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霑蹙起的眉头在拿到《柏林之声》黑胶不久后就消失了。
能够拿到一张高质量的音乐大碟对他这样一个音乐人来说是非常美妙的一件事情，足以冲淡他心中的一丝郁闷。
正值时间已近中午，心情变得好起来的黄霑盛情邀请戈文在铜锣湾的一间知名的茶餐厅吃饭，戈文欣然从命。
中国人自古就有酒桌上交朋友的习惯，当将一瓶香港产的白酒开瓶后，戈文和黄霑顿时亲昵了许多。
而当戈文聊起自己此行来香港的目的以及自己的作家身份时，黄霑惊得睁大了眼睛。
“你就是内地广播的《大国崛起》的作者？难以置信！真没想到，你竟会如此年轻！我还一直以为作者的年龄应该比我都大呢！《大国崛起》这样的作品可不是一般人能写出来的！太难以置信了！”
黄霑为戈文竟然能创作出《大国崛起》这样的作品所诧异。
完了他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的赞叹道：“你可是不知道《大国崛起》广播给香港人带来多大的轰动……”
戈文听得不由莞尔一笑。
黄霑说香港人在香港也能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香港人本身就对内地的国庆阅兵感兴趣，《大国崛起》这档献礼节目便因为其内容让香港人争相收听，报纸上关于《大国崛起》的讨论在一段时间内更是从不见少，争论、赞叹、批判很是热闹了一阵。
不管怎样，香港人对写出《大国崛起》这样作品的人都是非常的好奇，都觉得这个作者不简单，视眼开阔、思想深刻之极。甚至几家八卦报纸靠着杜撰的作者故事很是大涨了一番销量。
“不行，我回去就给金庸和蔡澜打电话，当时他两人可是对你的这部《大国崛起》赞叹有加呢！他们要是知道我和你一起喝酒，一定会非常羡慕！哈哈……来喝酒。”
黄霑手舞足蹈了一番，然后就嚷嚷着和戈文碰杯。
“呃……我今天早上刚见了查先生。”戈文忍不住打断黄霑。
“唔？怎么会？”
戈文将自己向金庸投稿的事情述说了一下，还说自己得到了金庸先生的认可，在《明报》副刊上有了专栏。
然后黄霑就摇头叹惋起来，但没一会儿功夫，他就像是想起了什么好为人师的教导起戈文来。
“戈文啊，这个金庸可是个非常抠门的家伙。燕妮被金庸称为现代最好的散文女作家，可是她要求金庸增加稿费时，金庸却说燕妮‘那么爱花钱，加了又花掉，不加’；而倪匡的妹妹亦舒也要求金庸加稿费，金庸却回答‘你又不花钱，加了稿费有什么用？’气的亦舒在专栏里骂金庸刻薄。我虽然没有看过你的文章，但是想来是极其好的。要不这样，我介绍你认识《星岛日报》的总编，你把文章改投到《星岛日报》，以你去年国庆在香港造成的名气，我想一定会大赚的！”
听着黄霑的话，戈文感觉自己的脑门上似乎有乌鸦哇哇哇的飞过。
黄霑和金庸不是好友吗？
这是怎么个情况！
拆老朋友的后台？！
但是看着黄霑认真的表情，分明又不是在开玩笑，戈文只得实话实说：“黄先生，稿费多少对我无所谓，我还是看中《明报》在港人心目中的地位。”
“哎，你们呐，都被名气所累！还有哇，你叫什么黄先生，太见外了，我比你年长，你叫我霑叔得了。”
“呃……知道了霑叔。”
“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不过，戈文，香港报纸的专栏作者可是和你们内地报纸刊登的文章有些不同呐。香港的文学运作模式深受西方影响，追求的是销量，从读者到出版的图书发行方式让作家们无法不商业，倘若不商业，书就无法出版，作家也就无法生存。香港的报刊专栏文字也是如此，专栏文字是没有什么学术价值的，而拿起报纸看专栏的人，多半也不希望从中看到什么学术新思想。读者们只是消遣，最多想知道些逸闻趣事、人生经验、百科知识……所以戈文你可千万别在专栏上写那些深奥偏僻的纯文学，要写就写像《大国崛起》那样浅显易懂的文字。我知道你们内地很多作家的作品看起来常常贯穿古今，动辄便是长篇巨著，往往让人提不起看完的兴趣……”
戈文嗯嗯的点头，黄霑这可是在传授自己他写专栏的经验。
既然说起了创作方面的事情，戈文自然向黄霑请教了起来。不过当他让黄霑介绍一下自己的创作理念时，黄霑却愣住了。然后才苦笑着说自己从未曾想过致力文学，只是想把心里的话说给他人听，喜欢而已。
黄霑说：“我其实就是一个兼职的专栏作者而已，不算作家。至于我的创作理念……”
黄霑皱眉想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我们这代香港人一方面承接着中国上一代的文化传统，另一方面又吸收了一部分西方的学识和生活方式，当两者相糅合之后，就出现了一些新的东西，我其实也没什么创作理念，就是我手写我心。其实大多数香港作家也是如此。”
戈文点了点头。
他来自后世，自然知道香港就从来没有过什么真正的文学作品，更多的还是通俗文学或者是精致小巧的小品类作品。
而之所以如此，正如黄霑所言，是由香港的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历史文化所造成的。
香港这个多元化的都市承接着来自东方和西方的种种文化，东西方文化的碰撞在香港这座小小的城市里发酵、沉淀，本来香港文学会因此而激起一些不一样的火花的。
可是香港的写作环境实在是太糟糕了！
商业化的城市造就了商业化的人，作家们为了生计也愿意去写商业化的作品，愿意不计“钱”嫌的作家实在是太少太少了。正如黄霑先前说的香港的作家们如果不商业，就无法出版自己的作品，无法出版自己的作品就无法生存。
这就造成香港作家多、文学精品少的境况出现。
在香港，文化更多指的是通俗文化、流行文化！
随着饭桌上两人的畅谈，随着多半瓶白酒下肚，黄霑已经熟稔的拍着戈文的肩膀和戈文称兄道弟，还大讲着自己的内心独白、往年的牛逼经历大吹法螺。
黄霑可以说是香港流行文化的代表人物，所以他的观点既可以看做是香港的精英分子的观点，又有普通大众的观点涵盖其中，所以戈文对黄霑的话很是在意。
既然想要在内地和香港的文化交流活动中做一些事情，以此来证明巴老并不是出于私心将自己纳入交流团，那和黄霑交好、并让黄霑作为一个接触香港文化界的领路人就远比自己在《明报》上投稿来的更为直接和迅速。
而黄霑本就是一个性情中人，更是让戈文乐意结交，敞开心扉放心大胆的说一些在内地比较忌讳的闲话和玩笑。
酒桌上的美食和白酒随着两人的聊天开始变得越来越少起来。
当听到戈文说想参观邵氏影城，见识见识tvb的电视大楼时，黄霑拍着胸脯说这都不是事。他自称自己是电视圈的前辈，什么刘德华、谭咏麟、张国荣、周润发、郑裕玲、梅艳芳、林青霞这些天王天后见了他都要像戈文一样喊他一声“霑叔”。
此时的黄霑哪里还有初见时的文质彬彬，他的西服上衣已经早已搭在了椅背上，内里的青色衬衫袖口高高的挽起，领口处的扣子解开了两个，加上手中挥舞筷子，一副无所顾忌、豪迈爽朗的样子。
再然后……
再然后就没有再然后了。
看着黄霑趴在饭桌上呼呼大睡的样子，在看看桌上还剩有一点白酒的空酒瓶，戈文一脸的无语。
在戈文的印象里，黄霑从来都是烟酒不离身。和蔡澜、倪匡一起在tvb录制《今晚不设防》节目时，更是公然在电视节目里抽烟喝酒。后世甚至流传着他的舌头对酒有特殊的敏感，这也正是他能创作出“人头马一开，好事自然来”这样经典的广告语的原因所在。
可是谁能想得到黄霑的酒量竟然这么浅，这还没和半斤呢！
郁闷之中的戈文只得任命的结了账，然后搀着这位已经不省人事的中年大叔上了的士，将其拉回半岛酒店。
一日的行程不得不就此打断。
醒来之后的黄霑非常的不好意思，两人毕竟才是初识，他就出了这么大的丑，想来必定给戈文留下了极其差的印象。而且黄霑清楚自己酒品并不好，曾喝醉后当众脱衣服，只穿着内衣裤招摇；更有一次酒醉后，冲着向自己打招呼的成龙撒尿，还差点挨了成龙一顿胖揍。
所以没和戈文说几句话，黄霑就羞愧而走，就连那张他之前视之如命的《柏林之声》都忘记带了。
只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戈文矗立原地。
这可真是个妙人！
……
……
这是昨天的，今天的还在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