，或似龙，或似蛇，或似虎，或似云，此非人臣之气也。不若趁其尚未成器，急击勿失。”
项羽笑道：“亚父多虑。刘季不是说了，不取财务，不幸妇女，是因为等我们入咸阳再分赏嘛。至于气色，亚父看过我的没有？比那刘季如何？”
范增也不言语，从袖中拿出一封帛书，递给项羽。项羽打开看道：“鄙臣曹无伤百拜鲁公、上将军足下：仆虽不才，身为楚将亦知饮水思源，知恩图报。沛公失势之时，得武信君相助，乃复沛丰，据砀郡，成一方豪强。今首入关中，皆得益于将军制秦师于河北。既受项氏重恩，当俯首城外，恭候上将军入关，以定天下大势。今沛公绝入关之道，欲称王于关中，使秦子婴为相，珍宝尽有。无伤见其不义，心甚忿之，欲弃恶从善，相从将军帐下，大军来击时，无伤当为内应。”
项羽阅毕，大怒。拍案大骂道：“匹夫安敢如此！”遂下令道：“犒赏三军，而后兵击霸上！”又使传信人回告曹无伤，准备明日接应大军。
已经赶回霸上大营的张良正在中军大帐与刘邦商议军事。听完刘邦和曹参所说，张良沉思良久，道：“何人劝主公把守函谷关？”
沛公道：“陆贾云：‘据守函谷，待怀王诏令一到，可据秦地为王！。’故听之。”
张良道：“此人误公，可斩之。”
沛公道：“不独怪他，我也有此意。”
张良长叹一声道：“未入咸阳之前，我就已经和将军说过，我军最大的忧患不是秦军，而是我军身后的鲁公数十万大军。项羽为人良深知，怀王现在已是自身难保。将军何拘泥于入关为王的誓约？”
刘邦垂下头，低声说道：“季知错，但不知能挽回局势否？实在不行，我们劫掠一番离开咸阳……”
“万万不可！”未等张良答话，萧何、曹参已是同声喊出。曹参望着张良，见张良点头不语，遂沉声道：“我军此时若主动离开咸阳，那项羽必定认为我前次说的都是假话！大怒之下，率军来攻，我们仍是抵挡不了……”
“况且劫掠百姓，不是把我们好不容易得来的民心拱手让给鲁公？民心一失，我们逃到哪里都会失败！”萧何接着说道。
“那怎么办？按曹无伤说的投降鲁公？”刘邦叹道。
“不是投降！现下大势，彼强我弱，只能按曹将军所说的，我军据霸上迎接六国诸侯大军。大军合兵之后，我军亦是一路诸侯。项羽虽然凶残，但是他能当列国诸侯之面，杀掉与其有八拜之交的沛公吗？况沛公先入咸阳，一路血战，虽然现今鲁公声望远高于主公，但是能与鲁公相当者唯有主公您。鲁公虽被其余诸侯推为盟主，若是其不能依约公平处事，必会大失人心！这咸阳、这关中皆可让与旁人！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昔者越王勾践栖于会稽，复残强吴而霸天下，此皆因祸为福，转败为功者也。此时示好于鲁公，非是主公之弱，而是主公之义！”
“若是鲁公不明，来攻击我等。又该如何？”曹参问道。
“传令三军，不做任何抵挡！全军缟素，所有将士后背皆书‘冤’字！所有大旗也皆书‘冤’字！项羽为人虽暴，但也不敢在真相不明之前，冒天下之大不韪，攻杀主公！”
萧何摇了摇头道：“我听说项羽坑杀秦二十万降卒，军师此计未必行得通啊。”
“我军非秦，与鲁公一样乃是怀王之下的大楚之军！不过足下所言甚是，必须做好两手准备。且容我细细思索……”
陷入思索之中的张良并不知道，鸿门军中，亦有一人为此危机忧思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