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无眠之夜
作者:西门吐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768

台南将军府衙。

夜幕深沉,冰凉的夜色散落在台南城只有数盏街灯的路上,仿佛一个老人孤零零地支撑着拐杖伫立着,一湾新月斜挂在树尖梢儿,就如那玉琢的钩儿嵌在夜空之中,挥洒着捉摸不定的光芒,阵阵海风夹杂着浓浓的腥味,从北至南吹来,给人一种沁凉透骨的感觉。

“嗒嗒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穿廊过院,一路经过数道严密警卫,登堂转门,很快便奔向刘永福的厢房。

带着亲兵在府内巡视的刘大将军的养子刘成良被脚步声惊动,立刻走了过来,在厢房门口一把拦住来人,低声骂道:“父帅在休息,有什么事**的就不能明天再禀报吗?”

那是电报房的官员,他委屈道:“可……可是大帅吩咐了,但有紧急军情,务必及时禀报!”

刘成良黑沉着脸,将那电报官带到厢房走廊的角落,道:“父帅已经几夜没有合眼,今晚好不容易睡个囫囵觉,你就不能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天大的事,还有父帅的身体更重要?”

那电报官手足无措讷讷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道:“那……那这份电报怎么办?”

刘成良不耐烦道:“慌什么?东洋鬼还没有打过来,瞧你这副慌里慌张的模样,真有失我七星军的颜面!咳咳,这是哪里来的电报?交给我吧,我自会交予父帅!”

那电报官将电报交到刘成良的手中,道:“这是来自基隆瑞芳的电报,是红标军郁首领发来的!”

听到“红标军郁首领”六个字,刘成良立刻沉下了脸,低声骂道:“这忘恩负义的家伙,又要怎地?要了我们七星军的人,拿了我们七星军的枪械,现在却俨然以台湾抗日总盟主自居,也不害臊!区区一个义军头目,也敢凌驾于父帅之上,这厮难道不晓得谁才是朝廷的‘钦命帮办台湾防务’?现在父帅还在台南镇守着我们台湾的半壁江山,他发来电报又想做什么?”他一把夺过电报官手里的电报,看也不看,就准备揉成一团,扔到花园的树丛之下。

“成良,什么事?”突然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厢房门口传来,一个高大的黑影披着外衣站在门前,大声道,“是不是又有什么紧急军情?”

刘成良回过头,当他看到父帅那显露着饱经岁月沧桑的斑白双鬓和深刻额纹,眼窝深陷,双目布着血丝,一副瘦削疲倦的模样,就不由感到一阵难过,眼睛一下子便湿润了,他暗暗叹了一口气,自从台北陷入大乱,唐景崧内渡逃回大陆,全台群龙无首,军心士气一片低迷,扛在父帅身上的压力与日俱增,夜夜无眠,他都感到心疼,此刻父帅披衣询问,他哽咽着都几乎无法发声。

“你手里拿的可是电报吗?”刘永福眼睛极为犀锐,他看到刘成良手中的电报纸,精神立刻振奋起来,道,“快拿给我瞧瞧,是谁发来的电报?可有喜讯?”

刘成良不敢违抗,只得悻悻地上前,将本欲揉成团的电报递到刘永福的手里,低声道:“电报是从基隆瑞芳发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基隆瑞芳?可是红标军郁笑城的电报?”刘永福脸色微微一变,立刻接过电报,他看到那电报都被揉出皱折,不禁狠狠地瞪了刘成良一眼,毫不客气道,“下次再有郁笑城来的电报,哪怕是三更半夜,也要马上拿予我看!听明白没有?”

刘成良被厉声批了一顿,大感惶恐,不禁低垂下头,双手贴着大腿外侧,低声喃喃道:“是,父帅!”

刘永福用力一抖,便展开那电报,边看边念道:“台湾抗日总盟主郁笑城至倭酋北百川能久电:台湾自古隶我中华之神圣领土,居我华夏之骨肉同胞,谁敢言弃,必以民族之敌绳之!本军镇守台湾,闻汝欲窥我台北之圣土,兴兵来犯!本军今挥我部卒,驾我战车,亲与汝于台北城下一试低昂,将尔等鼠虫追歼剿灭,方知我红标军凛凛声威!电”

刘成良听完,立刻大骂道:“那个忘恩负义,大胆无礼,窃居台湾抗日总盟主之位的小人,当时要不是父帅赏识,将杨宾借予他训练部下,并给了上百支好枪,他哪能有今天?居然敢不把父帅放在眼里,这电文连提都没提父帅半点,无耻的小人,伪君子!父帅,我们也应该发个电文给这厮,并且通告各地义军,揭穿这厮虚伪的面目!”

“闭嘴!”刘永福没等刘成良说完,便抬起手,一巴掌便甩了过去,打得刘成良满嘴是血,只听他厉声道,“以后对郁首领一事,再不许胡言乱语,否则休怪为父不念父子之情!”说着,他双肩因情绪激动而微微地颤抖着,手背上的青筋充着血显得有些发红。

刘成良铁青着负手退到一旁,但仍然极为甘愿地粗喘着气,他不敢再有任何的声音,因为他可以感觉到父亲已经动了真怒,如果再让他用言语刺激下去,可能真要不顾及父子之情治自己罪了。

“你,过来!”刘永福指了一下刘成良身后畏畏缩缩的电报官,道。

那电报官胆战心惊地走上前去,拱手道:“大帅!”

刘永福沉思了片刻,道:“给我发份电文到基隆瑞芳,电文如下——我七星军愿与红标军协手助战台北,共同扫平倭患!”

那电报官急忙取出纸和笔,将他的话一一抄录下来,不过他刚要收起笔和纸,刘永福突然问道:“刚才我说的你都记下了吗?”

“卑职全记下了!”那电报官急忙道。

“好,拿给我!”刘永福伸出手。

那电报官不明所以,但还是把刚写的电文交到刘永福的手里。

刘永福取过电文,在手心中揉成一团,声音略带低沉地道:“好了,这儿没什么事了,你可以回去忙你的了!”

那电报官看着被刘永福揉在手心里的电文,有些错愕,但他反应也很快,急忙作个揖礼,道:“是,大帅!”说着,便退后几步,匆匆地转身离去。

一旁的刘成良看到此景,不由眉飞色舞,走上前想要开口说话,却被刘永福狠狠地瞪了一眼,后面的话哽在喉中竟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天晚了,你也不用亲自巡查,下去好生休息,这事就让手下人去做吧!”刘永福转过身走到厢房的门口,突然停下脚步,侧过头来,放缓声音,淡淡道,“良儿,今夜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不许传出去,听明白了没有?”

刘成良愣了一下,但还是点头道:“良儿明白,父帅!”他上前还想说什么,但刘永福已经挥了一下手,示意他离去,他只得轻叹一声,离开了厢房走廊。

刘永福站在门前停顿了许久,听得身后巡视的兵勇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这才缓缓地将手心中那被揉成一团的电文再次摊了开来,看着上面的字迹,不禁出了神,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仰天长叹一声,重重地一拳击在墙上,只听“嘭”地一声,墙上竟被他击出一个凹陷的拳印,因用力过猛,手背上都震出血口。

“郁笑城!”他抬头看着无尽的夜空,一字一字地自言道。

※※※※※※

台北制造局十字路口。

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在地面上,激起一片细密的水花,错错落落,就仿佛洒下的无数珠子。

“轰”地一声炸响,十字路口的地面上炸出一个焦坑,几具红标军的碎尸抛洒在焦坑的四周,空气中荡漾着令人窒息的焦味与血腥。

十字路口上所有刚刚还在欢呼胜利的红标军见到这一幕,都不由惊呆了,等大家看到第二发炮弹射来的时候,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轰!”第二枚炮弹打在人群之中,一下子收割大量的躯体与鲜血,七、八名红标军被炸得粉身碎骨,体无完肤,残肢碎肉像雨点一般打着地面,那情景仿若地狱一般恐怖。

“嗒嗒嗒!”十字路口对面的街道传来一阵疾风暴雨一般的马蹄声,一群黑影率先冲出黑压压的人群,犹如旋风一般嚎叫着向红标军杀了过来。

“东洋鬼,是东洋鬼啊!”一个红标军被弹片炸得满身是血,他歪歪扭扭地从尸堆中爬了起来,看到前方奔来的黑影,不由张大嘴巴发出惊叫声。

“草,是倭寇的骑兵队!”另一个红标军听到马蹄声如雷鸣般响彻,不禁大喊道,“弟兄们,跟他们拼了!”

“拼了拼了!”刚刚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之中,现在又看到更大数量的日军逼上前来,不少红标军的心理还未及时调整过来,不免有些慌乱,但他们仍然选择继续战斗,即便明知不敌,也不选择后退,更不会像清军那样当场跪地投降。

“杀!杀光东洋鬼!”一个红标军从地上爬了起来,端起刺刀第一个便向旋风一般奔驰而来的日军骑兵冲了过去。

“杀——”受到鼓动的红标军纷纷举起毛瑟步枪刺刀,迎着凄迷的风雨跟着奔跑冲锋,很快便汇成一**激浪争先恐后地向十字路口对面街道的日军涌去。

“轰”地一声巨响,两股巨大的冲击力很快便相撞在一起,一时之间喊杀声,惨叫声交织成一起,分辨不出彼此,短短几秒的时间便急剧沸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双方第一波接触的士兵立刻纠缠成一团,厮杀在一起。

日军骑兵从一字形队伍很快便切换成楔形队伍,像一把犀利的钢刀挟裹着惊人的声势切进红标军乱哄哄的人群之中,只片刻间便激荡出一蓬蓬凄迷的鲜血和碎肉,许多红标军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迎着日军的马队直接冲撞而去,眨眼间便被撞得粉身碎骨,肢离破碎,但这依然没有减弱红标军前仆后继地涌来,经过与真木中队的血战之后,这些红标军已经变得更加的凶猛顽强,他们甚至不顾身体被日军马队踏成肉泥的风险,挺着毛瑟步枪刺刀正面与日军骑兵对冲,其惨烈的景象即便是最勇敢的战士也感到不寒而栗。

“为了首领,杀——”一个红标军的胸口在被日军的铁蹄踩碎之时,发出的雷霆般的怒吼声甚至都差点儿将马上的日军给生生震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