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生活中,最少的总是心想事成;最多的莫过于事与愿违。我们得到的往往不是我们所期望的结果,总会得到我们所最不期望得到的结果。
朴素电话里没有说出的事情,不幸被朴凡“思”中了。
冬日的夜,是寒冷而又漆黑的.大年的初一的夜晚,是个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夜晚,只有几声稀稀落落的,时响时无的鞭炮声隔墙可闻。还有,黑色的天幕中偶然划过几束摇曳的,闪亮着五彩颜色的焰花,在高楼的缝隙与秃了叶子的树梢顶无声地绽放
静谧的海蓝花园,朴凡与白薇在这里买房同居。
此时,白薇正坐在客厅的电脑前,忙着给朋友发邮件和聊天,还有,年初一她也不忘使劲地推销自己设计的服装产品.过年也不闲着,想赚钱都想的不亦乐乎。
只有这个时候,才是朴凡最安宁,最太平的时候。
朴凡坐在书房桌前的竹藤椅上,藤椅上铺着厚厚的,雪白的羊皮垫子,椅把上放着的琉璃烟缸里,散乱的横躺着几只焦黄的烟蒂。他的双手托着后脑勺,仰头微闭双目,注视着书架上的音响――音响的收音机指针旋停在调频九三点六兆赫――九点马上到了。
朴凡正等待布谷鸟的声音和她的《经典时刻》节目一起来到――在这大年初一的夜里。
晚饭后,朴凡开车送白薇的父母回家。在回来的路上,又接到朴素打来的电话。朴素在电话里说:
“呵呵我刚听完布谷鸟主持的《经典时刻》节目的录音带。不错,一个很不错的节目,主持人的名字也很经典――布谷鸟,呵呵,呵呵!”
当时,朴凡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拿着电话听,怎么觉得朴素是在奸笑啊!
“好,很好!一只名符其实的布谷鸟,她的嗓音更经典。小凡啊,你们电台真有宝贝啊!不是谁都能慧眼识宝的,只有懂欣赏,有修养,有生活阅历的人才能听得出来的。我们的市世伦长得一对好耳朵啊,他听得懂,小凡,我敢肯定,苏世伦是迷上了布谷鸟那个娘们儿的声音,而不是迷上她那个人。”
朴素的话让朴凡心里忐忑不安,思绪乱如麻团。他把车也开得忽快忽慢,忽左忽右,让坐在一旁的白薇不断发出一声高一声低的尖叫声。
一方面,朴凡为一个代理市长通过收听广播,而迷上一个女主持人的声音,而感到万分惊讶――这是他二十多年历经官场,商场,国内,国外,都从未听说过的新鲜事,如果真有如此“柏拉图”式的情感,管它是婚内还是婚外,还真得是一段官场佳话和美谈;另一方面,他绝不会相信,一个高官与女主持人之间的爱慕,只是简简单单地,清清白白地,干干净净地停留“声音”这个精神层面上的。如此纯洁迷人,美妙动听的故事即便出现,也可算是一桩现代新官场的典型的怪事。
最后,朴素在电话中还专门叮嘱了一句:
“小凡,我想让你帮个忙。你去帮苏世伦上上课,他实际上是个大音盲。豆芽菜,走楼梯,他看不懂,睁眼瞎;古典音乐,交响曲,他不知道门在哪里,他也就是个听听民歌小曲的水平。要与布谷鸟沟通,是需要有这方面水平的,上课时间我会让金秘书安排,剩下的事你就别管了。”
朴素说的“豆芽菜,走楼梯”,指的是五线谱。
朴素的意思,在电话里已经表达的相当明确。这让朴凡的心里泛起丝丝厌恶和反感。哥哥的做法,简直有点高级‘皮条客’的味道。尽管,这已经成为今日官场里经常使用的,行之有效的,最受欢迎的一条“相互关照”,“对拍马屁”的潜规则。
沉默间,朴凡突然觉得很奇怪,这是天意还是奇缘?多年来,他们兄弟俩在两条漫长的,不同轨迹的,平行的生活道路上行走着,极少有交汇点,没想到在布谷鸟――在这个平凡的女人身上,竟然会是一个交汇点?
朴素的电话,勾起一件隐藏在朴凡内心深处的,甜蜜而又骄傲的往事。
十多年前,朴凡离开程道义,离开办公厅,到浦江之声广播电台担任副台长,主管业务一摊。田静刚从大学毕业,来应聘电台的播音工作。那时只有二十三岁的田静,是一身素装,一脸羞涩,初涉人生,就如同一只刚从树上摘下来的青苹果。
田静不是毕业于北京广播学院――而在中国,从北京到上海,从沿海到内地,只要是有影响力的电台和电视台,出镜率高的,黄金时段的节目主持人和新闻播音员,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是从那里毕业的。新闻界早有一个比喻:北京广播学院的毕业生,在播音界里,如同军队里的黄浦军校和西点军校的毕业生,是正规军,是精英,是党的“嫡系喉舌”,而其它高等院校新闻系或者播音专业的毕业生,只能属于“保定讲武堂”之类的地方保安团性质的。因此,揣着上海师范大学播音系文凭的田静,只不过是数以百计前来应聘电台工作的大学生中平平凡凡的一个。
偏偏就是这个平平凡凡的,毫不起眼的田静,引起了一场争议。
在田静的现场应聘考试后,四位负责招聘工作的,富有多年经验的老播音员的看法不一致:三位认为田静的声音过于柔弱,过于纤细,缺乏力度和感染力。而另一位年纪大的,在电台最能体现影响力的播音顾问却坚持认为,田静的嗓音非常特殊,必须极其认真地,仔细地,耐心地去听,就会发现里面有一种与众不同的质感,柔弱里含有弹性,纤细中蕴藏着共鸣
三对一,本来可以否决田静的应聘要求,但是,出于对那位老播音顾问的尊重,在争执不下之余,便交给了朴凡裁定。
听完了田静的考试录音,又仔细地斟酌了双方的意见后,朴凡决定亲自面试。
田静坐在朴凡面前,非常紧张――她很想知道朴凡是谁?她已经感觉到对她的录取与否定有不同的看法。当听到带她进来的工作人员,用奇异的,恭敬的口吻对她说:你有戏了,台长要亲自面试你。田静觉得,说话的人那个神情,就好象自己是通过什么重要人物的关系开后门来应聘的。
朴凡没有用常规的考试方法面试田静。他知道,那些老播音员的专业和实际的经验,远远都在自己的水平之上,他要做的事就是:听听她说话,多听听她说话,然后决定眼前这个女大学生,凭她的嗓音是否能留在浦江之声电台做一个播音员?
朴凡决定用聊家常的方式面试。
开始之时,田静回答朴凡的问话――简单而又随意的问话,诸如,家住哪里啊?有几口人啊?学校学的专业课目都有哪些?自己平时的兴趣爱好是什么?等等,等等。田静望着朴凡那张年轻的,威严深沉的“台长之脸”――那是电台里的记者,编辑,播音员在私下里给他起外号,田静回答的又结巴,又颤音。随着朴凡的口吻变得越来越亲切和蔼,田静的回答也变得通畅流利,而且面带微笑,嗓音舒展自然了
凭着对音乐的多年爱好和熏陶,朴凡敏锐和清晰地捕捉到了,田静的声音确实如同老顾问讲得那样,有种与众不同的,时隐时现的,犹如小提琴中音区才具有的那种婉约回荡的音域质感。这个音域独特的质感,常常会被人忽视。因为,人们总是把注意力放在小提琴高音区那明亮灿烂的金属般颤抖的音域上,或者把注意力集中在大提琴那深沉宽厚的音域里。朴凡明白,负责招聘的四位老播音员都没错,前三位是从新闻播音的角度――严格的说,是遵守几十年一贯的,书本式的要求来听田静的嗓音。的确,田静的嗓音完全不符合新闻的播音条件。老顾问听到了田静嗓音的特殊性和独具的美感,但他不知道该怎么使用。这恰恰是朴凡在电台工作一段时期经常思考的:必须让广播节目多样化、性格化和类别化。那种一打开收音机就听到:无论是播报新闻还是谈话,只要激昂慷慨的,声音雄壮的,肯定是“*”,无论是播放社论还是寻人启事都一样;只要是娇滴滴的,软绵绵的,肯定是“国 军”,无论是战况报道还是介绍新歌都一样那样让人听了几十年的模式既滑稽又可笑,更不是今天的生活所需要的。
谈话时间不长,朴凡就已经大胆确定,在田静的嗓音里有一种音乐的美感,而且是一种古典音乐的美感,只是还很单薄,还很飘忽和很微弱,如果放弃,就会永远失去,如果抓住,并加以开掘培养,就能让其变得厚实,变得长久和变得有力。一向自信的朴凡确认自己的判断力:他可以让田静独特的嗓音,不久就会成为音乐一部分――他要让田静去学习去做一个古典音乐节目的主持人。
朴凡站起身对脸色不安的,象在等待判决的田静说:
“你被录取了。抓紧去办手续来台里上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