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刺客
作者:澳洲唐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644

广州城里的人似乎都特别的善忘。.咸丰四年,李文茂、何六等人打着太平天国的旗号造反,在广州城打得天翻地覆。这事才过了短短的数年,可大多的广州市民好像已经觉得那是上几辈子的事,而战争和动乱离自己已经十分遥远了。对于发生在新宁县沿海的那场规模不大的血战,广州城里知道的人本来就不多,关心的人更少。只是在茶居酒楼,偶尔有几个人茶余饭后闲聊两句而尔。

转眼炎热的盛夏在吵耳的蝉呜中过去了,城里大街小巷的饼铺酒家开始贴出了招揽顾客买月饼的广告招纸,很多买杂货的的店子挂出了一串串灯笼,街市上柚子、黄皮和芋头也开始上市热卖……这一切都在提醒着人们,这一年的中秋就要到了!

如广州城里其他大户人家一样,珠江南岸伍府的下人们正忙碌地布置着伍府的庭院。

伍家九小姐慧娟呆呆地坐在靠窗的书桌前,木然地看着庭院中的人们。书桌上放着一本翻开了英文小说,可那一页已经翻开许久了。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从德轩走了以后,慧娟就一直心神不宁,似乎一切都变得枯燥无味,因此炎热夏季中长长的白天就变得特别的难熬。

这些日子,除了偶尔到十三行去与文杰和凯森吃顿饭以外,慧娟基本上没有出门。其间,她父亲从伦敦来过一封信,问她何时回不列颠。她给父亲回了一封信,推说伯父想自己在广州过了年再走。这是一个极好的借口,她父亲知道自己的哥哥极疼爱慧娟,留她多住一些日子也是很自然的事。其实每次她回广州停留的时间都是两个月左右,此时已过了三个半月,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这次她想留多些日子是为了德轩。如果不是认识了德轩,如果德轩不是突遇巨变,如果……唉!自己到底是怎么啦?德轩的事为什么如此让自己牵肠挂肚?还是别想他了。可德轩和林大哥去了新宁已经两个多月,怎么一点音信都没有呢?

就在慧娟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她看到伍府的二管家正领着一个下人打扮的年轻人往这边走来。她认出那个年轻人是文杰的跟班阿乐。

二管家把阿乐领到慧娟住的小楼门厅,慧娟懒懒地下了楼。阿乐向慧娟请安问好,然后对慧娟说他家少爷和凯森先生正在沙面岛上的军官俱乐部,他家少爷和凯森先生请九小姐去俱乐部吃午餐。

慧娟想了想,随手赏了几个散银给阿乐,说道:“好吧,回去告诉你家少爷和凯森先生,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打发了阿乐离去以后,慧娟回房挑了一套西式长裾,换上后便乘上伍府的小船过江向西,往沙面岛而去了。

沙面岛自1861年9月亚罗战争(第二次鸦片战争)“租借”给英法作为租界以后,经过数年的建设,这个昔日珠江边上几乎没人居住的滩涂地已俨然成为了广州城里的国中之国。英法各国各大公司洋行均在这个小岛上建立属于自己的建筑。一时间,沙面岛成为了各国各种势力显示其在华实力的角力场。

沙面岛是洋人,也就是俗称为“番鬼”的势力范围,为连接珠江北岸,在岛的西边和北边修建了两座桥。东桥是法国人在1859年建的,因此称为法兰西桥。西桥建得比东桥晚两年,是英国人建的,所以叫英格兰桥。两座桥均有英军卫兵守卫,但也并非绝对禁止华人进入。除了经常要跟洋人打交道的买办商人外,一些胆子大一点的小商贩也经常来往其间。沙面岛沿珠江的堤岸,一般是不允许闲杂船艇靠近的,那里停泊的多半是英法美等国的船只。伍家是十三行中的华商巨头,自然在这里有通行无阻的特权了。慧娟乘着挂着伍府旗号的小船来到沙面岛,在伸延出江面的栈桥旁泊好。一位印度裔的侍卫十分绅士地搀扶着慧娟从船走上栈桥。栈桥是木制的,靠江面的末端还建了一座欧式凉亭。此刻,凉亭和栈桥上都有一些洋人在散步纳凉,其中有些慧娟是认识的。慧娟上前用英语与他们问好闲谈数句后,便沿着栈桥上了岸,顺着宽敞的林荫石板路向岛的西面走去。

军官俱乐部位于沙面岛最西端,主体建筑刚刚完成不久,旁边有一些附属的楼房还在建设中。俱乐部的大门很是气派,守门的也是一个包头留着大胡子的印度人,穿着一套没有军衔的英军夏装制服。他边为慧娟拉开大门,边用带有浓重印度口音的英语向慧娟道了一声“午安”。

进了大厅,一个四十多岁的洋人迎了上来,用标难的伦敦英语说道:“午安,小姐。我是俱乐部的经理彼德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午安,彼德森先生。我找东方之星公司的凯森威廉斯先生。”慧娟微笑着用同样标准的伦敦口音回答。

彼德森用略感意外的目光看了看这个东方女孩:“噢,威廉斯先生在后面的靶场。请小姐跟我来。”

慧娟随着彼德森走过了大厅,沿着迥廊到了大楼的后面。这里就是彼德森所说的靶场了。在靠近大楼的一边,撑着一列凉伞,凉伞下摆放着木制的长桌和便椅。远处靠江边的地方放着英军射击训练用的标准枪靶。

慧娟来到靶场时,文杰正站在其中一张长桌旁,听着狄克和弗兰克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而凯森则悠闲地坐在一旁,拿着一杯啤酒喝着。看到慧娟来到,文杰向她招了招手:“慧娟,你来得正好!狄克和弗兰克正要比试枪法呢!”

慧娟上前与大家打了招呼,然后也饶有兴趣地站在了文杰身边,看着两个牛仔。

狄克和弗兰克看到慧娟对自己的表演也如此感兴趣,更加得意洋洋了。两人并肩站在了正对着枪靶的地方,等着文杰发令。

文杰把发令的小旗递给慧娟,慧娟也不推辞,接过旗子走前了两步。这时她才发现这次狄克和弗兰克要打的并非枪靶,而是枪靶以外十多步远处放着的两个小酒杯。

“准备。三、二、一。开始!”慧娟煞有介事地发令。

只见狄克和弗兰克同时拨枪、举枪、击发。由于两枪是在同一时间打响,因此大家只听到了一声枪响。远处作为枪靶的两个小酒杯被击中,碎片四溅。

文杰、慧娟和围着看热闹的人们禁不住击掌叫好,只有凯森对他们这一招早已司空见惯,所以只是笑了笑便继续喝他的啤酒了。

慧娟与狄克和弗兰克见过几次,也听凯森说过他们枪法很好。但这次却是第一次领教两个牛仔的神枪。她从小爱动,骑马舞剑对她早已是家常便饭了。但对于枪械,她倒是没有接触过。此刻一下子遇到了两个玩枪的高手,兴奋得她到了餐厅吃饭的时候,还在和狄克和弗兰克兴高采烈地谈着打枪的事。

自从谭和堂的事情以后,文杰就感觉到慧娟对自己的态度明显冷淡了下来,约她出来吃饭,她也总是借口推辞,就是偶尔来了也是郁郁寡欢,不怎么见笑容。难得看到慧娟象这次如此的高兴。因此,文杰此刻也觉得心里有一丝的宽慰,期望着自己与慧娟之间的关系就此雨过天晴。

慧娟和狄克、弗兰克商定下次将约在这里,由两位牛仔教她打枪。有了这个收获,伍家九小姐自然笑逐颜开了。

凯森见状便对慧娟说:“玛格莉特,按照你们大清的习惯,拜师可要摆拜师宴呀!怎么样,这顿算是你的拜师宴吧?”

“如果狄克和弗兰克不嫌这顿饭太便宜,我没问题!”慧娟笑着。

“那就这么定了。今天这个东道我就让给玛格莉特了。”文杰说道。“中秋节快到了,中秋那晚我出一条紫洞艇。在座诸位都给到!慧娟,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次可是你第一次在广州城过中秋呀!”

“不,很多次了。那是我没去伦敦以前。”慧娟答道。“我还记得打着灯笼坐着船,在白鹅潭看月亮。”

“什么是中秋?”弗兰克眨着眼睛看着凯森。

“这个中秋是、是这个只有东方人才过的节日。他们说每年的这一天,天上的月亮就特别的圆。这个这个,唉,杰克还是你给他们说吧!”凯森虽然中文讲得很流利,但此刻要他解释中秋节的来历确实有点难为他了。

文杰的英语讲得很好,可同样让他解释如此深的问题,他也吃不住。于是,他也笑着指着慧娟说道:“还是请我们玛格莉特小姐为你们解释吧!”

慧娟想了想,说道:“因为一直以来中国人大都以耕作为生,于是我们的祖先就把一年分为了二十四段,又叫做二十四节气。这二十四节气又以播种的春天和收成的秋天最为重要。每年的八月十五这天是在秋天的中间,所以叫做中秋。大家又看到每年的这天,天上的月亮特别的圆特别的亮,于是大家就在每年的这一天,聚在一起边庆祝丰收边赏月了。”

狄克和弗兰克都听呆了。

“好!”凯森禁不住拍手叫起好来。

文杰也想不到这个在异国他乡生活了这么久的女孩子能用如此简洁的话语,如此清晰地解释了中秋这个在西方人概念中并不存在的节日。他愣了半晌才开口问道:“玛格莉特,你这些是哪里学来的?”

“我父亲教的。怎么,我说得不对吗?”慧娟回头看着文杰。

文杰连连点头:“对对对。不但对,而且说得很好。我只是没想到你对这些事知道得这么清楚而已。”

……

就在文杰、凯森和慧娟等在沙面岛上吃午餐的同时,来往于广州城和香港之间的蒸汽轮船也泊上了沙面岛的码头。这艘名为“威廉姆茨”号的蒸汽轮船是当时航行在大清国内河不多的铁制客船之一,船只隶属美国公司,每周来往粤港两地一趟。由于船资高昂,乘坐该船的大都是来华经商或旅游的洋人,当然也有些华人显示其身份搭乘该船。

这天,轮船上的乘客并不算太多。乘客中有三个皮肤黝黑的白人,他们的行李都不多,既不像行商也不像旅游。他们下了船以后便住进了正对着沙面岛东桥的一个英国人开的旅店。这旅店收费偏高,住在这里都是经商的洋人。以后的数天,这三个人似乎无所事事,终日在沙面岛附近转悠,晚上总在马里奥先生的酒吧里喝酒。三人中有一个留着八字胡的高个子很健谈,总爱在酒吧里与周围的其他客人东拉西扯地聊天,而他的话题也总是有意无意地扯到了东方之星公司和大班凯森·威廉斯上……

转眼间,中秋到了。

广州城内外的大街小巷中,小孩提着用纸和竹子糊成的各式灯笼,举着早上随母亲到庙里上香时买的风车,成群结队地奔跑嘻闹着,口里唱着:“月光光照地堂,年卅晚摘槟榔。槟榔香摘子羌,子羌辣拜菩萨。”的歌谣。在家里,母亲和祖母正忙着杀鸡宰鸭准备晚饭……

天上的月亮好像也有灵性,知道今天自己是主角,因此太阳还未下山,它早早就出现在了蓝色的天空中。

对于象伍家卓家这样的豪门大户来说,礼尚往来的客套是免不了的。前一天文杰带着几担礼品去了伍家,今天慧娟就给与堂兄、也就是伍家的大少爷伍华宁一起,带着差不多礼物回访卓家。这套礼数年年如此岁岁不变。

这天,卓老爷在府内大排宴席,还特地请了一个戏班回来唱戏。被邀请的客人大多都是泰兴行的客户,有不少还是洋人。一般来拜访送礼的客人,大都由文皓和文杰代为接待。可怡和行是十三行中的老大,又有文杰与慧娟这一层关系,因此卓老爷不敢待慢,亲自到客厅迎接伍大少爷和九小姐。双方一番客套,闲谈了一会儿。然后,卓老爷与文杰又陪着客人到庭院中边用茶点边听戏。直到黄昏时分,伍华宁和慧娟才告辞。

文杰把他们送到河边的码头。慧娟突然向伍华宁说:“大哥,我想到城里走走,看看热闹。”

伍华宁笑着看了看慧娟,转身向文杰拱手道:“那就有劳俊如兄了。舍妹长居海外,广州城里过节的那些古灵精怪的玩艺对她倒是新奇事。”

文杰心里暗喜,连忙拱手回礼应道:“不用客气!”

扬手送别了伍家大少爷乘船而去,文杰回过头来问慧娟:“慧娟,你想去哪里看看?”

慧娟想了想:“其实我也想不出要到哪里去,只是想随便在城里转转。”

“那我们坐船出去吧!我们可以在天字码头下船,往北走到双门底。那一路都有很多东西看很多东西吃的。然后我们再绕一圈到五仙门。在那里和凯森一起上船,到白鹅潭赏月。”文杰兴致勃勃地说。

“可你家里有这么多客人不用你陪吗?”

“有我父亲和大哥呢!走吧!”

两人上了船,小船沿着弯弯曲曲的河道,向珠江而去。

船进了珠江河道,坐在船头的慧娟望着宽阔的江面,突然想起了从这江上乘船而去,现在不知境况如何的德轩,不由得幽幽叹了一口气。她轻声对身边的文杰说:“文杰,我想在这里坐一会儿,可以吗?”

文杰隐约感觉到慧娟此刻心中所想,但他相信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包括自己与慧娟之间的这层关系。他回首向掌船的伙计作了一个手势,船在微波荡漾的江面上停了下来。

天边的颜色开始变化,由澄蓝渐渐变成了略带浅红的粉色,慢慢地粉色渐深,在一抹金光灿烂的绚丽以后又开始缓缓地暗淡了下来。半天上的那一轮圆月也由刚才的略显透明的浅白,逐渐地那白色变得厚实,继而转黄,最后呈现出明亮的金黄。

晚上文杰在船上摆了一桌十分精致的宴席。赴宴的除了凯森和狄克、弗兰克两个牛仔外,还有前不久由于在新宁追剿长毛有功,而官升至正五品游击将军的林荣和文杰的老师黄维庄。

这顿以赏月为名的宴席,大家吃得都很开心。席间,多喝了几杯洋酒的林荣还给大家说了不少军中的趣闻轶事,逗得在座的人捧腹大笑。

午夜过后,文杰让船先到珠江南岸的伍府码头,送了略显倦意的慧娟回家,又过江在天字码头把黄维庄送上了岸。然后,大船才慢慢往西划向“谷埠”和沙面岛方向。

在他们的大船的后方,远远地跟着一艘珠江上常见的小艇。小艇上的乘客是前几天从香港过来的洋人。他们已经跟踪这艘大船整整一个晚上了。

当大船逐渐接近沙面岛的时候,那个留着八字胡的高个洋人回头对其余的两人说道:“看样子他们要在前面码头登岸,我们准备动手!让船家靠岸。”

另一个洋人转身用略为生硬的粤语吩咐船家,让艇靠岸。

小艇在接近沙面岛的珠江南岸靠了岸,高个洋人付了船资,三人身手敏捷地跃上了岸,消失在月色下的树丛中。

大船靠上了沙面岛的栈桥,文杰和凯森、林荣等人一起下了船,大家都感到意犹未尽,决定到马里奥夫妇的酒吧去再喝几杯。于是,他们便沿着岛内刚刚铺设好的石子路向沙面岛东桥走去。

他们的酒量都不浅,可刚才在船上的宴席中,他们都是洋酒、啤酒和广州米酒混着,胡喝一通,所以此刻脚步都有些不稳了。

沙面岛有一个刚刚才建成的街心花园。据说这个花园是根据伦敦海德公园的其中一部分设计的。花园的中心是一个欧式的喷水池。在这水池的附近,均匀地分布着许多从东南亚移植过来的花草树木。花园和周围的道路都安装了煤油路灯,可安装工程刚完成,路灯还未点亮。花园一带虽然月色清亮,但周围的树丛仍然是漆黑一片。

文杰凯森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街心花园走去,狄克和弗兰克还扯着嗓子唱着美国西部的牧歌。他们却不知就在前方不远方,一个危险的陷阱正等着他们……

在街心花园旁的树丛中,那三个洋人正屏息等待着。他们的身份是杀手,目标是东方之星公司的少东主凯森·威廉斯。

留着八字胡的高个是三人中的首领,据说他祖上是有爵士衔的贵族,后来家道中落,才以此为营生。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认识他的人都只称他为“爵士”。“爵士”向来独来独往,每次接活以后才找一两个帮手。这次也不例外,“爵士”在印度孟买接下这宗生意后,来到香港找到了这两个帮手。他们都是驻东南亚的英**队中退役下来的,其中一个还在香港住过几年,能讲粤语和一些官话。两人枪法都不错,又都是使西洋剑的好手。

“爵士”是一个保守的人。没有把握的生意,他从来不接。其实杀人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可杀了人以后要全身而退就不那么简单了。所以在他的概念中,一个以杀人为职业的杀手,杀人是次要的,保命才是首要的。谁也不会为了一个工作愿意丢掉自己的性命,工作没了可以再找,可性命没了那就不会再有了。

如他以前的做的每一宗杀人卖买一样,这次他带着两个帮手来到了广州城以后,花了几天的时间跟踪监视凯森。原来他想这宗生意并不难做,可后来才发现凯森身边竟然有两个类似保镖的人物。按照他多年的经验,他一眼就看出那两个保镖绝非善类。于是他决定等待,等待行动的最佳时机。

刚才在小艇上,他曾经数次让船家把小艇靠近大船观察,他看到凯森和两个保镖都喝了许多酒,因此他判断今晚将是动手的良机。

登岸以后,“爵士”带着两个手下迅速来到了街心花园。这里是从沙面岛栈桥到凯森住所的必经之路。三人就在这里设下了埋伏。为了避免闹出太大动静自己脱不了身,“爵士”决定此次刺杀采用随身的短剑,同时他还吩咐两个手下,首先解决了那两个保镖,然后才是凯森,至于那两个清国人,谅他们也不敢有什么反抗,可以回过头来再处理他们……

“爵士”万万没有想到,正因为他对所谓的清国人的轻视,导致了他的这次刺杀功败垂成。

在狄克和弗兰克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歌声中,他们一行人已经进入了街心花园的范围了。

在五人当中,林荣的酒量是最好的。在军营中,好酒并不多见,他们喝的大都是烈酒,酒量差在军中是混不下去的。所以当晚喝的洋酒和米酒对于林荣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同时多年危险的军旅生涯,也使他对周围的事物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因此当杀机扑面而至时,首先作出反应的理所当然是他。

林荣是与文杰和凯森并肩而行的,狄克和弗兰克走在他们的前面。突然间,旁边的树丛闪出三个黑影,两前一后呈品字形冲了过来。两个牛仔醉眼朦胧,根本还不知命在旦夕,两把闪着寒光的短剑已经刺到离他们咽喉不到一掌之间了。林荣大叫一声“小心!”,同时抢前一步,伸手抓住狄克和弗兰克的后背往后一拉。

两个牛仔向后跌去,刺客的剑锋擦着他们的衣领滑了过去……

除了林荣,文杰也相当清醒。这倒不是他酒量好,而是他根本就没喝多少酒。从小他父亲就告诉他:喝酒是生意场的一种手段。既然是一种手段,那么这酒就必须喝得有技巧。不然酒过三巡,人家还未倒,你自己就烂醉如泥了,这又怎么称得上手段呢?所以喝酒要懂得控制,首先是控制自己,然后是控制场面。到现在,文杰也算在商场上闯荡多年了,在这种应酬中他绝对不会喝多,更不会喝醉。他是与林荣同时看到刺客的,但他的反应比林荣略迟。所幸“爵士”是跟在另外两名刺客的后面,因此当他的剑刺向凯森时,文杰还来得及一把把凯森推开。可“爵士”毕竟是一个经验老到的剑手,出剑速度很快。凯森虽然没被刺中要害,但“爵士”的剑仍然划伤了他的肩膀。

两个刺客一击不中,心里都有些愕然。踉跄了两步以后,两人回身挺剑攻向林荣。林荣早在太平军时就与洋枪队交过手,知道这西洋剑轻盈,出招可以极快,但招数变化不多。这时面对着两名刺客的攻击,他既不闪也不躲,看准了两柄剑的来势,一出手就同时扣住了那两名刺客持剑的手腕,然后使出擒拿手法,双手一旋一撸,把两把剑夺了过来。

与此同时,狄克和弗兰克摔倒在了地上后,刚才的醉意立刻全醒了。两人就地一滚,拨枪射击。子弹在近距离击中了两名刺客的头部……

数米以外,“爵士”向凯森和文杰攻出了狠辣的第二招。

林荣回头一看情况紧急,双手一扬,刚夺过来的两柄短剑带着风声直飞“爵士”的背门……

正在挥剑劈向凯森和文杰的“爵士”感到背部一阵剧疼,这种疼痛贯穿他的身体,直至前胸。他低头一看,只见胸前冒出了两把正在滴血的剑锋……

这一切发生在几秒钟之间,同时也在几秒钟之间结束。

已经跃起身来的狄克和弗兰克边咒骂着边持枪搜索了附近的树丛,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刺客。

林荣在三具尸体前蹲了下来,回头问惊魂未定的文杰:“卓少爷,有洋火吗?”

“有,有。”文杰用略微颤抖的手从怀中掏出了一盒火柴,递给林荣。

林荣接过划亮了两根,凑着火光看了看那三个死人的脸。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呀?”凯森捂着受伤的肩膀站了起来。

林荣皱着眉,说了一句:“都是洋人。”

“洋人?”文杰扭头看了看凯森。

这时,狄克和弗兰克已经搜索了周围,但一无所获,都垂头丧气地回到凯森他们身边。狄克眼尖,一眼就看到凯森肩膀受了伤,便急急地对弗兰克说:“弗兰克,凯森受伤了,快把伤药拿出来。”

凯森摇摇头:“我没事。你们去看看那三具死尸。”

“死尸有什么好看的?”狄克边收起手枪边问。

“就是,又不是没见过。”弗兰克也接了一句。

“我是让你们去看看他们是不是你们的熟人。”凯森没好气地说。

“熟人?噢,你是说他们是我们的仇人?”狄克恍然大悟。

弗兰克摇摇头:“不可能,我们两人的仇人不是上天堂就是都下地狱了。哪有命活到现在呢?”

两个牛仔嘴上虽然这么说,可还是点燃火柴,仔细看了看那三人的样子。然后两人对望了一眼,都茫然地摇了摇头。

文杰沉思了片刻,向林荣问道:“林将军,依你之见这三个人当中谁出剑最快?”

“你是说谁的武功最好?”林荣看着文杰。

“差不多这意思吧!”文杰点头道。

林荣凝神回忆了一下:“应该是这个高个。我虽然未与他交过手,但我看到他出招极快。刚才我本想留一活口,看看到底怎么一回事的。可他出剑太快了,所以我只能……”

凯森忍着疼向林荣拱了拱手:“今日若不是将军在此,我等大概都难逃一死。救命之恩,容当后报。”

林荣也拱手回礼:“凯森先生客气了。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凯森,林将军说得对。现在看来这三个人的目标是你。你好好想想,谁和你有这么大仇,要非杀你不可?”文杰已经冷静了下来。

凯森沉思了半晌,摇了摇头:“生意场你争我夺,那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至于非要我的命不可呀!这三人如果是被人收买的刺客,那么我倒真想不起有谁会这么做。”

“这三个人的身份倒是一条很好的线索。如果我们能确定了他们的身份,就可以顺藤摸瓜查到谁是主使。”文杰说道。

凯森点点头,扭头对狄克说:“狄克,你马上回住处,把我那副摄影机拿来。”

狄克应声离去了。凯森回过头对文杰和林荣说:“刚才响了枪,估计守岛的英兵很快就会到了。杰克,请你陪林将军先离开,以免麻烦。林将军,我改日再专程登门致谢。”

“还是凯森想得周到。”文杰点头道。“林将军,我们先走吧!”

“这样也好。”林荣正担心会惹出什么麻烦来,听到凯森这样说便向凯森拱手告辞了。

送走了文杰和林荣,凯森看着月光下躺在面前的三具尸体,突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寒意。凯森并不是一个没有见过死尸的人,可此刻却感觉到了一丝的恐惧,但到底为什么,凯森又说不出来。正在这个时候,驻守沙面的英军匆匆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