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朴素的心里,隐隐约约的有一种细微的陌生的感觉在膨胀。这种感觉就象春天田埂上的嫩芽,纤细,脆弱而又顽强:
“要出人头地!”他一点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什么时候有的?是从哪里漂移来的?既不是从书本里读到的,也不是生活中有人引导他。这颗精神的种子究竟是怎样发芽的?也许,是岛上五个年头培育的?也许是昨夜书记和他谈话时播下的?无论如何,这个想法已经在朴素的心里扎根了。
精神的种子一旦发芽,就无法扼杀了。
实际上,理由非常简单。朴素觉得这五个年头所有的一切太平凡了,行动统一太整齐了,生活单调太乏味了。青春的时光象无穷无尽,潮起潮落的长江水,象一望无际的,没有高低粗细的芦苇,象铺满大地的,没有价值差异的金黄色的油菜花,象海滩上数不尽的,被黄泥淹埋的贝壳十几万的知青形同十几万只候鸟,一样的啼鸣,一样的饥渴,一样的哀嚎,一样无力的翅膀,一样幽暗深埋的忧伤,一样人前强作的笑容
朴素不愿意永远这样只是其中之一十几万分之一。他希望比别人高一点,哪怕高一厘米也好:他争取比别人比多一点,哪怕多一寸也好。至于高的那一点是什么?多的那一点又是什么?在朴素的心里是不清晰的,是朦胧的,是时隐时现的
“对!就许这个愿!”
朴素闭上眼睛,两手相握,面俯大地那是母亲教他的。
“我要出人头地!!”他在心里一遍一遍的默念着,声音从响到轻,慢慢从口中隐没在心里。
远处,江水的涛声突然发出呜咽的轰鸣,脚下的大地也似乎微微颤抖了几下朴素惊鄂仰起脸,停止了默念。
是的。一定是大地听见了朴素的许愿,并且承诺了朴素的愿望。
正如朴凡问天时,天空的沉思是人间的二十年,大地的承诺的一刹那也是人间二十年。二十年后,朴素真的出人头地了。他不是比别人高一厘米和多一寸,而是高的很多,多的很多。然而,也正是他这个“出人头地”的愿望,让他无情的对待人生,也无情的对待自己,最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只是,在这个春日的下午的阳光里,朴素根本无法想象到,命运给了他多么神奇,多么 幸运,而又多么痛苦和悲伤的行程,并且,让他生命结束前的瞬间,精神又回到了这个春日的崇明岛的午后。以至让他在清醒的悔恨之中,宁愿去做无穷无尽的,潮起潮落的江水里的一滴,去做一望无边的没有高低细粗之分的芦苇丛中的一株,去做铺满大地的没有价值差异金黄色油菜花中的一朵,去做沙滩上数不尽的被黄泥掩埋的贝壳中的一片人生往往如此:当时认为最幸运的一步,总会变成最悲惨的一步。假如,他没有被挑去培训做大使的厨师?而留在岛上,他就不会有出人头地的愿望。没有这个愿望,他就会和所有的 知青一样无声无息。那么,他就会一生平安,虽然贫穷,但是,他能够活到白发苍苍,而又儿女满堂。
可是,“假如”这两个字,是世界上最难理解,最难解释的两个字。
直到死亡,朴素虽然后悔,但他最终也没懂得:他的结局是因为,他的愿望是无穷无尽的,而他的人生是有穷有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