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阵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不上阵又无言以对,妖道任天长陷于进退维谷的境地,着实有些头疼。 倘若换作脸皮厚的无赖之辈,这时候一声不吭溜掉也就是了。奈何,任天长在骨子里还是颇为看重自家的这张面皮。明火执仗的坏事他敢作敢当,这种下三烂的勾当则一向深为不齿。为此,在接到任嚣的符咒求援后,在丹阳城内的府邸踌躇了半日,任天长还是黑着老脸启程赶赴江州驰援。
打不过兴汉军那是能力问题,若是连个面都不露就跑掉,那就成了人品问题,任天长显见是并不打算叫旁人质疑自家人品不好。
最近几日,一日三餐和住宿都在城楼上解决的任嚣,乍一见了任天长的面,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当真是比看见了亲爹娘还来得亲热几分。
须发蓬乱的任嚣上前一把握住了任天长的手,说道:
“哎呀!您可算来了,若是再晚些时候,怕只能替在下收尸了。”
明知揽下了一桩天大的麻烦事,搞不好还得跟林旭那些地祇撞上,一味阴沉着面孔的任天长也不多说什么,开门见山地问道:
“贫道在路上耽搁些时间,不妨事吧?”
溺水之人连一根稻草都不会放过,何况任嚣的处境比溺水者还要凶险得多,他现在是一心指望着任天长了,连声说道:
“您既然到了那便一切大好,不妨事,不妨事。”
闻听此言,任天长微微点头,随即转身看了看城外兴汉军扎下连绵十数里的营寨。不经意间,他回想起前番在鄂州狼狈脱身的经历,少不得又要重温旧梦,而今任天长的心情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这时,任嚣望见了任天长阴晴不定的面色,试探着询问说道:
“道长可否施法延缓敌军攻城?前日本将已遣使星夜兼程求援,目下算一算时日也该到了豫章,再有三五日光景,吴侯便能回师援救江州。唉,敌军势大,我怕坚持不到那时啊!”
吃一堑长一智,跟兴汉军为敌的过程中,任天长已吃过一回大亏。这次他是学精了,索性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手抚着近来特意蓄起的一撮胡须,说道:
“贫道不敢保证成功,也可勉力一试。”
“那某便拜托道长了。”
在兴汉军背后有神祇相助,任天长对此心知肚明,身为一名修行者,他同样清楚神祇不能轻易干涉人间事务的顾虑,此中因果不容易消受。
兵临城下,硬要阻止神祇插手不太现实,只能借力打力,任天长私心里觉得将阻力保持在人力难以抵挡,而非人力不可抵挡的界限之下,那些顾虑重重的神祇投鼠忌器一定不会出手干预。反正任嚣也不求取胜败敌,只想拖延一下时间而已,这个要求算不得过份。如今要达到这个目的,施展些许龌龊手段,这对憋了一肚子坏水的妖道任天长,的确是太过小儿科的把戏。
任天长抵达江州,翌日江面上刮起了七八级的大风,浑浊翻卷的白浪不住拍打着江岸,势若奔马十分骇人。
那些大型战船还能勉强维持出航,诸如走轲、先登和赤马之类的小舟可不敢与老天爷对着干,清一色躲在港口里避风浪。既然天公不肯作美,兴汉军也只能选择不战,期待天气好转。等了一天之后,大风停了,天气突变,下起了如注豪雨,江水也猛涨了足有半尺。水势骤然变化,加之雨势急促导致视野不良,不要说小船,大船航行也得格外当心了,结果还是不能出战。
到了第三天,泛着乳白色的浓稠雾气横亘在宽阔江面之上。尽管不能说夸张到伸手不见五指,但是江水之下隐藏的那些沙洲和礁石之类的障碍物,水手们用肉眼已是难以分辨。
平心而论,上述三种异常天气都没超出常人能够理解的范畴,只是凑在一块连续出现,令得兴汉军只能对着貌似触手可及的江州城望洋兴叹。
没等幕后黑手林旭想清楚是否要出手,在他犹豫的当口,南边吴侯祝重发已经火急火燎地开进过来。吴军的十万之众也抵达了湖口附近,驻扎营寨与兴汉军隔江水相望,双方形成了对峙局面。
“小和尚……你果然不是久居池中之物啊!”
念叨这么一句也听不出是感慨还是失落的话,林旭和大江龙君敖平降下了云头就近观察吴军大营。兴汉军提早下江南是由林旭提议的,他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这一回照旧在暗中跟随兴汉军行动。
大军出动,万众一心,激荡的军心士气在空中凝结成云气,好似旌旗又像刀斧。
目睹此情此景,饶是从不知什么叫担惊受怕的大江龙君敖平,祂声音颤抖着说道:
“林兄,咱们还是先在一旁看看风色再说吧!最好陈凉自己解决祝重发,你我皆是神祇,这人道因果不好沾染哪!”
出身于东海龙族的敖平是个不打折扣的纨绔子弟,天生性好渔色,不过也谈不到不学无术,起码敖平的见识和眼光都比起一般地祇强得多。不管再怎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龙族也是鳞甲之长,类似于人道和神道中比较隐秘的状况,敖平每一样都知道得不少。此刻祂打起退堂鼓,绝不是因为缺乏勇气临阵退缩。江湖混老了,胆子变小了。知道的内幕消息越多越全面,行动起来胆子总归是越来越小,无知者才能无畏呀!
闻声,林旭呵呵一笑,他拍了拍敖平的肩头,鼓励说道:
“事已至此,到了咱们该出手的时候,想躲也躲不过的。稍安勿躁,且看他们如何过招吧!。”
时代演进到新旧交替,风起云涌的变革转折点之时,天地气运都会迸发出至为绚烂的火花,那些英雄人物作为时代骄子由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单就目下的情形来说,陈凉无疑是个英雄,祝重发当然也是个英雄。英雄固然可以惜英雄,不过他们无法和平共处,因为这天下虽大,对于心胸包容天地的英雄来说,水池子还是太浅了。
假如按照以林旭为代表的现代人观点来分析,这些一时之选的英雄豪杰,只不过是天道点中的备选者。像是培养蛊虫一般被天道丢在一块,任由着他们彼此残杀吞噬,直至决出最终胜利者,未必是最强大的,但一定是最适应当前环境的幸运儿。
作为获胜者奖品的皇帝宝座只有一个,参与竞争者却多得很,无论谁想要笑到最后都不是一桩轻而易举的小事。
诸侯们既要斗智斗勇,而且也要比拼各自的运气和机缘,同为一代豪杰人物,无论谁胜谁负都不值得意外。这一点也正是后来的人们在闲暇时候,特别钟意对过往历史炒冷饭的原因所在,即便剥去那些或是经过人为篡改,或是其他原因造成的疏漏误读。一个大时代波澜壮阔的历史进程,不确定性仍然要比确定因素多得多
江州城外兴汉军大营中军帐
“末将不才,愿请命为先锋,试探敌军虚实。”
苗仁辅拱手上前,声如洪钟地请战之词着实是令人侧目。人尽皆知,这位虎贲中郎将苗仁辅与水军大都督司徒雅面和心不合,几有冰炭不同炉之叹。究其原因,既有苗仁辅被某人阴谋暗算的积年旧怨,当然也不排除某人官位被司徒雅压着升不上去的心病所致。除此之外,陈凉大概也不希望手下的大将们关系过于亲密。总而言之,在种种因素促成之下,苗仁辅每次逮到机会总不免跟司徒雅别一别苗头,这次攻打江州也不例外。
司徒雅贵为兴汉军的水军大都督,先锋踏阵这种战术任务他是不可能出来争抢的,闻声也只得悻悻地瞪了苗仁辅两眼。
原本先锋大将之职非苗仁辅莫属,谁也不曾料想到半路上又杀出个程咬金。被人视为淡漠名利的鲜于闵突然出列,他插言说道:
“苗将军此言差矣,在下自从效力主公麾下,迄今尚未有所建树,正待为主公出力之时,此番怎么算也该轮到在下了吧!”
鲜于闵的话音未落,打从旁边又跳出来了陈忠,这位陈氏宗族子弟瞥了一眼其他竞争者,自信满满地说道:
“这可不成啊!我们陈氏诸将也不是摆设,这先锋官是一定要由我们来当。”
一如既往地,兴汉军中的所有矛盾最后都会被推到陈凉面前仲裁,害得他左右为难。垂头思考了一会,陈凉像是无可奈何般摊开双手,说道:
“你们都说要出战?那好,每人各领一支令箭,战后以斩首数目计输赢,多者拜为先锋官。”
“麾下遵命!末将得令!主公英明!”
樯橹接连如城壁,帆索悠然若浮云。甲板上的战楼高起数层,规模堪比水上要塞的楼船,体型庞大凶悍的斗舰,坚实牢固长于冲锋陷阵的艨艟,轻巧灵活的先登和走轲。这些千百年来沿袭的传统.战船,在兴汉军水师中仍然占据着主流地位,这些船只是靠缴获秦军水师所得。如果说全部战船是十成的话,这些老面孔少说也占了九成五以上。
在陈凉起兵后,以龟船为代表的新式战船兴建数量相当有限。说到底,造船这活计不像一般人家打几件家具,随便弄来了什么木板都能凑合着用,开销高低且不说,光是为了满足造船所需的要求那就不是一桩好办的差事。
一般情况下,对船材的标准首先是要坚硬耐腐,一棵树木被砍伐下来,需要放置在避光通风的环境中自然风干一年以上。等到木材当中的含水量降到相当低的时候,用来造船才能保证造出一艘坚实耐用的船只,在材料方面,民船和战船也是一样道理。贸然以湿度超标的新鲜木材为原料,这种蹩脚的劣质品下水后,大概用不了几年功夫就会霉变烂成一堆废柴,到时候连烧火都不中用了。
争夺此战先锋的职位,苗仁辅、鲜于闵和陈氏诸将三波人马相继在水师中,挑选出了他们认为合用的战船,旋即扬帆起航杀奔对面的江州而去,一场决定生死成败的宿命之战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