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三峰是恩平人,出生的小村周围有三座山峰,于是他爷爷便给他起名为三峰。.尽管他生长的地方连河都没有,但他从小却十分喜欢游泳,而且就在山间深潭中练就了一身水下功夫。多年以后,冯三峰凭着这身水下功夫,出任了顺风镖局主要负责镖船押送的大镖师。后来,顺风镖局结束,冯三峰就在广海墟住了下来,并买了两条木船,开始经营他的运输行顺风堂的生意。凭着他在江湖上的地位,他的航运业务可谓发展迅速。在短短的两年内,顺风堂的两艘木船变成了十六艘,航线遍及广州、香港和澳门等地。按亲戚辈分来算,冯三峰应该是德轩的远房舅舅。而按师门关系上说,冯三峰又应当是德轩的师叔。有了这两层关系,对于德轩的不期而至,冯三峰就理所当然地要尽其舅舅和师叔的责任了。他把德轩和林天两人都安置到自己的身边,让他们负责管理在广海墟码头上的船只调度。
广海墟位于新宁县的南部,是一个滨海的小鱼村,可也是整个四邑地区不多的出海港口。正因为如此,从宋朝开始这里就成为广东东南沿海著名的商港和渔港。在港口旁边的小山上,有一块巨石上刻着“海永无波”四个大字,见证着这个小渔村的繁盛和其持久的生命力。
冯三峰有一妻一妾,五个儿女。可儿女年纪都还小,随着顺风堂航运生意的拓展,他早就感觉到身边没有一个能够替他独当一面的亲信,德轩和林天的到来正好让冯三峰解决了这个问题。
德轩和林天在顺风堂里并没有什么固定的职位,可冯三峰却告知属下,德轩和林天可总管顺风堂在广海码头上的所有事务。
码头是三教九流云集之地,顺风堂是码头上最大的字号,所谓树大招风,黑的白的来搅事三天两头就会来一拨。两个多月下来,德轩所受到的磨励,就与他在谭和堂当那几年少掌柜不能同日而语了。这其中当然也少不了冯三峰和林天这两个老江湖的点拨了。
这两个月里,林天也没闲着。平时他与德轩在码头上走走看看,算是帮冯三峰做一些管理工作,有空闲的时候就在广海一带到处游山玩水,其实旨在暗中寻找着黄德滋以及他的部下。
可是,古语有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林天和阿忠等人在岗州新宁一带遍寻不到的平南王黄德滋,在机缘巧合之下却被与此事全无干系的德轩救了。
德轩和林天住的地方是在顺风堂临海的货仓的二楼。货仓外有一块向海的空地,每天清晨德轩都会与林天一起在这里练习拳脚功夫。这天,林天天没亮就启程到广海北面去了,德轩睡得稍稍晚了一点,起来以后洗刷完毕,他照例走到空地上,准备打两套拳松松筋骨。就在这时,仓外传来了一阵喧闹声。顺风堂货仓外面就是广海墟,现在正是赶早集的时候,人声鼎沸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可今天的这种喧闹,有别于常日。除了叫骂声以外,似乎还有打斗和刀剑相击之声。德轩觉得有些不妥,便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大门前,从门缝中向外看去。只见门外的墟场上已经乱作了一团,地上满是大大小小的鲜鱼,卖鱼的和买鱼的人们都在争相走避着,不远处一大群官兵正围攻着几个平民打扮的汉子。那几个汉子身上都已多处受伤,满身是血的,但仍在拼死力战着。
真乃好汉!德轩暗叹了一声。
这时顺风堂的伙计们都从楼上下来,开始干活了。德轩想起今天还有几船货要清点,也不愿惹麻烦,就命伙计关紧仓门,自己回到了仓里。
清点要付运的货物是一件很繁复的工作,又是算盘又是账本的,德轩忙得不可开交,很快就把刚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正在他昏头昏脑地打着算盘的时候,一个伙计急冲冲地跑了进来,对德轩说:“谭公子,你快去看看,外面来了很多官差!”
“很多官差?”德轩抬起头。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官差来顺风堂打秋风是常事,但很多官差到顺风堂来就有点特别了。他放下算盘,站了起来。“跟官老爷说,我就来。”
伙计赶紧转身离去了。
这些日子,德轩跟官差打交道已经算是驾轻就熟了。他走进账房,从柜中取了两张银票和一些碎银放入怀中,然后使向仓门走去。
顺风堂的账房在顺风堂甲字号仓库最靠里面的地方,从账房到仓门要经过长长的一条过道,过道两旁就是密密麻麻的货架了。当德轩沿着过道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右边的货架夹缝似乎传出了一点声音。德轩知道现在伙计们都在外面忙着,这个货仓里除了自己应该不会有其他人。于是他便停下了脚步,扭头朝右侧的货架看去。可货仓没有窗户,大门又关着,采光很差,德轩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他迈步向货架里面走过去。就在他快走到尽头之际,他感觉到面前一阵的寒意,低头一看,只见一柄闪烁着寒光的短剑正椋在自己的脖子上。德轩心里一惊,抬头望去。只见在货架和墙壁之间站着一个满身血污的人,正举着剑对着自己。
德轩认出此人正是刚才在墟场上与官兵拼杀的汉子之一,便定了定神,轻声说道:“这位大哥,我……”
德轩的话没说完,那柄剑就无カ地垂了下去。那汉子整个人瘫软了下来,鲜血正从他身上数处伤口迸出。
德轩一步抢上前扶着那汉子,迅速撕下他身上的衣服,为他包扎住伤口。
那汉子喘着气,睁开了眼睛,张了张口:“你……”
德轩把汉子扶到墙角坐好,伸手捡起短剑递到汉子手上,轻声说道:“大哥,你在这里先呆着。我先应付一下外面的官兵,放心,不会有事。”说完,他站了起来,定定神向门口走去……
货仓外的空地上,顺风堂的伙计们都没有干活,或站着或蹲着,神色略有些惊恐。空地中央站着二十多个衙差,全副武装,而且刀剑离鞘,都处于戒备状态。德轩认出领队的是县衙的两个捕头,年老一点的姓邓,另一个面白无须的姓梁。这两人德轩虽与之并无深交,但都认识。德轩的心稍稍定了一些,便笑着迎了上去,拱手见礼道:“在下不知两位大人光临,有失远迎,实在失礼。还望两位大人海涵海涵。”接着就是一番之乎者也的客套,把两个捕头听得头昏脑胀。
“得、得、得。我说谭公子,你就别再客气了。”梁捕头实在听不下去了,扬手打断了德轩的话。“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两位大人原来是公务在身,如果在下能帮得上忙的,那么在下是责无旁贷,理应尽力效劳。夫子曰:……”
梁捕头赶紧又扬了扬手:“好了,好了。谭公子,我们这次是奉命追捕几个重犯,有人看到其中一个好像逃进了这个仓里。所以我们就带着弟兄们赶来了。”
“原来如此。”德轩点点头。“怪不得两位大人如此劳师动众呢!请问两位大人意欲如何呢?”
“这个简单。我们要在这仓里仓外搜上一搜。”
德轩脸泛难色:“两位大人,你们也知道这里是顺风堂的货仓呀!我们掌柜冯大爷又不在。我只是一个小角色,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向冯大爷交代呀?”
“我知道这里是顺风堂的仓。不然我们早就把这里掀个底朝天了。谭公子,我可告诉你。这几个可是钦犯,是长毛。要是真让他们跑了,别说你,就是冯三峰冯大爷恐怕也交代不了。”
“长毛?!”德轩倒真的被吓了一跳。他实在没想到来到广海这种小地方,竟然又碰上了太平军。“这、这告示上不是说长毛都给剿灭了吗?我说梁大人,你可别吓我。”
梁捕头“哼”了一声:“我说有长毛就有长毛!哪来那么多废话?!快把仓门都打开!”
德轩知道这次是避无可避了。他把心一横,扬声喊道:“好。兄弟们都听到了。把所有的仓门都打开。邓大人粱大人,这是顺风堂的甲字仓。这甲字仓中都是县衙李大人府上的货。两位大人也知道,我们顺风堂从来都只是负责运送货物,至于这货是黑是白的,我们是不管的。所以请两位大人自己进仓吧!在下就不奉陪了。”德轩说完,拱手侧身把甲字号仓门让开了。
梁捕头也拱手道了一声谢,迈步就要往里走。他身边一直没有说话的邓捕头却一把拉住了他。邓捕头转脸对着德轩,问道:“谭公子,你说这甲字仓里都是我们李大人的货?”
德轩取出帐本递了过去:“也不全是。有一小部分是曹师爷的。帐本在此,大人请看。”
邓捕头没有接帐本,只是低头瞄了一眼。然后他回头对梁捕头说:“我说既然这仓里是李大人他们的东西,那我们还是到别处去看看吧!”
梁捕头不解地看着邓捕头:“邓老哥,你是说不搜这仓了?”
邓捕头把梁捕头拉到了一边,低声地说:“所以说你是欠火候吧?你想想这谭公子刚才都说了,李大人他们的货全在里面,黑的白的他们不管。他们不管,我们给管呀!朝廷三令五申禁鸦片烟,万一在李大人的货中有烟土,你我二人查还是不查?不查,万一上头追下来,那是你我失职,要查吧,得罪了李大人,你我同样劫数难逃。再说了,这长毛跑进顺风堂仓库,也只是可能而已,我们没必要为了一个可能,而把饭碗丢了吧?!”
邓捕头一番话,梁捕头听得连连点头,同时心里也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踏入那个货仓,不然此刻自己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了。
邓捕头回过身,对着德轩笑了笑:“谭公子,顺风堂冯大爷与我们县太爷是何等交情?我们心里都有数!所以说顺风堂仓库窝藏长毛,那我是说什么也不相信的。但兄弟是职责在身,因此还请谭公子多担待。”说着,他向德轩拱了拱手。
“邓大人太客气了。”德轩也躬身拱手,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两张银票塞到了邓捕头手里。“邓大人、粱大人。我看兄弟们忙乎了半天也辛苦的。两位大人和兄弟们为国为民,不辞劳苦。确实令在下感动。这小小意思,请两位大人万勿推辞。”
要是在以前,这种事情德轩是决计不做的。但自从谭和堂被查封,特别是来到这龙蛇混杂的广海墟码头上以后,他这位秀才爷经历了许多。尽管身上那股文人酸气仍在,可江湖上的那一套也学到了不少。
此刻,邓捕头接过了德轩的银票,满心欢喜,嘴上仍然客气道:“谭公子太见外了。兄弟们此番多有得罪,还望公子见谅。那我们先告辞了,找个时间找个地方,再和公子一聚。到时我们喝个痛快!”
德轩目送着邓梁两位捕头领着手下了仓库大门,过了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回身快步走进了甲字号仓。
进了仓,德轩把那汉子扶进了自己的卧室。这时那汉子已处于半昏迷的状态,所幸的是伤口上的血已经止住了。德轩取出药箱,先为他清洗了伤口,然后又上了药。
那汉子缓了一口气,说道:“公子救命之恩,在下铭记在心。来日定当相报。”
“大哥身受重伤,还是安神休息吧!”
汉子支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我给马上离开,不然会连累你的。”
德轩轻轻按住他,摇摇头道:“千万别这么说,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那汉子笑了笑,双眼盯住德轩:“你刚才没听到那捕头说吗?我可是长毛呀!”
德轩点点头:“我知道。”
“那你不害怕吗?”那汉子有点奇怪。
“我为什么要害怕呢?”德轩站起来边收拾药箱边说。
“好。有点意思!”那汉子哈哈地笑了起来。一笑扯动了他的伤口,疼得他咧了咧嘴。“我叫黄德滋。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呀?”
“原来是黄大哥,在下谭德轩,表字子邻。”德轩向黄德滋拱了拱手。
黄德滋也想起来拱手,可身子一动又使他身上的数处伤口迸裂开来,鲜血又涌了出来。
德轩抢上前按住了他,手脚麻利地为他处理伤口:“黄大哥,你还是躺着别动了。”
黄德滋苦笑了一下:“谭兄弟家中是行医的吧?”
德轩点点头:“省城谭和堂药行是本家,小弟只是略懂皮毛而已,黄大哥见笑了。”
黄德滋所受的伤并没有伤筋动骨,但由于流血很多,因此人觉得很疲乏,与德轩谈了几句,便昏昏地睡去了。
德轩走出卧室,到了厨房,吩咐负责烧饭的伙计到墟上买些可以补血的猪肝回来煲汤,然后又忙着仓里和码头上的事情了。
昨天阿忠派人送信来,说在广海北面的端芬一带有人看到黄德滋和几个手下,于是林天一早便急忙赶去端芬了。他和阿忠汇合以后,在那一带转了一天,可毫无收获。
傍晚时分,林天才回到广海墟。他刚走进顺风堂仓库,便看到德轩快步向他走了过来。
“天哥,我有事要跟你说。”德轩看了看四周没有其他人,便压低声音说道。“今天早上我救了一个人,他说他也是太平军。”
“噢?他现在何处?叫什么名字?”
“他受了伤,现在卧室休息。他说他叫黄德滋。”
“黄德滋?”林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实在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自己苦苦寻找数月的黄德滋竟然就在跟前。“他真的说他叫黄德滋?”
德轩点点头:“没错。怎么?这人你认识?”
林天沉思了一下,说道:“德轩,你知道你救了什么人吗?如果他真是黄德滋的话,那么你救的就是太平军的平南王。”
“平南王?”德轩一下子脑子还真的转不过来。刹那间,他怎么也无法把卧室里那个满身血污的汉子与尊贵的王爷联系起来。“他真的是王爷?”
林天拍了拍德轩的肩膀:“我要跟他谈谈。德轩,你把甲字仓的仓门锁上,别让人进来。”
德轩点点头。
林天推门走进卧室时,黄德滋正在闭目养神。听到有人进门,从微张的眼缝中看到此人并非德轩时,他立刻拨出了短剑……
“阁下是上山插柳,插柳上山?”林天不紧不慢地说。
黄德滋一愣,对方说出这句旁人听来似乎莫名其妙的话,却是洪门天地会的切口密语。他在投太平军以前就是天地会在广东的一个堂主,天地会的所有切口密语,他都十分熟悉。难道来人是天地会的弟兄?黄德滋放下短剑回了一句:“插柳上山。”
“阁下穿城而来,越城而来?”林天继续说道。此刻他心里已经确认眼前此人就是平南王黄德滋了。
“越城而来。”黄德滋续了一句。
“西路军翼王麾下左路指挥林天参见平南王。”林天以太平天国的军礼进见黄德滋。
黄德滋激动地撑起身子:“你是翼王殿下的人?”
“是的。”林天仍然站着。
“林兄弟,坐、坐下说话。”黄德滋撑着靠在了床背上。“你也是天地会的兄弟?”
“谢平南王。”林天在对着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投太平军前我也是天地会的人。我知道平南王曾是天地会的堂主,所以刚才才冒昧用切口相试,还望平南王见谅。”
黄德轩苦笑着摇摇头:“这平南王三字,以后就不要提了。你我还是兄弟相称吧!”
“这样也好。”林天点点头。“黄大哥,我早就听说你带着一帮子兄弟在新会新宁一带。可就是一直找不到你们。昨天有弟兄在端芬见到了你,我今天一早就去了。可没想到却在这里见到你呀!”
“你还有多少弟兄?都是翼王的部下吗?”
“我也是在新宁碰到他们的。他们原是英王的部下,有三十多人吧。来到新宁这一带就为了投奔你的。”
“原来是这样。我现在手下连家眷有不到两千人。都在新会五峰山里住着。现在朝廷已经收到我们在五峰山的消息了,据说正准备派兵攻山呢!那里也非久留之地,这次我到广海来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办法搞到船,把兄弟们**去。可没想到出了奸细,我一到广海墟便被包围。我带来的几个弟兄都战死了,幸亏那位谭公子仗义相救,我才捡了条命。”
“查出奸细是谁了吗?”
黄德滋摇摇头:“我来这里以前派了十多个兄弟到这里附近探路,其中有四个没有回来,估计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这是大患,必须尽快除掉才是。”
“没错!”黄德滋叹了口气。
林天考虑了一下:“黄大哥,如果你信得过兄弟,这事就交给我去办吧!今晚我到县城一趟把这事办了。”
“行!那这事就拜托兄弟了!”
“大哥放心!”
“此事事关一千多兄弟的性命,为兄在此先替兄弟们感谢林兄弟了。”
“大哥这样说就见外了。”林天把话题一转。“黄大哥以后有何打算?想把弟兄们带往何处呢?”
“出海,有两个选择。一,到南洋去。我有几个以前天地会的兄弟去了那里,据说还能混得下去。再说也没有清狗的骚扰。二,再走远一点,到新金山去。林兄弟听说过新金山吗?”
林天点点头:“好像是英吉利国的一个属国,叫澳实底利亚什么的,在南洋以南。近来新宁一带很多人到那边去了。”
黄德滋仰头吁了一口气:“那是个好地方呀!听说随便一脚都能踢到金子。如果能把弟兄们带到那里,我这个当大哥的,也算对他们有个交代。”
“黄大哥真是深谋远虑。不过,走这么远的路给用大一点的海船。广海这一带顺风堂算是最大的字号了,可也只是有一些中型船。”
“这我已经了解到了。我们银子倒不缺,有没有可能造十条八条新船呢?”
“现在朝廷对海防盯得很紧,订造新船可能太张扬了。”林天站了起来,踱了几步,走到八仙桌前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黄德滋。他喝了一口茶以后说道。“造新船不如买旧船。我想可以通过顺风堂在沿海一带购置半新不旧的海船。”
“这倒不失为一良策。林兄弟,你和谭公子很熟吗?”
“我在广州城一直住在他家里。他原来是个秀才,家里是开药铺的,在广州一带很有名气。前不久,被人陷害,药铺被查封,他也被夺去了功名,全家被遣送回新宁。”
黄德滋点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给我上药包扎的手法如此纯熟呢,原来是药铺少掌柜。那他与这顺风堂是什么关系?”
“顺风堂堂主冯三峰是他的舅舅。冯三峰倒是很相信这个外甥,德轩到广海才不过短短两个月,冯三峰就已让他管理整个广海码头了。德轩这人很讲义气,也很靠得住。请他帮忙应该没有问题。但买船这等大事必须经过冯三峰。”
黄德滋也喝了一口茶:“本来我这次到广海来,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想会一会这个冯三峰。据你的了解,他这个人怎么样?”
林天笑了笑:“冯三峰是个老江湖。跑码头几十年,为人极其圆滑,但挺仗义。”
黄德滋也笑了:“他是顺风镖局的大镖头嘛!跑镖的,黑白两道都给吃得开,还给那一边都不得罪。这可是本事。他现在好像不在广海?”
“去广州城了,过两天就回来。等一会儿,我们先跟德轩谈谈买船之事,等冯老爷子回来,再跟他说。”
两人谈了一会儿,德轩端着晚饭敲门进来了。林天等德轩放下东西,便把刚才与黄德滋商量的,托顺风堂买船之事对德轩说了。德轩连想也不想便一口答应了下来,等舅舅从广州城回来就立刻跟他说这事。
黄德滋坐在床上,向德轩拱了拱手:“我在这里先替兄弟们感谢你的帮助了。”
“黄大哥客气了。”德轩走到床边,和林天一起把黄德滋扶到了饭桌旁坐下。
林天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想了想,对德轩说:“德轩,我等一会要到县城去一趟。黄大哥在这里就拜托你了。”
“天哥,你要赶夜路去呀?”
“对。这事很急。明天天亮前我应该可以赶回来。”
德轩略有所思地点点头:“天哥,一切小心。”
“放心。不会有事的。”林天也点头道。
在黄德滋派出的十多个人之中,有一个叫阿东的,他家就在县城。这次平南王派他到广海一带探路,阿东就顺道回了趟家。阿东的叔叔是一个举人,对“长毛”犯上作乱之事是深恶痛绝,对投了“长毛”的侄儿更视为家门不幸。所以这次见阿东回来了,便悄悄到县衙报了官。
新宁一向都有盗贼,县衙的捕头和捕快倒是人强马壮。大家一听这次是去抓“长毛”,都来了精神。盗贼抓多了不足为奇,如果真能抓住几个“长毛”却是另外一回事了。抓一百个盗贼也不如抓一个“长毛”呀!这可是升官发财的好机会。于是,知县李佑才李大人亲自出马,邓梁两位捕头带齐人马,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把连床还没睡暖的阿东抓到了衙门。接下来是一天一夜软硬兼施的连续审讯,阿东终于挺不住,把一切都招供了。李大人拿着阿东的供词如获至宝。他实在没想到,这次“长毛”残部的头目竟然是一个王爷!如果真能把这个“长毛”的平南王抓获,那么几乎可以肯定他李佑才就会官升数级了。于是,他立刻把曹师爷、邓梁两位捕头以及驻守新宁县的崔守备招到了内室商量对策。李佑才在新宁知县这位置上已坐了整整五年了。如很多当官的一样,他作梦都想能在仕途上平步青云,但同时他更明白明哲保身,量力而为的道理。李佑才知道凭着自己手下这百十来号人再加上崔守备的两百多绿营兵,要去五峰山剿灭号称有数千之众的“长毛”,无异于以卵击石。可要在那个“长毛”王爷必经之地设下埋伏,以多胜少,把对方一举擒获还是有把握的。他们最后决定就在位于海边的广海墟设伏。广海地处滨海,可通往其他地方的道路不多,较容易控制。而根据阿东所供,这次“长毛”到广海是为了弄到船只,以便外逃。那也就是说,他们并无人在海上作为接应。那么只要阿东没有说谎,“长毛”真的来到广海墟,他们就插翅难逃了。
这天天没亮,邓梁两位捕头带着手下押着阿东,汇合了崔守备那二十多人的火枪队和四十多绿营兵进入了广海墟,在墟场周围埋伏了下来。
天刚朦朦亮,赶集趁墟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而来。在人群中,阿东毫不费力地指认出平南王黄德滋。崔守备一声令下,二十多火枪齐发,一场恶战就此开始了。
火枪队显然缺乏最基本的训练,二十多发铁弹只打伤了一个黄德滋的手下和几个赶集的百姓,其他的不是打到了天上就是把小贩摆卖的鲜鱼活鸡打得血肉横飞。
接下来的短兵相接是一场血战。早就埋伏在四周的清兵和捕快蜂拥而出,把黄德滋等人围在墟场当中。刹时间广海墟上喊杀声震天。
黄德滋只带着十个亲兵,但这些人都是从战场上趟着血过来的,十分悍勇,而且武功都不错。所以虽然身陷近两百多清兵和捕快的重围之中,他们都毫无惧色地奋战着。立功心切的十多个清兵和捕快刚刚冲到黄德滋和他手下弟兄的跟前就被砍杀了。清兵和捕快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下子便都有点胆怯,叫喊声也没有刚才那么大了。
可惜的是,此次出来为了掩饰身份,黄德滋等人都只是带了短剑之类的近身武器,另外双方人数上悬殊也太大了。清兵很快利用其兵器和人数上的有利条件,掌握住了主动权。
黄德滋的手下久历战阵,当然明白凭着自己的兵力不宜与对方持久硬拼。他们很快合拢成一个保护圈,护卫着主帅向对方兵力较为薄弱之处猛冲,力图突出重围。
这时清兵火枪队已经装填好火药和铁弹了,第二轮排枪打了过来。黄德滋身边有六个弟兄中枪倒地,旋即间黄德滋只剩下了四个人,而且他们已经退到了墟场旁海边的一块岩石之上。清兵和捕快们又吼叫着围了上来。黄德滋的四个弟兄冲上去挡在了黄德滋前面。他们又砍倒了数个清兵,但很快也被清兵的长枪刺倒了。黄德滋自己身上此时也多处受了伤。他挥舞短剑逼退了两个捕快,又剌倒了一个清兵,然后回身跳进了岩石下的海水中……
清兵和捕快们在广海墟整整搜了一个上午,闹得鸡犬不宁,可是一无所获,只有抬着自己和对方倒下的几十具尸体回县城交差了。
在新宁县衙的天井里摆放着那几十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知县李佑才皱着眉苦着脸,坐在天井旁的椅子上。邓梁两位捕头则站在他身旁,一五一十地向他报告着在广海的搜查情况。
当李佑才听到搜查顺风堂仓库时,他侧过头去看了两位捕头一眼,但没有说话。坐在另一边的曹师爷心领神会地开口了:“顺风堂还是信得过的,冯堂主是本份人,应该不会窝藏贼人的。”
“这个我也知道,所以只是例行公事地看了看。”邓捕头赶紧说道。
“没搜到什么就好!”李佑才似乎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好了,你们都辛苦了。到账房支些银子,分给各位兄弟。还有,多关照一下死去的弟兄。曹师爷,这事烦你和两位捕头去办一下。”
曹师爷和两位捕头领命下去了。
李佑才站起来,看了那些尸体一眼,轻轻地长叹了一声,倒背着手默默地站着。他在想着该如何写这份奏折。杀了对方十个人,自己却伤亡了近六十人。怎么说这也算不上捷报,更别说让最重要的“长毛”平南王给跑了。如果是一般的山贼强盗,那还好办,杀了多少随他怎么报都行,反正上头不会派人下来细查。但“长毛”又另当别论了。上头是肯定要查个清楚的。李佑才摇摇头,向几个衙差扬扬手,示意他们把尸体移走,自己则继续苦着脸走进了内室。
这时,曹师爷已经办完事出来了,李佑才缩了缩脖子,对曹师爷说:“是不是外面的死人太多了,我怎么觉得有一股寒意呀?”
梁捕头的家就在县衙的附近。忙了一整天以后,他出了衙门就急着往家里赶。从昨天开始,粱捕头就没有合过眼。新宁县衙的许多官员都把这次围歼“长毛”视为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年轻气盛的粱捕头当然也不例外。尽管这次没能抓住“长毛”头子黄德滋,但梁捕头对自己今天的表现还是满意的,所以虽然累得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可他仍然有点洋洋得意的感觉。
离县衙不远有一家小酒馆,梁捕头决定先进去喝上两杯再回家。可就在他快走到酒馆门口的时候,有一个人在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梁捕头回头一看,只见来人个子不高,相貌很普通,正对他微笑着。
“你是……”梁捕头犹豫了一下,心里还在想此人是谁。可来人一下凑到了他身后,紧接着梁捕头只觉得后背被一把利刃顶住了。
“别说话!跟我走。”来人声音很低,但具有一种莫名的威慑力。
当晚,新宁县衙闹鬼了!
关在县衙大牢里的阿东莫名奇妙地死了。在他身边还放着另外一具尸体,那是当天负责抓捕阿东的粱捕头!
第二天一早,李佑才闻讯领着曹师爷和邓捕头匆匆赶到了大牢,只见阿东躺在牢中的床上,七孔流血,手筋脚筋俱断,早就一命呜呼了。而在床边的地上则躺着同样是七孔流血的梁捕头。
据昨夜当班的狱卒讲,整晚都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到了快天亮的时候突然起了风,把放在西墙头上的两盆昙花吹落了地,也把那几个狱卒吓了一大跳。他们提着刀,在周围巡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这才又回去睡的。牢里的其他囚犯也说,除了那一阵风以外,什么都没有听到。邓捕头仔细地检查过关押阿东那间牢房的铜锁,也没有发现异常。
李佑才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地掉头便走。回到衙门大堂,李佑才喝了一杯浓茶,过了好一会儿才算定下神来。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曹师爷仍旧掂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子说道:“李大人,我不是不相信鬼神之说,只是这次我想我们是遇到高人了。”
李佑才抬头看着曹师爷:“此话怎么讲呢?”
“早就听说长毛里能人不少,不然的话又怎能在短短数年之内打下江南这么大一块地盘呢?!既然有那么多高人,那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这防卫并不森严的县衙大牢杀一个人,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了。”曹师爷停顿了一下。“我刚才细看了一下阿东和梁捕头的尸体,他们应该是被人武功很高之人用重手法击碎头骨致死的。至于挑断手筋脚筋更是江湖上的帮会惩罚叛徒惯用的方法。”
“说得不错!”李佑才点头道。“既然他们可以如入无人之境地剌杀了阿东,那么会不会……”
“大人所言极是!我看应当立刻与崔守备商量一下,调部分绿营兵过来加强县衙的防卫。不过话说回来,阿东死了对于大人来说倒不失为一件好事。”曹师爷笑了笑。
“你是说那份上呈的奏折?”李佑才看着曹师爷。
曹师爷点点头。
当日,李佑才便差人去把崔守备请到了县衙,三人在内堂商量了半天,最后由曹师爷执笔,写了两份折子,分别以新宁知县李佑才和崔守备两人的名义分呈广州臬台府和广州将军府。折子题款和落款虽然都不同,但内容是一样的。折子里把黄德滋等十来人写成了“数百长毛”,又把知县李佑才和崔守备如何“身先士卒奋力杀敌”大大褒扬了一番,最后才写道绿营兵和捕快们的伤亡数字,以及“毙敌数百”“长毛贼首黄德滋重伤堕海”云云。
为了保险起见,李佑才专门派了老成持重的邓捕头与崔守备的一个手下一起骑快马前往广州城。
就在邓捕头二人快马加鞭往广州城而去的同时,顺风堂堂主冯三峰乘船从广州回到了广海墟。
冯三峰个子并不高,略胖,样子与新宁一带的乡下人没什么两样。如果不说,谁也不会想到他就是当年威镇八方的顺风镖局的大镖头。
按以前的习惯,每次出外回来冯三峰总是先回顺风堂货仓看看,然后再回家的。可自从德轩和周石来了,特别是看到二人把货仓管理得井井有条以后,冯三峰这习惯就改了。他不再经常地来到货仓和码头,偶尔来到也只是转一圈看看就走。可这一天他刚回到家里,就听到了两个令他坐立不安的消息,一是昨日广海墟上发生了一场官兵与“长毛”的大战,据说双方都死伤了好几十人,二是官兵为了搜查逃脱的“长毛”头子还到了顺风堂仓库……
行走江湖多年的冯三峰其实早就看出德轩身边的周石不是一般人。这个貌不惊人的年轻人平常话不多,但办事十分干练,冯三峰从他行走的姿势和偶然显露的身手感觉到他不但身怀武功,而且应该还不在自己之下。一开始的时候,冯三峰对他还有点提防,但观察了很长时间,冯三峰又把心放了下来。可现在当冯三峰听到那两个消息以后,他不禁又立刻想到了这个人。
沉思了片刻,冯三峰决定到货仓先和德轩谈谈。于是,他便一个人背着手向货仓走去了……
冯三峰来到之时,德轩正在码头上看着伙计们从刚抵达的一艘船上搬运货物。
“德轩,忙着啦?”冯三峰走到德轩身边。
“舅舅?你这么快回来了?”德轩突然看到冯三峰来到,有点手足无措。此刻,黄德滋还在他的卧室里休息,而他也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对冯三峰说此事。
冯三峰点点头:“事情办完就早点回来了。走吧,德轩。到那边岩石上坐坐,有些事情想跟你谈谈。”
德轩感觉到舅舅要与自己谈的很可能就是有关昨天的事。他没说什么便随着冯三峰走到了码头旁海边的岩石上坐了下来。
冯三峰坐下后开门见山地问:“我听说昨天广海墟发生了一些事情,后来捕快们还来了这里?”
德轩点点头:“是的。捕快们来过这里,不过他们没有搜我们的仓。他们要抓的人现在就在我的卧室里。”
冯三峰脸不改色,可心里大吃了一惊。他原来想着周石可能与此事有关,可万万没想到德轩竟如此坦然地告诉他官兵要抓拿的要犯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冯三峰看着德轩,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这件事与阿石有关系吗?”
由于涉及到林天,这次德轩想了一下。他摇摇头:“昨天白天他去端芬办事去了。是我把人救下来的。不过,舅舅。你猜得没错。阿石也是他们的人,真名叫林天。对不起,舅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冯三峰笑了笑:“你没做错什么,德轩。其实我早就看出阿石,噢,应该是林天并非一般人。他的武功应当不在我之下吧?”
德轩也笑了。他点头道:“林大哥的武功确实很好。他曾经率领着千军万马,打过很多仗。”
“你跟他很熟?”
“我们兄弟相称。”
冯三峰又笑了:“德轩呀!说真的,我一直以为你这个秀才应该很文气的,没想到你还有不少江湖气。好!很好!不愧是冯家的血脉。那么阿石和你救下的那人都是太平军的人?”
德轩点点头:“那人叫黄德滋,是太平军的平南王。”
“还是个王爷。”冯三峰习惯地从怀中掏出了三枚铜板。这三枚铜板金光闪烁,灵巧地在冯三峰的指问转动着。这是冯三峰平素使用的暗器,押船保镖的时候,他的这手金钱镖曾让无数江洋大盗闻风丧胆。多年以来,就是在冯三峰退出江湖过上了平静生活以后,那个放金钱镖的牛皮袋仍然挂在他的腰间。每当冯三峰思考事情的时候,他总是掏出其中三枚,在手指间转着。“他的人马是在新会五峰山一带吧?”
“我听黄大哥提过,好像是的。舅舅,你怎么知道的?”
“我虽然说金盆洗了手,但江湖上的事还是知道一些的。”冯三峰轻描淡写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次他们出现在广海墟应该是为了找船。”
“舅舅你真利害。”德轩把黄德滋想通过顺风堂买船之事详细地跟冯三峰说了。
冯三峰听得很仔细。等德轩把话说完,他又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德轩,我跟着你外公跑了几十年的镖。你知道我们跑镖的首先要的是什么?”
“保证所保的镖不丢失。”德轩从小就从母亲或者外公那里听到不少镖局里的事情,所以对镖局的营生并不陌生。
冯三峰摇摇头:“保镖者首先是要保证自己。试想一下,你连自己的安全都保证不了,用什么来保护所押的镖呢?所以接每一趟镖以前,都必须掂量一下这趟镖自己是否有能力完成押送。这听起来简单,实际上相当复杂。你不单要知己还要知彼,也就是你要清楚托你押送这趟镖的是什么人,这人都有哪些仇家等等。”
德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并没有说话。
冯三峰继续说道:“所以如果你没有答应他们以前与我商量,那么我一定会劝阻你。”
“舅舅,我……”德轩有些焦急了。
冯三峰扬手让德轩别急:“德轩,你先别急。刚才我的话还没说完。你知道为何我们跑镖的在接每一趟镖以前都要掂量那么久呢?那是因为只要我们接下了这镖,就意味着我们要用我们的一切保证这镖顺利地到达目的地。这个一切包括我们的生命!这是信义!信义何止值千金呀?!所以既然你已经答应了他们了,那么我这个当舅舅的,也绝不会让你失信于人的。好吧!现在带我去见见他们吧!”
德轩点点头站了起来。
德轩和冯三峰走进卧室时,林天和黄德滋正在低声商议着队伍撤离五峰山的事。五峰山地处新会、新宁和恩平三县的交汇处,山势虽然并不太险峻,但也是易守难攻之地。驻守这三个县的官兵都兵力有限,而且情况又不明,所以尽管知道山里有一股人马,可谁也不愿意进山围剿。但这次情形不同,新宁知县肯定会把阿东招供的情况上报广州城,那就意味着大批的官兵将蜂拥而至,把五峰山围个水泄不通。如果不尽快撤离五峰山,那么队伍将面临灭顶之灾。可一千多人的队伍要撤也不是容易的事,所以这天黄德滋专门把有丰富领兵经验的林天找来共商对策。就在二人谈着的时候,德轩领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走了进来。两人都暗吃了一惊。林天站起拱手见礼:“冯堂主。”
冯三峰也拱手笑道:“冯某眼拙,委屈林将军了。实在不好意思!这位应该就是黄德滋黄将军吧?冯某方才才知黄将军到来,贸然进见。还望将军见谅!”
林天和黄德滋对望了一下,知道德轩已向冯三峰和盘托上,而冯三峰见面便开门见山地以江湖礼节与自己客套,两人知道没有必要再隐瞒身份了。黄德滋也站了起来,向冯三峰拱手道:“早闻冯堂主侠名,这次我到广海墟就是想拜见一下堂主的。没想到被人出卖,遭官兵伏击,幸得德轩兄弟所救,这才有此机会与冯堂主相见。这也算一种缘分吧?”
“黄将军太抬举冯某了。”黄德滋走到了八仙桌旁。“黄将军带伤在身,我们大家还是坐下说话吧!”
四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林天绐各人倒了茶,然后坐下端起了茶杯:“冯堂主,我林天是个粗人,不会说话。来到顺风堂以后,一直向您隐瞒身份,实属无奈。请冯堂主原谅!”
冯三峰也拿起了杯子:“林将军言重了。黄将军林将军,两位既是德轩的朋友,也就是我冯某的朋友。我冯某能帮得上两位的,一定尽力而为,决不食言。”
“冯堂主快人快语,果然是孟尝风范。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黄德滋举杯向冯三峰说道。
四人各自喝了一口茶,黄德滋放下杯子便说:“黄将军林将军,我们也别说那么多废话了。德轩说你们想买船?”
黄德滋点点头:“冯堂主,既然大家都是自己人,那我也没必要瞒你。我在五峰山有近两千的兄弟,我想把他们**去。”
“两千?”冯三峰微皱着眉,指间转动着那三枚发亮的铜钱。他在江湖上闯荡那么多年,也碰到过不少号称有数千之众山贼海盗,可大多都只是号称而已,实际上顶多也就是三五百人罢了。冯三峰实在没想到黄德滋手下真有两千人马。“两千人起码二十艘海船。这事可不容易办!”
黄德滋和林天深有同感地点点头,但都没有说话。
“黄将军林将军,二十艘海船太容易引人注目了,而且短时间也不容易凑齐。我看倒不如租一部分买一部分,同时把这些船分几个地方集结,也就是把你的人分散撤退。”
黄德滋和林天对望了一眼,微笑着说:“化整为零!刚才我正与林兄弟谈这件事情呢。冯堂主,依你之见我们应当把登船的地点设在哪些地方较为合适呢?”
黄德滋没有立刻回答。他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抬头说道:“新宁西面的崖门斗山,东面的香山和南沙都可以。那几个地方都有我的人,而且都并非官兵防守的重点。广海这里也可以作为其中一个登船之处。”
“整个过程需要多长时间?”林天问道。
“林将军是指从现在开始到船只到达那些码头需要多长时间吗?”冯三峰望着林天。
林天点头:“冯堂主,按照时间推算,官兵最快会在十二天之内开始对五峰山的围攻。也就是说在官兵到达五峰山前,我们的人一定要全部撤离那里。”
“十二天内撤离五峰山,再加上到各个码头的路程,也就是大约三十天左右。”冯三峰仍然在转动着那三枚铜钱。“三十天应该可以。”
黄德滋高兴地一拍大腿:“太好了!我今天就赶回五峰山。”
“黄大哥,先别焦急。还是等天黑了再走为好。”林天说道。
“对,等天黑了在顺风堂牵匹快马,走小道别走大路。”冯三峰也接着林天的话补充了一句。
黄德滋感激地向冯三峰点了点头。
以后的时间,冯三峰又与黄德滋、林天商量了人员的分配,船只的交接等细节。最后决定卖船和租船的事由冯三峰派可信的手下通过各个渠道进行;由于黄德滋的手下有不少是原太平军水师的水手,所以交接由黄德滋派人负责;为防泄密,除带队的亲信头目外,此行目的均不告诉其余人;黄德滋的两千弟兄分四队分别由香山、斗山、崖门和广海四处登船,其中黄德滋将带最后一队人马在广海登船,时间是在另外三队出发以后;其间的联络工作由林天和德轩二人负责;由于四队启航的时间地点均有不同,黄德滋决定以南洋吕宋岛为集结地,四支船队在那里汇合后再往南前往澳大利亚。
在他们商议的整个过程中,德轩一直在旁默默地听着。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参与了两千太平军战士的逃亡行动。他心里除了激动和紧张,还有一丝莫名的害怕和恐惧。
吃过晚饭,黄德滋骑上了冯三峰为他准备好的快马,与冯三峰、德轩和林天拱手作别以后,消失在了茫茫的夜幕中。
冯三峰、德轩和林天三人根据下午商量好的安排,立刻启程,分别乘顺风堂的快船前往广州、崖门和香山。
一场在清史和太平天国历史上都没有任何记录的大撤退,在珠江出海口附近河网交错的三角洲地区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