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觑了石矶师姐和陈青牛的蝰精恼羞成怒,眼见黄鹤趁机振翅远去,不敢托大,亲自出马,冲出自从汤红鬃出现后便再没离开过的小溪,目标直指陈青牛。
十二匹野马奔槽。
陈青牛拼尽全力,不退反进,一进再进,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一记锤仙拳,堪称陈青牛习练武道以来最为巅峰的一拳。
风声呼啸。
这不是陈青牛不懂情势,只是身陷必死境地,稍稍退却,自己死了不说,还要连累石矶师姐和秦香君,到时候恐怕死得就更加不值钱,连让白莲门报仇都成了奢望。
一条百年黄蝰被其中一匹奔槽野马拳形当场轰杀,陈青牛已经顾不得隐藏实力。另一条两百年黄蝰则运气更加不佳,因为挡在老祖宗蝰精的前扑道路上,直接被撞烂。
轰。
一击碰撞之下。
十一匹练气成形的野马被三首蝰精悉数撞裂,只是稍稍阻挡了一下口吐绿色毒雾的敌人。
斩王旗!
陈青牛再度发力。
这是白家先祖悟自军阵的锤仙拳中最为壮烈的一招。
唯一要求,便是要求发拳者慷慨赴死,不留丝毫余地,是玉石俱焚的招式。
陈青牛当下用来,毫无凝滞。
十六年惨淡灰暗人生,这个无名小卒最擅长的,不正是步步为营后不惧生死的同归于尽?至
蝰精一颗人首头颅撞在斩王旗之上,微微一晃,渗出一丝不明显血迹,前进趋势不弱,愈发凌厉,那颗神情暴怒的头颅连同肥硕身躯一同撞在陈青牛这挡道螳螂胸口,砰一声巨响,陈青牛不知碎了多少根肋骨,伤了多重内脏,当众倒退二十步,地上泥土翻裂,划出一条沟壑。
陈青牛口吐鲜血,屹然不倒。
给黄鹤和秦香君争又一次取了一丝宝贵时间。
庞然大物的蝰精咆哮震耳,再度冲撞向渺小的陈青牛。
石矶师姐挡在中央,比九尺身高还要长出一截的大木戟刺在青黄花纹蝰腹,怒叱一声,身体前倾,力图阻下蝰精这一波迅猛攻势,大木戟寸寸断裂,黝黑高大的女子被一步步后推,当大木戟只剩半截长度,耐性奇差的巨大黄蝰正中头颅吐出一口由古怪溪水炼化千年的毒雾。
石矶师姐撤去木戟,弯腰,侧移,跑动,一气呵成,绕过蝰精,来到它尾部,双手抱住相对纤细却仍比四百年黄蝰身躯还要粗大几分的尾巴,大喝一声,双脚身陷土地两尺多,没及膝盖,将整个后背全部让给后头凶悍扑来的无数黄蝰。
她显然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只求秦香君安然离去。
黄鹤离山谷洞口只有一步之遥。
蝰精呲牙震怒,一甩尾,将强健女子摔出去几十丈,砸在山壁上,轰出一个洞,生死不明。
它对着陈青牛阴森森道:“黄牙小儿,本仙先吃了你四肢,存你性命,让你生不如死,后悔为人!”
陈青牛作撼龙庭拳势,不管源源不断从喉咙涌出嘴的血液,冷笑道:“大爷可比你这畜生仁慈,只剁了你三颗脑袋当尿壶用。”
千年蝰精怒不可遏,怒极反而大笑,笑声轰隆,身躯无可匹敌冲向陈青牛,将撼龙庭毁去,一鼓作气后其实早已再而衰三而竭的陈青牛再度后撤十数步,虽还是身形不倒,但已经弓着腰,大口吐血,抑制不住颓势。
它巨大身躯环绕盘曲,将陈青牛捆在中央,只露出双手和脑袋,三颗头颅凶恶俯视陈青牛,阴冷笑道:“本仙还是头一次品尝活人的胳膊,不知味道与白猿手臂是否两样,你可别让本仙失望了。”
它人首头颅低垂下去,三条猩红蛇信缠绕陈青牛两条胳膊。
“孽畜受死!”
一声娇斥在蝰精头顶响起。
黄鹤俯冲而过。
一条娇柔身影飘落。
一青一红两道流华从她背后飞出,趁三头黄蝰毫无警惕,流华直插它两颗头颅顶端,只留剑柄可见。
青虹,赤练。
两剑本非凡品,那是范夫人出道下山前的道件,赠予爱徒秦香君前已经经过数十年炼造,注入灵气,是威力媲美准法器的利器。
秦香君驭剑有术,全力一击下,便洞穿了蝰精大意之下的头颅,疼痛难忍,它丢开奄奄一息的陈青牛,身躯打滚,尘土飞扬,鲜血溅射的人首头颅却悬空不动,直愣愣盯着飘落在陈青牛身前的女子,眼珠冰冷,杀机浓重到不可化解。
在琉璃坊清高脱俗、在白莲门内小心翼翼略显怯弱的她,与蝰精对视,竟然半点不惧。
蝰精沙哑道:“听闻人间女子最爱美,你生得如此美貌,本仙便让你死了也是丑鬼。”
三颗头颅,喷出三股由毒雾炼化的绿色真火,一股脑喷在秦香君身上。
她如娇艳欲滴的花朵,迅速凋零,肌肤腐烂,枯萎干瘪。
陈青牛双眼滴血,爬向向后倒地的秦香君,蹲坐起来,抱住这位面目全非的女子,咬牙哀伤道:“师姐,为什么不走,走了就能活下去。”
她躺在陈青牛怀中,虽然全身痛苦,却是一脸解脱,艰难道:“只是不愿亲眼见你受死而已,什么都顾不得了。怪不得师傅一直说我成不了大器,果真是笨,没办法的。”
陈青牛眼眶中流出血泪,整张俊逸脸庞已经模糊,唯有眼神,却是头一次如此温柔,比当初柴房抱着小薛后巧舌如簧还要柔和百倍,轻声道:“你不是说要与夫人一般御剑飞行吗?还要振兴师门吗?要一身锦衣重返西蜀吗?怎么都忘了?”
她摇了摇头断断续续道:“那些只是嘴上说说的,女人说的话,总当不得真……秦香君所记住的,只有那个在琉璃小院与我手谈的小厮……只有那个在生死关头想着让师姐独自活下去的师弟……秦香君给一个男子亲自缝制了衣裳……给他唱了从未唱过的《夔州歌》,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个小家伙年纪小了点,总是有贼心却没贼胆,连师姐洗浴的时候,都不敢去偷窥,其实他不知道,师姐也许会骂,却断然不会生气的……”
陈青牛双目血泪浓稠。
她闭上眼睛,吃力道:“现在师姐是不是很丑。”
陈青牛抱紧逐渐冰冷的身躯,哽咽柔声道:“不丑,师姐永远是青牛心中最美的女子。”
“西蜀总有桃花漫山,是极美的风景……”
她嘴角带笑,一身痛苦,却是安详逝去。
香消玉殒。
陈青牛仰天长啸,悲鸣不止。
两颗头颅插着两柄古剑的千年蝰精一直注视着陈青牛,仍由那名女子慢慢死去,终于心满意足,缓缓大笑道:“这便是与本仙作对的下场,亲眼看着她一点一点死去,滋味如何?”
陈青牛猛然转头,望向猿洞与山谷交界的高崖上。
一袭熟悉红衫。
正对这里冷眼相向。
看戏吗?
这就是所谓修道上仙的无情心思吗?
修仙,求道,修无上神通,求永生不朽,如果是注定一路凄凉,那对我来说,要来何用?!
陈青牛轻柔放下她的身体,站起来,转过头,不再看向那名袖手旁观的师门长辈。他此时所站位置,滴满了从眼眶和嘴角渗出的血水,浓稠一滩,陈青牛反常地桀桀阴笑,伸出舌头舔了舔血水,抬头道:“我只想知道你的血肉滋味。”
陈青牛双眸一猩红一昏黄,熠熠生辉,绽放着无穷杀意。
一张只认得轮廓的鲜血脸孔带着笑意,远比狰狞愤怒更加恐怖。
连面对汤红鬃多年追捕的千年蝰精都触目惊心,心生寒意。
陈青牛以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憎恨嗓音轻轻呢喃道:“夫人,当真以为我一点不知晓状元墓前发生了什么吗?”
蝰精出于恐惧本能,身躯后缩,盘踞岸边,喷出三条大离真火。
陈青牛嘴角扯动一下,道:“出来吧,该进食了!好让那边作高人风范的敬爱汤师伯也开开眼界。”
只见陈青牛身体悬浮,离地三尺,一条黄金色三丈天龙破体冲出,弹指间便将真火幻灭,直扑三首蝰精。
它一边后退,一边惊惧万分喊道:“龙?!这气息,不是蛟龙,不是苍老,竟然是天龙?!”
赤螭黄蟠两条蛰龙尚且被一丈长的八部天龙当做饵料,何况是一条尚未完整化龙的黄蝰精,现在金色天龙长达三丈,浩瀚威严更是铺天盖地,充斥整座山谷,白猿黄鹤,鸟兽悉数全部匍匐于地,战战兢兢,无一例外。
近百条黄蝰面对高出不知多少个级数的天龙,更是蜷缩成团,不敢动弹,百年道行的幼年黄蝰直接肝胆俱裂,直接爆体而亡。
被无数位高僧用千年佛法炼化为浮屠仙兵的金色天龙穿透蝰精身体,就如利剑刺穿薄纱。
陈青牛前冲,凌空而行,一步生一莲,只是莲花却是朵朵鲜红,妖艳绝伦,没有半点佛家圣洁。
他双手成爪,钻透蝰精腹部,将那颗千年苦修结成丹元的蝰胆给凶残狠辣地掏出来,毫不犹豫,直接捏爆,被八龙围困撕咬的蝰精刺耳哀嚎,尾巴癫狂甩动,不知扫死了附近多少条蜷缩不动的黄蝰。
陈青牛转头,望着那边红衫如火的女人,咧开嘴一笑,再转头啃食起蝰精的躯干,他信守承诺果然要尝一尝它的血肉滋味。
山崖上女人皱眉,冷哼一声,一挥袖子,离开猿洞。
天龙吞食蝰精初具雏形的元神,陈青牛则野兽一般吞食蝰精血肉,互不干涉。
他不知疲倦地持续这场毫无道义和美感可言的屠戮盛宴。
蝰精终于连嘶吼的最后一点力气都丧失殆尽。
被双管齐下,两颗插有青虹赤练的头颅率先合上眼睛,只剩居中脑袋还睁着眼睛,但也眼神浑浊,再无起初胸有成竹的暴戾狠辣。
天龙重新遁入陈青牛体内,陷入沉睡。
陈青牛蹲在地上呕着血,头脑裂开一般,每一寸血液都在沸腾,肌肉扭曲。
前任宿主李白禅何等惊艳修为,也逃不过被八部众毁去一身艰深修为的下场,陈青牛今番将天龙强横招出,无异于逆天而为,不被反噬致死就是天大的幸事,这点痛苦已算老天爷开恩。这几乎是断定要折寿无数的事,无异于自杀。
轰然倒塌的庞大蝰精躺在不远处,居中头颅望着挣扎的陈青牛,眼神平静,没了戾气后的它,濒临死亡,有几分与之年龄相符的超脱,陈青牛略微能够承受痛楚后,当着它的面一步一摇晃,用锤仙拳将依旧不敢反抗的黄蝰们一条条锤死,汲取一颗颗年月不等的丹元,没吸收一颗蝰胆,体内的饥饿感就减轻一分,当来到苟延残喘的千年蝰精附近,拔出双剑,一剑剁掉一颗,面对仅剩的那张人首头颅,陈青牛那张因剧烈疼痛而僵硬的脸庞没有表情,蹲下去,望着它说道:“如何?”
它喘息着微笑道:“你赢了就能活下去,就这么简单,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道理我还是懂的。”
陈青牛笑了笑,道:“光看你脑袋,挺像人。”
它似乎也想笑,却办不到,只好作罢,道:“当本仙还是一条小蝰的时候,遇见了一位与你同类的高人,每日听他讲经,受益匪浅,只是许多大道当时都悟不透,只觉得修炼成*人,便可一一想通,等终于有望大道,却被那名恶妇纠缠,再到今日被你所杀,才明白何谓因果循环,那名真人当年许多道理,确实无误。如果本仙没有记错,真人所讲乃是《乘鹤飞升经》,想来在你们眼中也是不可多得的东西,你想不想听?你只需要收集本仙元神,暂不炼化,寄居体内,自然知晓。”
陈青牛哈哈大笑,探出一爪,将蝰精左眼珠抓出来,道:“鬼蜮伎俩,也想骗我?”
它轻轻叹息,彻底认命,知道最后一缕生机断绝,没了占据眼前少年心神的机会,感慨道:“你们人,确实天生七窍,更适合修道。”
陈青牛抓出另一颗眼珠,准备剁下头颅。
它缓缓道:“小娃儿,我肚内只残留半卷《黄鹤飞升经》,可要本仙口述另半卷《乘鹤飞升经》?也算我们一段因缘。”
陈青牛毫不心动,转头望向已经化为一具枯骨的她,挥下手中剑,剁下头颅,再低头望着一身血迹的粗麻衣衫,平静道:“受你狗屎恩惠,让陈青牛如何面对师姐。”
让蝰精元神俱毁后,陈青牛茫然四顾。
呆立许久。
手持双剑的陈青牛将秦香君尸骨葬于牡丹温泉畔,立了一块墓碑,刻有“西蜀秦香君之墓”,字并不好看,却是陈青牛竭力而为的成果,坐在墓前,将青虹剑和赤练剑插在墓碑左右,陈青牛沉声道:“师姐,只要青牛不死,终有一日,会要向夫人问了你的故乡,身着缟素,抬棺带你入西蜀,葬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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