郇元国和他的私生子(2)
作者:零下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511

“啊――我,”

黎玉咽了咽干枯冒烟的嗓子,努力镇定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郇元国,通常都应该称呼“领导”或者“导师”,但他叫不出口,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象小战士一样称郇元国为“首长”。他这是自己的父亲啊!黎玉干脆什么也不称呼的说道:

“我只有一件事,有一个人快要死了,她让我把一样东西交给你。她说,一定要亲自当面交到你的手里,所以我才等了你三天三夜,在这别墅外面。”

据说,人类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之间,从出生到老死,身体里都会发出一种神秘的无法察觉的信息,在彼此间传递着。这种信息是世界上任何物质也阻拦不住的。

一生从容,经历深广,阅人无数的郇元国,竟然让这位来之内蒙草原的年轻人,搞的心神不宁,目光晕眩。

“什么东西?是谁让你送来的。”郇元国惴惴不安的问道。

黎玉没有回答,弯下腰从自己携带的旅行包里,取出了一只蓝底白点花布的小包袱,双手捧着递给郇元国。

郇元国用微微颤抖的手接过包袱:一块已经洗得很旧的蓝底白点花布的包袱?

郇元国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这块花布?很眼熟的,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也双手捧着小包袱,慢慢地走到那张巨大的办公室宽桌前。他的目光很疑惑,动作很缓慢,迟迟没有伸手去解开包裹的结。他有点不敢,他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从来也没有惧怕过不幸与灾难的他,在这一刻,突然变得胆却了。一种强烈的感觉掠袭过他的心头:这个包袱里肯定裹藏着和他生命有着某种关联的东西

此时,秋光站起身来,发亮眼睛也紧紧盯着桌上的包袱。

最终,郇元国颤抖的手还是缓缓解开包袱。

包袱里面是一件旧衬衣和一条旧短裤,还有一张大照片和一张小照片!

衬衣和短裤都是那种年代久远的,农村手织的纯白棉布做的。衬衣的衣领,袖口和双肩都打着补丁,短裤的腰间也已经磨破,露出松紧带照片,一张很小的,发黄的,是文 革期间常用的报名照片,比拇指甲稍稍大一点,那张大的是依照小照片放大的:大小两张照片上都是一个年轻的女青年头像,农村姑娘,扎着小辫,圆圆的脸,亮亮的眼,羞涩的微笑

衬衣!短裤!照片!

秋光忍不住迈步走到桌前,先拿起照片仔细端详――

做了一辈子人事工作的秋光,对人的头像更敏感,更有辨别能力,他比郇元国更迅速地认出了照片上的人,情禁不止地,语不连贯地失声叫了起来:

“是红莲,是红莲!老郇,你快看啊,没错,是红莲----罗山,团泊洼农场”

衬衣,短裤,照片,还有秋光的话,象一把锋利无比的斧子劈开尘封记忆的铁索,心底深处埋藏了三十年的往事,象电影蒙太奇镜头一般,在郇元国的脑海中拼命地,不断地跳跃,最后定格在女青年的脸上:红莲!黎红莲!――没错,真的是她!衬衣是自己的,短裤也是自己的,是二十八年前在团泊洼农场穿的,临离开农场的那天清晨,走出红莲家里的时候,没来得及穿走――洗了,没晾干。

“这是----哪里来的?你――”郇元国抬起头望着黎玉,几乎是惊慌的,迫不及待的问道。

“是妈妈妈妈让我交给你的。”黎玉眼里全是泪水。

“她?她是你妈妈?”

黎玉沉重的点了点头。

“你是,你是我――”郇元国好象突然明白了什么,但是下面的话,他不敢说。他简直不敢想像这是真的,眼前的年轻人竟然是自己的儿子!

黎玉依然沉重的点了点头。

天啊!我的天啊!郇元国差点叫出声来。他真的被彻底惊呆了。他觉得:晴天霹雳般的幸福,在他的头顶上轰然炸开了!

“儿子?!你真是我儿子?真的吗?真的吗?天啊,是在惩罚与我,还是在恩赐于我”

郇元国两眼直楞楞的盯着黎玉,自言自语声音在颤抖之中,变得沙哑,苍老,细微,无力,细若游丝,象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听到郇元国苍老幽咽,悲喜交加的话语,黎玉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满腔悲痛,扑通一下跪倒在郇元国的膝下,如山般积压在心中二十八年的,日日夜夜想呼唤的两个字:“父亲――”,就在呼喊出的一瞬间,竟然哽咽在喉,无力吐出声来,刚才强忍住的泪水一下子涌满脸庞,又哗哗啦啦的纷落在脚下的地毯上。

郇元国也慢慢地曲弯下身子,与黎玉对面相跪,用满是苍苍白发的脑袋抵住黎玉黑发浓密的脑袋,他又伸出手把黎玉抱在怀里,老泪纵横,象个孩子似地嘴唇蠕动,呜咽饮泣

两人这般好久好久。

秋光也呆呆得站在一旁看着,好久好久,自不觉得也感动地泪水满眶。

窗外,已是华灯与星光齐亮,秋夜的凉风掠过枫树叶梢,一阵一阵吹进窗来。

晚上,郇元国让厨师做了一大桌菜,拿出了珍藏多年的茅台酒――还是他当地质部长时,邓 小 平亲自派人给他送来的,祝贺他领导的勘探队,在我国近海海洋地质构造中发现一个大型优质高产油气田,他在橱里放了快二十年了。今天,他要把最好的酒拿出来,要和儿子一起尽情喝光喝尽――这是他一生从未做过的事情。

“儿子!”这世界上难道还有比一个古稀老人得到一个儿子――亲生的儿子更幸福的事情吗?没有,绝对没有。郇元国把秋光强行留住,还把秘书、警卫员、厨师全部叫上桌,他要和所有的人分享他的幸福。

对郇元国来说,根本不用去做什么DNA之类的检验――他最清楚,也永远不会忘记,二十八年前自己做过的事情;还有黎玉这张脸,和自己就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还有,也是最重要最重要的,在黎红莲那颗质朴纯洁的心海字典里,绝对不会有“欺骗”两个字。

秋光也很清楚,郇元国的这个私生的儿子是怎么来的?只有他知道,当年郇元国与红莲在草屋里的爱情是如何燃烧的。他还字字句句的记得一件事:那年,朴凡为他和郇元国送来一军帽鸡蛋,晚上一起在草屋里吃饭,正好红莲杀了一只鸡给他们下酒。吃完饭,朴凡突然问:“老郇,怎么没有见到鸡腿啊?这是一只不长腿的鸡吗?”当时自己大笑着说:“红莲家的鸡都是不长腿的。”比朴凡大两岁的红莲,在一旁脸羞得红红的:每次杀鸡,两只鸡腿她都要悄悄藏起来,单独留给郇元国吃。

秋光真的替郇元国高兴。孩子――是他的这位老友在这个世界上最羡慕最嫉妒别人的东西。对郇元国来说,名誉,地位,知识,财富,他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儿子或者一个女儿,真好,老天爷突然给了郇元国一个儿子。他愿意好好的分享郇元国这份自天而降的幸福――秋光当晚喝醉了。

在这个普通的北京秋夜,在这宁静特殊的枫林别墅里,发生了一段让人心疼,心酸,心喜,心悲的,不堪回首的父子相认的故事,也即将惊爆出一个震动政坛的新闻――一个老**员,一位副委员长,竟然会有一个私生子。这意味着什么?对于高级领导人的威信,又意味着什么?几乎所有的人都很清楚。当然,郇元国的心里更清楚。

夜深黑如梦,枫树叶如泣!

微微醉意的郇元国把黎玉叫到跟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打量着黎玉。他越看越觉得黎玉象自己,脸象,身体也象,魁悟高大,粗犷有力,活脱脱的一个年轻时代的郇元国。

“孩子,把这些年里,你,你妈妈是怎么过的,告诉爸爸,越详细越好。”郇元国几乎是用央求的口吻说道。

“我能抽烟吗?”黎玉想叫“爸爸”,但他还不习惯。

郇元国取来了一条国家领导人才有资格享用的‘中华特供’香烟递给黎玉。黎玉接过来放在桌上,没有打开,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内蒙古产的烟,这种烟很冲很有劲。他点着后狠狠地猛吸口――象草原牧民那样吸烟,深深地吸如,再尽情的吐出浓浓长长的烟雾。

郇元国很喜欢黎玉男子汉的气质。

黎玉吸完了两枝烟后,他抬起头,目光悲怆而又冰凉,用略带一点嘶哑的嗓音讲述他,还有世界上最可怜的母亲――他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为了苦难的,善良的,痴情的母亲悲惨一生,他曾经打算根本不能原谅郇元国――权高位重的,忘恩负义的,自己的身生父亲。这二十八年里,他和母亲是何等艰辛,何等苦难,何等悲惨啊!岂是用语言和泪水能够洗清,能够冲刷过去的

黎玉的叙述和郇元国的回忆,交织成一副又一副往事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