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想那会儿向母亲应许去墨家显得干干脆脆,其实心里虚的很,因而才把去墨家的时间一拖再延。明日是开学典礼,今日去墨家已是不容推迟。
大清晨,许知敏拉开衣橱,细细挑选衣饰。她向来习惯精简掉一些过时的衣物,以至可择选的范围不大。最终从箱底翻出了一条银灰色及膝淑女裙,配了件无袖白色衬衫,领口有一圈漂亮的蕾丝花边。都是仿制名牌款式的便宜货,布料不怎样,穿上去也算大方得体。
想想,骑着单车大汗淋漓去到墨家显得不妥,由是改乘公车。
下了车望了望腕表,才九点一刻,于是放慢了脚下的步子。
小区的绿化规范,外圈的街道两侧种上了两排魁梧的凤凰树。
凤凰树是这座城市的市树,被誉为火树。在那百花竞艳、万木争春的春天,凤凰树长期休眠,宛不知春。到了如今这“绿树浓阴夏日长”的季节里,凤凰树却花红叶艳,满树如火,尽显盛夏的富丽堂皇。
许知敏仰望这红极一时的美景,心里感受到的是一股宁静的风,来源于幼时老妇人拉着她的那双纤瘦而有力的手。
其实又有什么好可怕的呢。他们和她都是人;他们住的高高的楼房,她住的下雨天会漏水的平房,都是人住的房子。因而,自我烦恼是件很可笑的事情。
她稍昂起下巴,穿过了月华小区的大门。自然,她并不知道,在5幢402室客厅的落地窗前,墨深正注意着她走入自己的视界。
夏日的风轻轻柔柔,托着许知敏长长青丝的末梢,光影斑斓,犹如飞舞的蝶翼。她恬静而优雅的身影穿梭在小区中的树荫里,墨深想到的是精灵,一个美丽的黑发精灵。
他合上眼,又缓缓地睁开。十七岁的他,身为墨家的长子,在双亲严厉的调教下,一双沈默的眸子展现的是不似十七岁的成熟和城府。
梁雪说他很拽,其实不如说他的眼光很挑。这点像他的母亲杨**。他看人,喜欢第一眼就看到人家的骨子去。然后再看情况,分为三类去交往。一种是没有必要,一种是有利用价值,一种是留观待定。比如梁雪,他在跆拳道馆看她的第一场比赛,就知道这个性子较起男孩子更为刚硬爽朗的姑娘,有着一股欲扭转命运的拗劲。若将来有机会,她必定大有作为。为此,他将她收入了第二类朋友中。
交心的朋友,他不是没想过。只是至今没遇到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同龄人。
所以,在他的世界里,许知敏一开始就是个变数。
他和弟弟墨涵从小就知道她,是因为嬷嬷的关系。嬷嬷喜欢女孩子,可嬷嬷没有外孙女,唯一有的就是这个侄孙女许知敏。
说不清很喜欢嬷嬷的他和墨涵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听着嬷嬷时不时地叨念起一个陌生的女孩。
“她的父母给她取名为知敏。意思就是要她将来成长为一个聪明又贤慧的女孩子。”有一天,嬷嬷终于说起了她的名字和由来。
他和墨涵彼此眼里都打着大大的问号:知敏=聪明又贤慧的女孩子?
不。他不赞成。聪明又贤慧,那是老一代人的思想。对于他们这群在与时俱进的潮流中长大的孩子,应该对“知敏”二字有着完全不同的另一种诠释。
然后,第一次在公车上与她巧遇。因为嬷嬷常拿她的相片向他们夸耀,其中有她近期的学生照。他很快认出她就是嬷嬷叨念的女孩。为此,他也有意别上了学生卡,让她知道他的名字。
第二次去教育部看中考放榜成绩,又是巧合,在单车棚遇到了她。这回,他故意等她。如他所料,他跟她说上了话。
或许,是在知道嬷嬷的世界里有这么个“她”时,他和墨涵的心里种下了一颗叫做“在意”的种子;在与的她相逢之后,种子慢慢地发芽。
这种“在意”的情感究竟是喜欢还是讨厌,这时还说不清楚。
只知道,看着她在小区里的分岔口转圈圈,墨深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她似乎很容易迷路。而以她的个性,绝不会轻易向人家问路。
旁边这时传来一声门响,见着嬷嬷匆匆忙忙走下楼梯去接她,他脸上轻松的神情迅速消去,代之以一抹深沉的凝思:也许,如墨涵说的,他们该考虑对她好一点,使得她对他们墨家有一种依赖感。
不多久,她亲热地挽着嬷嬷的手,这次真的是伫立在了他们墨家的门口。
许知敏解下头顶的太阳帽,刚刚和佬姨的重逢使得她很兴奋。多年过去,佬姨跟她童年记忆里的样子没多大的变化,还是那么的慈蔼可亲。
她的手轻轻拂开两侧的发丝,露出了一张光洁的脸庞。两朵幸福的红云飞扬在她白净的双颊,而美丽的双眼皮大眼睛一反以往的沉静,流放出醉人的光。
墨深在旁边看着,不觉地心灵为之一震。美。他的脑海里闪过这么一个字眼。紧接,他强压下喉咙口蓦然涌起的一股燥热。之前他就知道她外表的冷淡文静,像是副面具很好地掩去了秀丽的姿容;没料到的是,当她的面具卸下,深藏的这份美竟能令自己起了反应。他深知这是一种什么反应。因为在爸爸的书房里,堆满了这类人体生理反应的书籍,包括异性之间的细致区别。
他和弟弟墨涵,也发育到了这个年纪了。知道自己需求什么,在父母的引导下,也知道如何去自我控制这种需要。然而,并不是每个孩子的父母能像墨家夫妇如次的开明,与孩子认真讨论这种问题。许知敏就是这样,在她初次来经期的时候,母亲什么也没解释,只是把卫生巾交给她,草草了事。知道月经这个词,还是在初三学校卫生课上得知的。
墨深一直留心地观察她的动作。她可能觉得热了,手忍不住摸到衣服领上的扣子,随随便便地解开。他立刻想起第一次在公车上遇到她,她也是随意间就解掉了领扣,那时暴露的是高领毛衣,这回坦露的却是大片润泽的肌肤。
墨涵从他身后的房间里走出来,一见到这种状况,已是急急忙忙转开视线避嫌。
墨深兴味地笑笑,这不怪她。说穿了,还是家庭教育的问题。能得到优秀而全面的教育的孩子,仅有学校的教育远远不够,家庭教育才是最重要的,而这需要一定的家庭条件。这个条件,他和墨涵有,她没有。这就是墨家和她家的不同。扩充到许知敏的理念里,就是高高的楼房和漏水的平房的不同。
无论许知敏怎么善于伪装,今一刻,在墨家人的眼里,她其实也和菜市场里的农妇没什么两样。
许知敏终究是个机灵的姑娘,察觉那两兄弟的目光有变,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立即懊悔地暗咬下唇。
三个孩子间暗涌的情感波动,佬姨没有多心去察觉。三个都是她带大的孩子,她同样心疼地说:“听说你们三个之前都见过面,那我就不多介绍了。不过,要记得好好相处。”
“这你就不需瞎操心了,嬷嬷。墨深和墨涵都是你一手带大的孩子,你还会对他们放心不下?”
听着一个亮泽好听的嗓音,许知敏稍稍抬高视角,望着一个精明而貌美的女子迎上前来。
佬姨马上拉了拉她衣角。
许知敏意会地低声叫道:“慧姨。”
杨**正是墨叔的发妻,墨家的当家主妇,一个非比寻常的女人。表现在她强悍的处事作风和委婉的交际手腕,事业上傲人的成就,使得她在墨家的地位较起自己的丈夫还要略高一筹。
这些母亲提醒过她,所以许知敏非常、非常小心地瞻仰墨家的女主人。看着杨**靠在门边上,左手里尚抱着本书。四十几岁的女人,看起来却才三十左右。长长的秀发挽成了发髻,用绿色发卡固定。个子高挑,五官秀美,表情漠漠,鼻梁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着装则简单大方,一条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长及大腿的休闲白衬衫,处处流露着知性美的风韵。
许知敏很快联想起花枝招展的“孔雀”。一样是有钱人家的夫人,可显而易见,墨家夫人和乔家夫人绝对不是同一个层次的人。
杨**眼里的“傲气”,不是“孔雀”的高傲自大,散发的是君临天下的威仪。许知敏心头浮现出恐惧又亢奋的复杂情愫。她若想要往上爬,那么站在顶端俯视她的人之中,必定有杨**。
杨**一眼扫过许知敏的领口,对佬姨说:“嬷嬷,这会天气热。我给知敏准备了套家居便服,你带知敏去卧室里换上。”
“这怎么好意思?”佬姨急忙道。
“墨振(墨叔的名字)说过了,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客气的。”杨**手指支了支鼻梁的金丝眼镜,浅笑道。
许知敏听出了她话里的矛盾,这是墨叔交待的,不是她的本意,她依旧顺着墨叔的意思去做。矛盾的表象是自己,而根源就是身边的佬姨了。俨然,佬姨和墨叔感情很好,与杨**之间的关系不是很好。这就有点像“有个过于孝顺的儿子的婆婆,必引起媳妇的妒忌”。然而,佬姨性情好,杨**是聪明贤慧的墨家媳妇,两人起不了争执。
果然,佬姨没有继续推拒,带了侄孙女进了自己的房间。许知敏换上了杨**送的家居服。
这是一件粉红色的圆领直筒裙。领子中间有个窄三角开口,用透明真丝圈紧,并打成个蝴蝶结。裙子很漂亮,很适合自己,最主要的是,是家居服,有像自家人的味道。
许知敏对着镜子,斟酌了半天,也没能确定杨**给自己的“自家人”定义是什么。拿起佬姨梳妆台上放着的一把昂贵的羊角梳,将发梢梳理得整整齐齐后,她定了定神,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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