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商人不可能有这种火药配方,三舍如实告诉我,制造这种火药的方法,是谁教你?”郑若曾灰头土脸、盘腿坐在土丘上,问坐在他对面的胡松奇。。此时尘埃落尽,郑若曾心里的惊骇及诧异无法平消,对眼前这名少年,在心底油然产出一种恐惧感;这五枚竹筒手雷的爆炸,令对这个时代枪炮火药极为在行的郑若曾,对胡松奇惊为天人。
胡松奇侧身靠着竹筐,拍去身上尘土,认真向郑若曾说道:“确实是西洋商人送给我的火药配方,不过这名商人他也不敢确定这种火药威力到底有多大,只知道比现在所用的火药厉害五倍以上。”
胡松奇停了停说道:“这名商人并不是在织造局认识,我与他相识久矣——我来了杭州之后,一直与此人有来往。此人是一名枪炮天才,唯遗憾在他所属国家不受重用,所制造的枪炮与火药无人问津,数年来流连杭州烟花地,与我相谈甚欢,结为知已,一年来便把他所有枪炮秘籍及使用方法,口叙与我。此人今年五月便不知所踪,不知是回国了,还是死了,小子我对他甚是想念。”
胡松奇说着这名子虚乌有的‘天才’时,心里想的是他在后世的舰长,一时间讲得情真意切,七情上脸。
“天纵之才……”郑若曾点着头,心里不再怀疑。他对胡松奇如何得知这些,不是十分在意,只是随口问问;胡松奇回答得真真切切,他对这些更不会放在心里。
“郑老师,您认为这手雷如何?”胡松奇问道。
“声响与万人敌相差无几,威力稍有过之。”郑若曾回答道,他开始揣摩着胡松奇这一天来与自己所说的话及方才引爆五枚手雷的用意。念想至此,他已经完全明白了胡松奇的用意,心里隐然萌起几分自豪,‘公子爷真是看得起我啊。’
万人敌指的是用木桶装满了黑火药所制的土炸弹,声响石破天惊,只是并没有什么威力,吓吓攻城敌人倒差不多。但这竹筒‘手雷’所用的火药仅是一两不到,五枚加起也不到五两,产生的声响与威力比‘万人敌’还要过之,这才是令郑若曾折服之处。
“用竹筒仅是权宜之计,只想让郑老师见识一下火药威力,若把竹筒改为缕空生铁,威力可增十倍。”胡松奇一步步把郑若曾引入局中。郑若曾对火器的痴迷程度,胡松奇是知晓的,若无郑若曾的一再建议、推荐及身体力行,胡宗宪及戚继光也不会如此重视火器。
“十倍……”郑若曾眯起了眼睛,相像方才那五枚竹筒手雷威力再增十倍的境地。此时他对胡松奇不再抱有怀疑态度,若这种能够用于手掷的炸弹,能用于战场上,又会怎样一番光景?越想心里热流越炽。
郑若曾想起中午胡松奇在东院里说的那句话‘直捣黄龙,攻略四海’,此时望着这名脸上带着几分惫懒的少年,心里居然有着一种初见胡宗宪时那种心悦臣服,望着胡松奇这双清澈的眼睛,郑若曾抚着颌下稀疏的胡须,缓缓说道:“三舍若能用得上老朽这把老骨头,只管吩咐,老朽已无心力去争名夺利,如三舍想出海,老朽还是能略帮一些小忙的。”
胡松奇一听大喜过望,在土丘上爬了起来,抖开衣袖向郑若曾深深作了一揖。
“三郎官人……三郎官人……”
“三舍……三舍……”
雀儿与胡七的喊声远远传来,胡七飞快驾着马车往山丘这边来,方才那一声巨响把两人都给吓傻了。
郑若曾静穆坐着,不发一言端详着眼前这名令他刮眼相看的少年。
胡松奇把郑若曾从土丘上扶起,轻声道:“他们来了,回府相商。”
晚膳过后,胡松奇沐浴完毕,穿着一身宽松的绸服,竹躺椅搬到了院落里,躺着等郑若曾过来。
傍晚一阵骤雨过后,此时天晴星朗,雀儿与墨玉见胡松奇躺在院落里,便在主房及两旁侧房都挂上了灯笼,院落里明亮如室。
胡松奇叫胡七搬多了一张竹躺椅在院落里,并让他去找郑若曾。郑若曾自从城外观竹筒手雷回总督府之后,把自己关在了房里,晚饭也是丫环送上门去给他。
望着朗朗星空出神,胡松奇听得三进外响起两记轻重不同的脚步声……胡七带着郑若曾来了。
胡松奇从竹躺椅上爬起,望着走入东院三进的郑若曾,笑眯眯道:“郑老师让我好等。”
郑若曾眯着眼,点头道:“到屋里说话。”手里捧着几轴纸,说着径直向胡松奇的主房走去。胡松奇随在他身后进屋。
郑若曾走到黄松案前,把一卷纸在案上铺了开来,胡松奇举着油灯站在郑若曾身旁,看清了纸上画的正是明朝海图。
后世见惯了比例精准的地图,此时见到郑若曾郑重其事展开这一幅比例严重失真的海图,胡松奇心里难免有着几分荒谬感,只是想到此时的郑若曾一不靠定位仪,二不靠卫星,以一人之力画出这副数据精细的海图,其心力脑力已经非常人可比了。
郑若曾先说道:“老朽能帮你的则帮一些,至于非我所能之事,三舍不必提,我也不会去做。”
胡松奇点燃了油灯,举在手里,认真回道:“我明白的。”
郑若曾在海图上一指,向举着油灯的胡松奇单刀直入说道:“三舍想出海,无论是攻略四海还是通商四海,沿海寇患不除,则举步维艰、寸步难行,不荡尽贼寇,则事不成矣。故而……第一步,则是夺寇据点,不招降,尽悉杀之。”
郑若曾宛如几年前初遇胡宗宪那般,此时把当时所说的,重复与胡松奇再讲一遍。
“寇踪看似如萍,但其所取、其所夺,均送归其乡里。”郑若曾把手指从舟山寇集之所,一路推到九州岛群。
“来而不往非礼也!”胡松奇抚掌大笑。
“若能以直报怨,谁会屈首以德报怨?”郑若曾想起今天所见的火器,心里一股热流涌起,一双小眼在油灯下精光闪闪,问胡松奇:“给你三个月时间,三舍能否把那名西洋才子口叙的火器制出来呢?”
胡松奇笑眯眯道:“三个月足够了。”
“好。”郑若曾点头,又张开另一张海图,这张则是明朝沿海至南洋小吕宋一带的海图。
“在此之前,我想动一动吕钟成所说的屯于舟山外四姐妹岛上的五十万匹丝绸及十万箩生丝。此时正值我爹与王直谈判之际,若去动了王直的钱货,会不会打乱了我爹的布局?”胡松奇问正看着海图沉思的郑若曾。
郑若曾眯眼一想,犹豫道:“四姐妹岛乃王直寇集之地,戚将军正欲谋略此岛,只是此岛地利极好,易守难攻,又有一葫芦港供出入,寻常绝难入此岛境。三舍就算有无敌火器,若想越此雷池,怕一样极难。三舍你究竟如何打算,先把你所想讲来,老朽听听。”
胡松奇指着舟山外的四姐妹岛:“我是这样想的,织造局这一笔买卖,已经把爹给牵扯进去,就算有吕钟成撑着,我们也绝不能袖手不理。当务之急,仍是如吕钟成所说的,卖了四姐妹岛上的货物才能脱这困境。不过这些货物不必让王直船队运去小吕宋,由我们来便可以。至于如何来办,我们再细细参详,总有办法可行。”
郑若曾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心里有着几分兴奋,东南这一趟浑水再被这样一搅,未知的变数徒然增了数倍;因为一切有着他在主持,郑若曾倒不怕这一切会脱离他的掌握,只要这一个度拿捏得好,自己可以一舒心臆大展拳脚之际,东南之祸也将在他的控制之下迅速消除。
“若要出海,我需要这三样:第一样是精通制铳及制药的匠户,第二样则是浙江市舶司的官衔。第三样则是在舟山外辟一块小岛给我,由我自主去做。这三样郑老师能否帮我张罗?”胡松奇仍是笑眯眯地问郑若曾。
第一样郑若曾最为拿手,办来自然容易,第二样……市舶司的职位,难道胡松奇想替了李玉义,由他当那个提举?这个别说郑若曾,就算是胡宗宪也一样办不到。至于第三样,难度介乎第一样与第二样之间,只要胡松奇不整出太大动作,这个要求是没有问题的。
郑若曾坐在了太师椅上,手指敲着黄松案,斜睨着胡松奇:“这市舶司的提举,老朽可绝无能力办到。”
胡松奇听郑若曾会错意了,摆手道:“闲职就可以,至于入不入流无所谓。”
郑若曾随即明白胡松奇想法,点头不语,表示三样事情都可以办得到。
胡松奇大喜,从现在开始,航海计划才算是开始启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