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既已敞开心扉,坦诚相见,师亮也开门见山,奉上策略,曰‘三纲五目’献于主公!”当刘辅臣作揖说完这番话,并将早已写好的条陈从袖中取出递交给郁笑城的时候,这个年轻的领不由呆住了,因为他赫然看到条陈上的第一行字便是“三纲者,建党,练兵,移业”。
尤其是那摆在最前面的“建党”二字十分的醒目,令他不由感到心惊胆战,虽然他早知自己所在的那个时代的“党”与19世纪末的“党”,在字面上虽然一致,但实质却很大不同,前者表示是参政、执政的“政党”,而后者就纯粹意味着与封建统治阶级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的“革命党”。
这就意味着真要建党,就算是彻底要造这大清朝的反,彻底走向革命道路——虽然这是他一直都想做的,而且他也很清楚,这个时代以孙中山为代表的资产阶级革命党才刚刚产生萌芽,力量极为弱小,他们是依靠拢络会党成员才得以扩大势力和影响,甚至在后来的广州起义与惠州起义中,以兴中会为骨干的革命党,主要依靠力量却还是会党。
“师亮,这陈条中所谓‘建党’,何解也?”郁笑城沉默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抬起头问道。
刘辅臣笑道:“所谓建党,即收拢人心,整合力量,众志成城,精诚团结!师亮遍观在台诸官将,却是人心不一,一盘散沙,心胸狭窄,反复无常,睚眦必报,各谋私利!现‘总统’早怀异志,将佐岂无二心?百官只求自保,争相内渡,弃万民于不顾,如此民主国虽具皇皇外表,却是形同虚设!”
“值此台三府一州三厅十一县长官悉数空缺,地方秩序大乱之际,当自结党派,同申报国之志,共效民族之心,网罗人心,渗透军队,渐次施为,则势力成矣!”
郁笑城听到这话,不由陷入沉思,要说以他现在之实力,真要开坛建党,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建党容易,今后的道路如何走,却是难了,他对红标军的优势和劣势,还是看得相当清楚,如果红标军的势力不能展到大6,仅靠台湾区区弹丸一隅,注定难有伸展空间,而且还可能被内外敌人所灭。
不过他还是对这位狂生能越时代,提出人深醒的“建党”提议,还是感到刮目相看,如果他不是穿越而来,对历史上种种会党、革命党最终成败都有很清晰的认识,可能他会不加思考地赞成这个条目,但现在,他却不感苟同。
其实不是他不同意这“建党”方案,实在是时机尚未成熟,腐朽衰落的清王朝虽然奄奄一息,但却并未行将就木,毕竟列强们希望诺大的中国由这样的一个衰弱听话的儿朝廷统治,这个时候成立党派,就是公然与清廷翻脸,最终要面对的可能不是清廷百万腐朽不堪的绿营兵,很可能就是列强趁势起兵武力干涉,最终遍地狼烟,国土沦丧,四分五裂,其形势与后果都将难以预测,且代价份外惨重。
现在的红标军虽然两胜日军,但仍然十分弱小,要想同时挑战清廷和列强,那是自寻死路,在前后衡量利弊之后,他在内心中还是很果断地将这一条目给否决了,但表面上却一点儿也没流露出任何的情绪。
“师亮,那练兵又何解?”他将目光落到条陈上的“练兵”二字,抬头问道,“可是训练兵士之解?”
刘辅臣哈哈一笑,道:“非也,非也!如若只是训练兵士,上这条陈又有何意?”
“那这练兵是何意?”郁笑城忍不住问道。
刘辅臣沉吟片刻,道:“所谓练兵,其兵乃兵术之解,而非兵士之意!此番倭寇侵台,其势汹汹,兵势熏天,兼有海6之雄,竞相齐,而台海岸防漫长,港口密布,驻军兵力有限,且士气不振,无法一一固守,防线早晚必被倭奴所破,倭寇登6,势在必行!”
他顿了一顿,目光一凛,接着问道:“领,如果面临此番困境,将用何种兵术破解?”
郁笑城怎会不知这种困境,他从台北博物馆的历史讲解员口中复在,日军在5月29日三貂角澳底海岸登6之后,便翻越狮球岭,攻占基隆,台北危急,而后唐景崧从沪尾(即淡水)逃往福建厦门,日军仅仅在登6之后的第7天,也就是6月6日即破开台北城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台北失陷和唐景崧等官僚士绅的潜避,使整个台湾形势骤然急转直下,虽然台湾土著义军拼命抵抗,却仍然无法抵挡日军进攻,终究从北至南,国土一一沦陷,期间虽有刘永福所率黑旗军拼命奋战,却也无法改变大势,台湾保卫战最终还是以惨败告终,这也为什么从红标军草创之日起,便一直成为笼罩在郁笑城心头上的最大阴影。
此际刘辅臣突然问起,不禁触到他内心的忧虑之处,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来,不过他还是回应道:“保存实力,养精蓄锐,转战山林,固守待变!”
刘辅臣点了点头,道:“没错,正是保存实力,养精蓄锐,转战山林,固守待变!不过在下也有几点要补充!”
郁笑城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说一说。
刘辅臣慢吞吞道:“既然防线早晚必破,我军将陷入苦战态势,自当要早做准备,无论是物资供应,枪械弹药上的准备,还是民众乃至每一个士兵心理准备,这将是一场残酷的剿杀战和反剿杀战,因此目前红标军最迫切的任务便是练习游击战术,要选择根据地,但又不能固守一地,须节节抗击,以运动歼敌!”
“我纵观台湾山势地形,但有五大山脉——自北向南有云山山脉、中央山脉、阿里山山脉、玉山山脉、东海岸山脉等,其山高林密,沟壑奇深,犹以台中、台南山林最为陡峭茂密,尤其适合游击之战,倭寇想要大举兵来战,却也受地形所困,兵力无法展开,正是挥我军地形熟悉的优势,辅以丛林战、山地战、瘟疫战,大量消耗日军有生力量,打持久之战——由防守转为相持,待时机而动,再由相持转为反击,最终驱逐外虏,还我河山!”
郁笑城听到这话,几乎就要跳了起来,这Tmd不就是老毛在1938年之际,正值国民党内出现“胜论”和“亡国论“两种极端论调之时,写的《论持久战》初步总结全国掂的经验?虽然其中还是有些差别,比起老毛论调深度和广度都显得更为浅薄,但本质核心却同是要打“持久战”,而这也一直是他这些日子在反复思索的方向,现在经由狂生提出,不由暗暗心惊,想不到在这乱世之中,居然还真有如此越时代眼光之人。
“好一个打持久之战,好一个打持久之战!”他兴奋地一把握住刘辅臣的手,大声道,“师亮,这也是我这些日子心中一直所思所想之题,但一直没有明确具体方案,经你这么一点,却是拨云见日,这个兵术真是极好极妙,你就留在我身边,助我如何做好打持久之战的方略和布置!”
刘辅臣听到这话,也不由感到暗暗惊心,这持久之战本来是他通过家传谶纬得知台湾之战前途莫测,艰难无比,胜算渺茫,他算来算去,也只有这持久之战才是守住台湾的最好结果,而且还须有强人领军抗击,否则半年不到,全台必将沦陷。
他本来期望那所谓强人领军是驻在台南的刘永福所率黑旗军,但自他见过刘永福一面时,便痛感失望,因为他没想到那个在民众之间有着极高声望和期待的义军领袖,居然是个瘾君子,烟瘾甚重,日则假寐吸烟,夜则精神百倍,治军旅、见僚属,皆就榻上办之,而反观郁笑城,却是年轻有为,锐意进取,心思慎密,干劲利落,而红标军虽然草创,但却斗志昂扬,精神振作,上下一心,敢死敢战,因此他认定那所谓强人领军之意,必指郁笑城和他的红标军,这才跋山涉水前来相投,将所习谋略与对策稍加盘出,其便能举一反三,甚至远自己所谋,不由内心无比欢欣,看来真是寻对主公,寻对知己,他突然有一种十分强烈的“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眼泪一下子涌到眶前。
只听郁笑城接着道:“不过这游击之术,却要依靠当地土著乡民,所幸我军草创,正是靠招纳土著乡民起家,这个时候正好挥他们的最大用处,现在就由你帮忙策划如何将他们组织起来,从台北布置到台南,在倭寇所侵之处,都有我红标军游击之身影,执行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避敌主力、集中优势兵力、歼灭敌人的游击方针,令倭寇不胜其烦,不得其胜,旷日持久,耗尽其力!”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问道:“师亮,你的第三条目‘移业’,却是何解呢?”
刘辅臣听到“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避敌主力、集中优势兵力、歼灭敌人的游击方略”这话时,眼睛不由瞪得像铜铃一般,这些兵术却是他想都没有想过的,现在经领这么一说,自己反倒有拨云见日的感觉,不禁对这领的睿智和才识暗暗竖大拇指,钦佩得五体投地,内心中更加坚定了辅佐之心,却不知他若知道那游击方略是郁笑城从老毛身上偷摘下来的,不知会有何感想?
幸好郁笑城匆匆转移了话题,直接问他‘移业’何解,也平息了两人内心之间的波澜,刘辅臣深深地看了这个年轻领一眼,再不敢做狂态,而是十分恭谨地应道:“所谓移业,即坚壁清野,勿留一丝一粟予寇,使彼无水可饮,无粮充饥,钝兵苦战,不得不退。尤其是台湾沿海工业,须得搬迁往台中山地,建立山中根据地,使民有食,兵有械,为持久抗战做准备。”
这Tmd不就是对老毛的抗日方针的总结吗?郁笑城听得忘神,甚至都忘了要抚掌称好,他呆上好一阵子,这才啪啪啪啪地鼓起掌来,但也在这时,他突然心中一动,再次认真上下打量了这位狂生,看得狂生莫名其妙,暗暗生毛。
他忍不住凑到狂生耳边,低声问道:“兄弟,党国也派您来穿越救国了?”
刘辅臣一脸的茫然和无辜,颤声道:“领,什……什么党国?什么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