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大山咂巴咂讲得有点干渴的嘴唇，拿起桌前的清花瓷茶杯，满满地喝了口水，从放在面前的烟盒里取出一支烟来，自顾自的点燃，接着说：“二则是认为这是干部工作失误引起的，换句话说，沈书记觉得，你们可能是好心办砸了事。本着批评教育为主的原则，才派我这个管着全县正科以下官帽子的组织部长来了解情况。如果真是发现了你们当中存在什么猫腻的话，那就与我不相干了，那就是纪委他们的工作了。我嘛，充其量是针对几个空位置，重新考虑人选、等闲考察合适的干部，争取把最称职、最能胜任相应岗位的干部送到铁山乡来。我刚才说了我的目的，至于例行的调查研究，则由她任科长和程明仁两个同志负责。……”
一边听着部长讲话的程明仁，一边偷眼观察着铁山乡里领导们。作为铁山乡土生土长的一员，程明仁对在座相当一些干部都比较熟悉，当然这种熟悉仅限于单方面，只有他认识他们而他们却不知道以前的自己姓甚名谁。坐在部长左边的是姜书记姜解放，此刻铁青着脸，用他棒槌般的右手指夹着钢笔，一会儿记录着，一会儿用眼睛打量着自己和任红霞。当程明仁的目光与他的目光相接触时，没想到平时威严无比的姜解放书记竟然冲着他笑了笑。要是这事放在以前未进组织部时，简直就不可想象，因为大家都知道姜书记威严得有点瘆人，就连与他同级的乡长金建设在他面前都不苟言笑，不敢随便捋其虎须。今天，姜书记不但冲自己笑了，而且略带点讨好。这让程明仁感到了当官的好处，特别是在组织部当官的好处，以及管官的官比管人的官显得更牛皮、更优越。
坐在部长右边的金建设，似乎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此人是个憨厚的老实人。他一直都在认真地的记录着，好比小学生生怕漏掉了老师所讲的每一字、每一句一样。程明仁心想，“这位可能只知道低头拉车，却不太懂得抬头看路。唉！其实抬头看路，比低头拉车更重要，难道做官做到乡长这一级别的人都还弄不懂吗？”程明仁好象有点得意，少不得在心里面教训起金建设来了。
靠着姜解放坐的是人大主任陆为民。陆为民，人有点单瘦，头顶着大脑门子白发，俨然一个“白头翁”，更加上显得苍白的脸色。程明仁断定，此人肯定年岁较大，而且身体不是大好。陆为民鼻梁上的眼镜，眼镜的镜片里放射着清澈、纯正和坚毅的目光，不似姜解放那样流离不定的。眼镜说明自己的主人是个文化人，可眼光却暴露了它主人的正直和无私。“难怪部长一下车，就同他握手呢？敢情他们都是一类人哩！”
紧挨着金建设的是乡里真正意义上的“三把手”，管人事和党群的副书记初日红，按大华国官场的惯有作法，他应当坐在陆主任的位置上。可人家初副书记向来尊重老同志，尊重这位自己的前任管人事和党群的副书记，每次开会时都会特意交待党政办公室的谢七明谢主任，将自己的姓名牌放在陆主任的下首。而且，每次出席会议，只要有陆主任到场的，他都会慢陆主任二步，紧跟其后；或慢上个半步左右，同陆主任显得很是愉快和融洽地聊着，一同走进会场。所以，不但在铁山乡，而且在整个山南县，大家都知道铁山乡出个“尊老、爱老”的初日红初副书记。另外，让大家更加满意的是，初副书记不但自己做的好，而且要求家人也如此。当然，大家对满意的因素中，多少还跟县委的“三把手”初日升有关。人们通常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初，何况三个字的名字竟然会有两个字的雷同。再加上两人极其相似的容貌，唯一有点区别的是：一个老、一个嫩；一个体形胖、一个体型瘦。
初副书记人显得年青，体型嘛显得单瘦，但人很精神，几乎每次出现在公开场合都如此。这是程明仁一直以来的观感。作为铁山乡的子民，自然在不同的场合见过身为铁山乡领导的初日红。而且人家初副书记记忆力特别好呢，还是他与张世全争转正的事情传播广呢，反正今天一见面，日红同志在同他握手致意时，就特别表示了。他说，“欢迎你，明仁同志！你以前是我们铁山乡的大秀才，是位学生们都喜欢和爱戴的好老师，现在是我们山南县委的领导干部了，是铁山乡名副其实的直接领导嘛。可别当上了领导，就忘了自己从咱们铁山乡走出去的哦！欢迎经常回来检查指导工作，督促好我们铁山乡管好人、用好人。呵呵，如果你真是‘三过乡门而不入’的话，可要小心我不顾情面，给耿部长、县委的初副书记打小报告，说你这位同志不怎么关心家乡的发展和建设。呵呵，玩笑玩笑！”说完后，十分亲热地用左手拍了拍程明仁的右胳膊，象是对老熟人、好朋友似的。因此，从握手的那刻起，程明仁有种预感，预感这位初副书记如此的巴结自己这样一位刚进组织部的新人是不是怀有些不可告人的动机。不过，随即自己又在心里面释然，“我是谁？一管不了人家当官，二管不了人家发财。何况人家还个‘三把手’的哥，自己也是个‘三把手’呢！”
其他二位分别是乡党委委员、副乡长林鸿卫、党委委员、党政办公室主任谢七明，一左一右分坐在任红霞和程明仁一边，同耿部长他们对着面。林鸿卫，以前程明仁没有接触过。但和谢七明，程明仁是打过交道的。说起来，打过二次交道，可对谢主任的印象却是一次比一次差。相比，这次而言，虽说没有象同其他在座的乡领导那样握过手，但他们已经在笑容和点头中表示了招呼和接触。只是，这次，谢七明主任会笑了。前二次，程明仁还以为人家谢主任压根儿就不会笑，或是脸上缺少笑的细胞和神经。是他，让程明仁同志真正尝到了大华国的官僚作风，归纳成一句，那就是“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
“……。今天，我们很感谢耿部长一行三人，哦，不是四人，当然包括老郑同志嘛，到我们乡检查指导工作，一方面，我们要大力配合耿部长对‘广水桥’倒塌事件的了解，这件事呢，主要由我和金建设同志负责配合。另一方面，……”正在姜解放说着话的功夫，突然被值班室值班的乡计生干事于文明的推门声所打断。
“你，你，于文明想干什么？你不知道耿部长召集我们乡领导在开会吗？一点规矩都没有，……”原本强装欢颜的姜解放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心中不快的突破口。只是发泄的时间短了些，“冷面部长”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训斥之词。
“解放同志，也许这位小同志是有什么急事？让他先把事情说说！不要对年青的同志，动不动就是训斥嘛！”转过脸来，对着愣在门口的于文明，向来以“冷面”著称的耿大山出人意料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很温和地说，“你讲吧，是什么事？这位小同志！”
刚才还处在寒日暴风骤雨和电闪雷鸣中的于文明，似乎有点儿不适应春天般的和煦和温暖，痴呆呆地站立着，有如一尊门神。“小于，别发愣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快点向耿部长汇报汇报，不要紧张！”苍白色的脸上堆满了慈祥和笑容，如同看到自己调皮可爱的小孙子似的，陆为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柔声地说道。
“耿，耿部长，刚才县委办公室胡卫东胡主任说有急事找您，他没挂断电话，等着您去接听哩！”说完这些话时，于文明感到了一阵轻松，在心里暗自长吁了一口气。心说，“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大领导就是大领导，不象某些蹩犊子，什么玩意儿，动不动就是个骂人、训人的。”
“县委办胡主任的电话？还没挂？”一边轻声地问道，一边在脑海里飞快地思付着。“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情了！”这一点，身为多年领导干部的耿大山他敢以自己的政治生命和个人前途作风险来笃信。
“耿部长，请这边走！”谢七明很是机灵地引导着耿大山，走到了乡值班室。
“喂！胡主任吗？”扭头一看，谢七明杵在值班室门口，耿大山很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大手挥了挥，似乎在用力在赶一只惹人生厌的苍蝇、蚊子一样。让本想等着受一句领导表扬的谢主任，感到一阵尴尬。“还好！没有其他人看见。否则，叫我以后还有什么威信可言。难怪，都说‘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哩！”谢七明主任抹了抹满脑门子女汗，灰溜溜地小跑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