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羽这般盛情,韩怀秋也不好拂了他的意,遂道:“什么恩人的,末将万不敢当,至于这杯酒,我喝了。.”一饮而尽。
刘子羽这才满意,便又饶有兴致的说道:“我听说韩兄弟当时手下不过一百步军,却将那银术可的三百骑兵击败,这其中必有什么玄机,韩兄弟若不介意,可否说与我听听。”
刘子羽果然是聪明之人,猜得到宋军光凭一百多步兵,正面交战绝无可能打败三倍于己的金人骑兵。
韩怀秋也不隐瞒,便将当时之事简单的说了一遍。
刘子羽却不似宋宪等人,一味的赞叹韩怀秋的射术精湛,听罢之后,却是奇道:“原来韩兄弟也是熟读兵书之人,竟能摆出这‘却月之阵’。”
却月之阵!
此阵乃南北朝时,刘裕征后秦时所使用过的阵法,本是以水军为接应,以战车沿河摆半圆之阵,基本的人员部署,与韩怀秋当日使用的差不多,但刘裕的正版反却月阵,却要更繁杂的多。
当年刘裕以此阵,七千人人破北魏三万骑兵,却月之阵,因之一战成名。
而这个名字,韩怀秋偶翻历史书时,也看到过,但那时也只是一眼带过,未曾细研,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却月之阵’。
韩怀秋遂道:“刘通判过奖了,不瞒你说,其实我并未读过什么兵书,你所谓的‘却月之阵’,我只不过是危机之时,临时想出来的罢了。”
刘子羽更是一奇,惊叹道:“韩兄弟未曾读过兵书,竟能在临阵之时想出这样的妙阵,看来韩兄弟果真有过人的领军之才呀。”
刘子羽的赞赏,韩怀秋也没当回事,却是淡淡道:“兵法之道,不外乎随机应变四个字而已,刘通判言重了。”
韩怀秋区区一言,却是正切中了兵法之要,这更令刘子羽对他刮目相看。兴致更起,便是涛涛不绝起来。
而韩怀秋也难得遇到刘子羽这么一个让自己能稍有欣赏的人,便也不介意,二人相谈盛欢,不知不觉中,竟是畅聊了一夜。
不觉已是东方发白,刘子羽这才感觉到困意,刚想起身告辞,忽然之间,耳中传入了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而这战阵之音,又似是从西面而来。
韩怀秋眉头顿皱,沉声低语道:“金人来了。”
————
嗵!
那黑甲的将军将脚下的一具宋人尸体狠狠踢开,他站上那断了半截的石墙上,沉目注视着正前方,那一座晨辉沐浴下的城池。
他那沾满岁月风尘的脸上,流露着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目光中,弥散着浓浓的仇恨。左右之人,隐约还能听到他咬牙切齿之声。
他抬起马鞭,遥指前方,冷冷道:“银术可,那个人,就在那里吧。”
“一定在,那小子肯定以为逃到中牟就安全了,他万万想不到元帅的大军会来得这般快。”在他身后,一只眼包着绷带的银术可上前回答。而那个一身杀气的中年金人,正是金国右路元帅完颜粘罕。
完颜真珠遇害的消息,很早就传到了他那里,尽管他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冷血之徒,但当他听到这丧子的噩耗之时,仍是心痛欲碎。
刚刚攻下郑州的他,当即起五万大军,马不停蹄的望开封方向杀来,他原以为在半路上,银术可会将凶手的头颅交给他,但意外的是,他碰到的却是损兵折将,自损一眼,狼狈不堪的银术可。
爱子之死、爱将之伤,这一切的杰作,都是那个叫做韩怀秋的宋狗所为,粘罕将这个名字深深刻入了心里,他誓要荡平东京,用百万宋人军民的血来为他的爱子陪葬。当然,还有那个叫韩怀秋的该死宋狗,他一定会将其碎尸万段,以消心头之恨。
他的铁骑军团迅疾如风,迅速的扫荡了中牟外围的堡垒与营寨,而他此刻脚下所站的位置,正是通往中牟西门的最后一座堡垒。
“城中有多少守军?”粘罕问道。
“一万,能战者,不过七千。”银术可很肯定的回答,他抬头看了一眼中牟,却见城墙上人头涌动,旗帜招展,“元帅,宋人这群迟钝的蠢猪们终于有反应了,让我去指挥攻城吧,我会在半个时辰之内踏平中牟。”
粘罕哼了一声:“银术可啊,你要记住,任何时候都不可轻视宋人的防守能力,你失却了一只眼睛,难道还不足以让你吸取教训吗?”
银术可顿觉尴尬,想到那一档子事,他就觉着羞耻不已,于是低头闷闷不乐道:“末将谨记元帅的教诲。”
粘罕却又道:“不可轻视宋人的防守能力,但更不能小视咱们自己的进攻能力。你去吧,我给你一万兵马,晌午之前,我要看到咱们大金的旗帜插上中牟的城头。”
攻防之战,就此展开。
城外金人大军如潮,城内却已是人心浮动。
韩怀秋空有杀虏之心,但无奈的是身处牢狱之中,除了凑在窗户边倾听喊杀声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不过,韩怀秋却并不着急。他在桌子上刻了纵横棋谱,用蜡烛刻出棋子,自己跟自己下起了跳棋。
外面的棋局变化莫测,这桌上的棋局,却都在自己掌握之中。
晌午时分,赵驴头的破锣嗓子又响了起来:“喂,小子,有人来探监了。别在桌子上乱刻了,等你被砍了头,这牢房还得关别人。”
赵驴头不敢动韩怀秋半根毫毛,也只能在嘴头上过过瘾,韩怀秋早已习惯,却也懒得理他。
过不多时,牢门被打开,韩怀秋还道是那刘子羽又来了,正待起身行礼,抬头一看,却不由惊喜交加。
来的那人,正是李政。
“大哥,你没事吧?”李政也是喜上眉楣,兴奋的把韩怀秋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见他气色不错,这才放了心。
韩怀秋呵呵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宋宪和其他兄弟呢,他们怎么样?”
李政道:“兄弟们都没事,咱们现在归在了岳副统制帐下,金人正攻城,宋宪他们正跟着守城,我抽了空才来探望你。”
听此一言,韩怀秋对自己先前的判断便又确认了三分,遂道:“岳统制肯出手相救,应该是你们从中出了力吧。”
李政一边一将随行带来的吃食拿出,一边答道:“不瞒大哥,我的一个同乡就在岳统制手下做事,我是托了他的关系才把你的事禀知给他。原来想这岳统制不见得会帮助呢,哪想到他听了你的英雄事迹,是大加的赞赏,二话不说就答应。待你被关进牢子里后,岳统制不放心,便又托了刘通判多加关照。怎么样,大哥,这些狱卒们没有为难你吧。”
果然不出我所料。
韩怀秋便将刘子羽出手相助之事说与了李政。
“听说刘通判的父亲刘公当年对岳统制有救命之恩,刘通判肯这般出力,看来倒是真有此事。”欣慰之下,李政忽然又忧虑起来,“照此看来,王孟这狗东西一心想公报私怨,大哥,咱得赶紧想办法把你弄出去,老呆在这牢里也不是办法,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韩怀秋又何尝不想逃出升天,但照眼下这个情形,只怕一时半刻也没什么好办法,与其干着急,倒不如安然处之。
坐牢还是其次,眼下更令韩怀秋担心的城外的战事。
依理而言,金兵刚刚攻下郑州,起码也得稍有休整再攻东京,但事实却是自己前脚踏入中牟,金人大军后脚就杀到,这其中,十有**和那完颜粘罕报仇心切有关。
若然中牟城破,覆巢之下,又岂又完卵。
“我的事倒不急,今早的战事怎么样了?”韩怀秋问道。
李政道:“是维持城中治安,城上守战之事也没亲身参与,不过听说金兵来了有五六万之多,攻打的甚至是激烈,还好岳统制主持西南两门的防守,这仗虽是打得吃力,好歹打退了金人多次进攻,这会估计金人的攻势已经不那么猛了。”
韩怀秋稍安了些心,忽然想起什么,忙问:“说了半天,这位岳飞岳统制,你可知道他的字么?”
李政怔了一下,搔头想了一会,猛拍脑门道:“我记起来了,他的字好像是……是‘鹏举’吧。”
岳飞,字鹏举。果然就是传说中的一代名将岳武穆了。
却不曾料到,自己竟会和这样一个人物,在这样特殊的环境下遭遇。
“有他守城,中牟城暂时可以高枕无忧了,只要东京及时派援军来,完颜粘罕就是个屁。”韩怀秋大为宽心,当下心情甚好,撕了一只鸡腿,津津有味的啃了起来。
李政见他这般稳坐钓鱼台,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心里总觉着不踏实,道:“大哥啊,岳统制虽然为人正派,但终究受制于那姓王的狗官,依我看,那狗东西整人有一手,带兵打仗八成是个熊包,咱还是得留着后手啊。”
李政的话不无道理,宋军内部斗争复杂,而他们所面对的却是金国开国第一功臣完颜粘罕,此消彼长,以岳飞现在的权力与能力,能否守住中牟,还真是个未知数。
韩怀秋沉思片刻,将李政招呼近前,凑近他耳边低声道:“你把那些一条心的兄弟们招集起来,暗中做好逃离中牟的准备。还有,将这大牢内外的情况摸清楚,时机一到,我自有主张。”
“嗯,我都大哥的,那我先去准备了。”李政听从了韩怀秋的吩咐,匆匆而去。
窗外,轰隆之声再度响起,金人的又一轮进攻开始了。
旁晚时分,战斗暂时结束,金兵在西门一带留下了上千具尸体,却是仍未能取得战果。
金兵大营中军帐中,银术可灰头土脸的入内,扑嗵一声就跪在了粘罕的面前,脸上尽是愧然之色:“末将无能,未能攻破中牟,请元帅治罪。”
粘罕微微抬手:“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起来吧。”
银术可这才敢站起来,却是不敢抬头看粘罕一眼,道:“末将请元帅再宽限几日,我不攻下此城誓不罢休。”
粘罕无视了他的慷慨请战,却道:“咱们大金国扫荡天下,靠的是迅疾如风的铁骑,攻城本就乃下之下策也。我观这中牟城,北面一条河渠通往金水河,乃是此城唯一的取水之源,明早你就带几千人马,把那条渠给断了。再调一半兵力,将此城四面围住,断了他通往开封的粮道。只要走到这一步,照旧例而言,宋军十有**不是弃城突围就是投降了。”
这是粘罕在与宋军多次交战中得出来的经验,金人历年南侵,之所以所向披靡,除了本身有着强大的骑兵之外,也与宋军的软弱有着很大的关系,实际上,如果大部的宋军能够坚守城池,就像当年的真定保卫战一样,那么金人便不会这般轻易的纵横于两河之地。
金人动作神速,头一天强攻失利,第二天便改换了战术,按照粘罕的指示,花了三天的时间,将北边河渠堵塞。五万大军留下三万四面围城,分兵两万继续东进,夺取通往东京的各处外围要塞和城池。
中牟城,驻军大营中,一场军事会议正在进行。
到场的除了统制王孟、副统制岳飞之外,还有通判刘子羽。宋廷实行军政分开,按理通判只管刑狱,不得过问军事,但在这个战乱频繁,国家危难不断的时候,各级行政长官也往往不得不涉足于军事。刘子羽巡视至中牟,恰逢金人进攻,故而这次重要的军事会议,王孟不敢不邀请他。
众高级官员到齐之后,王孟站起身来,以一种沉重的眼神环视了众人一眼,沉声道:“各位,根据最新的探报,金人已将我水源截断,同时,他们的军队正在形成对中牟的四面包围,至于东京方面的援军,据报已有数路被击退。形势已经严重到这般地步,我的建议是,趁金人未完成包围之前,抢先弃城突围。”
此言一出,岳飞等人神色立时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