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黑板上的那几个大字,台下的所有人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便是坐在主席台一侧的老师们也都有些愕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们自然知道戈文写着几个字不是在讽刺在场的众人,可是这几个字难道真的是他演讲稿的题目?杭建不是说今天戈文演讲的题目是有关文学创作的吗?想到这里老师们都齐刷刷的朝杭建看了过去,然后就看到杭建一脸阴郁的表情。
杭建的心情自然不是很爽了,好不容易等到这小子开始演讲了,没想到他竟然做出这么出人意表的事情来,这样的行为又和那《新周晚报》哗众取宠的做法有什么区别。此时此刻,杭建终于怀疑自己邀请戈文来演讲的决定是不是做错了。
这小子实在是太能折腾了!
看到戈文的那几个字,苏步青却是点了点头,其他人将注意的焦点放在了那几个字代表的意义上,而苏步青却注意到戈文的这几个字龙飞凤舞很有气势。他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好奇,与此同时在心中产生了一种期待的情绪。
接下来你会怎么做呢?
台下一片哗然,戈文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他放下手,退后几步,歪着头看了看自己写下的那几个字,发现这几个字的模样还算可以时,才点了点头,返身走回到演讲台前。
顺手将手中的粉笔丢在演讲台上,拍了拍手,然后抬头看着台下议论纷纷的观众,若无其事的说道:“这个世界自始至终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像我这样的人,一种是不像我这样的人,而我就是一头特立独行的猪。”
呃……竟然有人把自己比作一头猪?!台下的所有人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我不知道你们喂过猪喂过牛没有?猪啊牛啊这种动物其实是很聪明,就算是没有人去喂它,它也完全知道该怎样生活。它们会自由自在地闲逛,饥则食渴则饮,春天来临时还要谈谈爱情……”
听到戈文说的风趣,很多人都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可是自从有了人以后,每一头牛和每一口猪的生活都有了主题。就它们中的大多数而言,这种生活主题是很悲惨的:前者的主题是干活,后者的主题是长肉。”
“原来,你就想长肉啊!”已经开始平静下来的大厅里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然后这个声音附近就掀起一阵压抑的哄笑声。
戈文不为所动,依然平静的说着:
“有极少数的猪和牛,它们的生活另有安排。以猪为例,种猪和母猪除了吃,还有别的事可干。就我所知,它们对这些安排也不大喜欢。种猪的任务是交配,换言之,我们的政策准许它当个花花公子。但是疲惫的种猪往往摆出一种肉猪(肉猪是阉过的)才有的正人君子架势,死活不肯跳到母猪背上去。母猪的任务是生崽儿,但有些母猪却要把猪崽儿吃掉。总的来说,人的安排使猪痛苦不堪。但它们还是接受了:猪总是猪啊。”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复旦大学的学生以及其他高校的学生,对于演讲他们自然不会陌生。在大学生涯里他们不知道听过了多少次讲座,见识过多少中国各方面的翘楚。演讲者像庄周那样用故事来演绎他们思想的手段,他们自然不会陌生。
可是戈文似乎有点不一样。不同于复旦大学演讲台上其他演讲者的诚恳和曲高和寡,戈文似乎并没有一点点身为演讲者应该有的庄严和循循教诲的模样。他就那么平静的闲聊着一件看似很粗鄙的事情,就像是平时在宿舍里面和几个光着膀子的室友一起侃大山一样,自然而闲适。
渐渐的,那些低声的说笑消失了,所有人都很新奇的注意听着大厅音响里传出来的戈文的话语。
“对生活做种种设置是人特有的品性。不光是设置动物,也设置自己。我们知道,在古希腊有个斯巴达,那里的生活被设置得了无生趣,其目的就是要使男人成为亡命战士,使女人成为生育机器,前者像些斗鸡,后者像些母猪。这两类动物是很特别的,但我以为,它们肯定不喜欢自己的生活。但不喜欢又能怎么样?人也好,动物也罢,都很难改变自己的命运。”
戈文终于将话题带入了正题:
“以下谈到的一只猪有些与众不同。这只猪是知青们喂养的,从名分上说,它是肉猪,但长得又黑又瘦,两眼炯炯有光。这家伙像山羊一样敏捷,一米高的猪栏一跳就过;它还能跳上猪圈的房顶,这一点又像是猫――所以它总是到处游逛,根本就不在圈里呆着。
……
吃饱了以后,它就跳上房顶去晒太阳,或者模仿各种声音。它会学汽车响、拖拉机响,学得都很像;有时整天不见踪影,我估计它到附近的村寨里找母猪去了。
总而言之,所有喂过猪的人都喜欢它,喜欢它特立独行的派头儿,还说它活得潇洒。我对它则不只是喜欢,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牛逼的一头猪,所以我尊敬它,还把它叫做“猪兄”。这位猪兄会模仿各种声音。我想它也学过人说话,但没有学会――假如学会了,我们就可以做倾心之谈。但这不能怪它。人和猪的音色差得太远了。
……
后来,猪兄学会了汽笛叫,这个本领给它招来了麻烦。
我们那里有座糖厂,中午要鸣一次汽笛,让工人换班。我们那里的知青们下地干活时,听见这次汽笛响就收工回来。而我的猪兄每天上午十点钟总要跳到房上学汽笛,地里的人听见它叫就回来――这可比糖厂鸣笛早了一个半小时。
坦白地说,这不能全怪猪兄,它毕竟不是锅炉,叫起来和汽笛还有些区别,但知青们却硬说听不出来。
领导上因此开了一个会,把猪兄定成了破坏春耕的坏分子,要对它采取专政手段。一开始我并不为它担忧――因为假如专政是指绳索和杀猪刀的话,那是一点门都没有的。以前的领导也不是没试过,一百人也逮不住它。狗也没用:猪兄跑起来像颗鱼雷,能把狗撞出一丈开外。
谁知这回是动了真格的,指导员带了二十几个人,手拿五四式手枪;副指导员带了十几人,手持看青的火枪,分两路在猪场外的空地上兜捕它。
这就使我陷入了内心的矛盾:按我和它的交情,我该舞起两把杀猪刀冲出去,和它并肩战斗,但我又觉得这样做太过惊世骇俗――它毕竟是只猪啊;还有一个理由,我不敢对抗领导,我怀疑这才是问题之所在。总之,我在一边看着。
猪兄的镇定使我佩服之极:它很冷静地躲在手枪和火枪的连线之内,任凭人喊狗咬,不离那条线。这样,拿手枪的人开火就会把拿火枪的打死,反之亦然;两头同时开火,两头都会被打死。至于它,因为目标小,多半没事。就这样连兜了几个圈子,它找到了一个空子,一头撞出去了,跑得潇洒之极。
以后我在甘蔗地里还见过它一次,它长出了獠牙,还认识我,但已不容我走近了。这种冷淡使我痛心,但我也赞成它对心怀叵测的人保持距离。
在我有记忆的这二十多年来,除了这只猪,还没见过谁敢于如此无视对生活的设置。相反,我倒见过很多想要设置别人生活的人,还有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为这个缘故,我一直都怀念这只特立独行的猪。并在内心深处决定自己也要做一头这样特立独行的猪!”
等戈文讲述完那篇王小波的著名杂文后,现场一片宁静。
一个看似粗鄙的故事,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开始思考和反思了起来。
我拥有是那头猪的特立独行吗?这个疑问在很多人的心底深处慢慢的浮了上来。
想要潇洒快活地生活,就应要有勇气去挣脱一些不必要的束缚,坚持自己的想法。墨守成规、安于被“设置”的,最终只会是一群平常的猪,或交配或长肉或生崽而已。
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的所作所为都应该是特立独行的。可是世界上偏偏有那么多“好心人”,有那么多喜爱设置规则的人,把林林总总的东西灌输给我们,并且要我们严格遵守。于是,戴着镣铐的舞蹈开始了,一场悲剧开始上演。于是,当初的棱角被渐渐磨平,当初的锋芒渐渐挫钝。于是,芸芸众生就像江畔的鹅卵石,麻木着,圆滑着,迟钝着。
当第一个掌声非常突兀的在礼堂里响起来的时候,很多人都很迷茫的顺着声音的来源看了过去,然后他们就看到一个满脸微笑白发苍苍的老头子――那个人是苏步青。
戈文自然认识苏步青,看到苏步青向自己鼓掌示意,戈文带着一点矜持带着一点腼腆的微笑着点了点头。
既然已经讲完了这个特立独行的猪的故事,那接下来就要开始自己蓄谋已久的暴风骤雨般的责难了,到时候,苏老先生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发自肺腑的为自己鼓掌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了。
可是不管怎样,正是苏步青老先生开明的胸襟以及复旦大学广博的教育制度让他能够登上这个舞台,能够将自己的思想灌输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只此一点,自己就发自肺腑的对老先生以及这所学校有着衷心的尊重。
只是希望自己的辛苦不会白费啊!戈文在心底里也不敢确定自己能否实现预期的目标。
此时,礼堂里的掌声已经又一次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