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提蓝桥监狱里(12)
作者:零下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870

苏世伦在内心深处悄悄地长叹一声。@本章节孤独手打 www.ShouDa8.Com@

他不得不又一次的承认,陆建国对政治的解说,的确有着很高的艺术水平。他选择的词汇,总是象经过瞄准的子弹一样,能很准确地击中要害,而且又十分独到,形象和别致。

陆建国在乘胜追击:

“苏代市长,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是非常真心希望你能与我们合作。你别想得太多了,把事情想得太多的后果总是犹豫不决,举棋难定,总是在众多的结果中挑到最坏的结果。就象打麻将一样,耗费时间,千思百虑后的肯定是一张放炮的牌。最好的选择总是来自于最果断的选择。就权当是你的一次个人情感破裂吧,痛苦一阵,离婚,再重组家庭。说实在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的党内,现在是越来越集团化了,司法的砝码也越来越偏向于权势集团了,执法也越来越黑社会化了,个人是无法与之抗衡的。个人的政治道路上总是需要不断地选择,**也不例外啊!只会走一条道的人,那不是搞政治的人,那是人民公社社员赶集。我们**总是声称‘除了人民的利益,没有自己的利益’,那是典型的,明目张胆的,光天化日之下骗人的鬼话,实际上是,首先是党的的利益,然后才是人民的利益。人民的利益与党的利益不可能永远一致的,两者发生冲突的时候,当然是人民的利益必须让路,党的利益高于一切。我的话坦率吗?你同意吗?”

苏世伦点点头。他非常赞同陆建国这几句很有水平的话,自己也深有同感。

苏世伦想到:自己过去就是集团利益的受益者,现在又是集团利益的受害者。如果**只有人民的利益,自己就不会坐在这里,正因为**只有自己的利益,我苏世伦才必定会坐在这里。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好抱怨和遗憾的,这就是一个利益集团战胜另一个利益集团的结果。自己也曾经许多次地享受过那种战胜者的自豪和成果。手段重要吗?一点也不重要!

苏世伦此刻的心情越来越矛盾,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困惑,也越来越心动。

“我需要冷静思考。我不能现在回答你。”他陆建国说。

陆建国满脸得意地微笑着,声音轻柔而又流畅:

“当然,那当然,对于这点,我非常非常地理解。要是三言两语就改变自己,就不是你苏世论了。你苏世伦从来就是一个情烈似火,义重如山的男人。对别人,这只是轻而易举地拨弄一下算盘珠,计算一下利益多少的举动,对你,却需要百倍的勇气和胆识,需要百倍的时间来考虑和思量。[手打吧(www.shouda8。com) 疯子手打]不急,不急,我们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可以等到冰化雪溶,百花齐放,一起迎接春天――我们共有的政治春天。对了,今后如有什么需要吩咐的,请随时通知这里的任何人,他们会照办的。只要你和我们站在一起,你就是这栋小楼的主人,而不是这栋小楼的客人。那我就先告辞了!”

苏世伦没有起身。只是用目光送陆建国的轮廓很匀称的背影。

陆建国走到门口时,又慢慢地回过身来,用一种谆谆告诫的口吻再次叮嘱:

“苏代市长,请务必要相信我,务必要听我的劝告,做两全齐美的事,不要做两败具伤的事。好好想想,一思二思,三思再思。一切既简单又复杂,既容易又难办。想不通,则重若千斤,四面楚歌;想通了,则举手之劳,易如反掌。全在一念之差啊!”

说完,陆建国大步跨出小楼的黑沉沉的大门。

“一念之差,一念之差,一念之差”

苏世伦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重复着陆建国最后留下的这句话,整整一个下午和黄昏。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苏世伦几乎落入了斗争激烈,思维疯狂,撕心裂肺的深渊里。

小楼依然无言,雪花仍旧飘落,四周还在无边的寂静之中。而他,每日坐立不安,每夜噩梦缠身,甚至连一分钟也无法安宁。

坦率地说,对苏世伦的内心,陆建国的话不是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的。相反,却是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让他不停地,反复地,一遍一遍地去掂量,去品味,去琢磨,去衡量:

――继续回去当市长,并且去掉“代”字,对他的诱惑太大了,太大了。自己这几年所有的人事努力与拼命工作,不就是为了取掉那个“代”字,当一个名正言顺的市长吗?一个没有道德的,内心屈辱的市长,与一个正直的,骄傲的囚犯,哪一种生活对自己更有意义呢?更符合自己的性格?更能满足自己的道德感呢?更能体显自己的价值呢;

――自己没有做过没有道德的,内心屈辱的市长,也没有做过正直的,骄傲的囚犯。他无法回答自己。在市长与囚犯之间选择,并不是像陆建国所说的:“一念之差”,而是一个漫长的,痛苦的,冷峻的选择。这种选择是很坚难很坚难的,是很痛苦很痛苦的,是很无奈和无奈的。既不能凭感情去选择,也不能用理智去选择。选择市长的位置,就必然要有囚犯的心理,选择囚犯的身份,才能保持市长的荣誉;

――今天,自己面临的是更换老板,政治跳槽的重大选择。这种选择既是一种充满风险的危机,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不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机会。国民党员都可以成为**员,为什么自己不能在党内从这个圈子跳到那个圈子里去呢?跳圈子的**员还少吗?有的人一辈子都在不停地跳;

仅仅三个白天和三个黑夜,苏世伦的头发就花白了大半。

最最折磨他的神经的就是两个字:叛徒!

战争年代的军事和地下斗争上有叛徒,建设年代的政治和经济工作里有没有叛徒?美丽的爱情中总是荡漾着背叛的味道和气息,复杂的人际关系中不是也时时刻刻流动着背叛的圈套与陷阱吗?

实际上,苏世伦非常懂得,陆建国所说的“一念之差”,并不是信仰与信仰之间的转变,并不是主义与主义之间的更替,只是人际关系微微地,悄悄地调整一下――党内必须跟人啊,党的路线是靠人来执行的,不是用党章就可以指挥的。可是,他就是心里过不了这一关。他总觉得从感情和道德的角度来讲,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叛徒!

他几十次的站在二楼的窗前,望着冰雪复盖的大地,拼命地摇晃着灰白脑袋――他想要把脑中“叛徒”那两个字挤出来,再甩得远远的。他也想用陆建国所说的“战场起义”代替“叛徒”,来安慰自己,释然自己。但不知为什么,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点。

“叛徒”!“叛徒”!

这两个字像两块巨石一般沉重地堵在他的胸间,又像两条毒蛇一样把他的脑子缠绕得紧紧的,死死的,牢牢的,并且一点一点地啃噬着他的良心,咀嚼着他的灵魂

哈姆雷特痛苦的呻吟是“生存还是死亡,那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苏世伦痛苦的呻吟是“忠诚还是背叛,那是一个必须选择的问题――”

毫无疑问,从字面上来讲,叛徒就是背叛――背叛自己的诺言,背叛自己的情感,背叛自己曾经的行为苏世伦的心中,三天里陡然产生了许多许多关于背叛的联想。怎么会产生这些从来也不曾有过的联想?连他也感到很惊讶:

――有思想,有灵魂,有情感,就一定会有背叛。如果要找一个没有背叛的世界,那只有动物的世界,只有植物的世界,如鸳鸯,如企鹅,如火烈鸟,如雄师,如连理树,如含羞草今天的世界,就是一个背叛的世界,男人背叛男人,男人背叛女人,女人背叛女人,女人背叛男人;

――要象理解忠诚一样去理解背叛,要象对待忠诚一样去对待叛徒;

――人们从来不会歌唱和赞美背叛者,而且是极其仇视和痛恨叛徒。深受背叛之苦的人,个个都是痛不欲生,损失惨重,心头泣血但是,谁又能否认,背叛也是一种人生的选择啊!无论是正确还是错误,无论是出于生命的保存,还是出于情感与信仰的变化。谁能不懂一个世界最简单的道理:最肮脏恶臭的粪便才能浇灌出最鲜艳的花朵,才能催生出最葱绿的蔬菜和最香甜的瓜果――而背叛行为,就是肮脏恶臭的粪便。忠诚是一种因为有了背叛才显得更加光彩,更加高尚的行为。甫志高、马家辉、王连举的背叛,衬托出的不是江姐、许云峰、李玉和的忠诚吗耶稣,也是由于犹大的背叛,而死亡,而复活,而更伟大的活在人间,活在人的心里;

――背叛也是创造历史的动力;

――正义向邪恶投降,肯定是一种背叛。那么,邪恶向正义投降,不同样也是一种背叛吗?更何况,在很多时候,人们总是弄不明白:哪些背叛的行为会变成弃暗投明?哪些背叛的行为会变成弃明投暗;

――背叛需要理由吗?任何背叛实际上都不需要给自己找理由。如果一定要找的话,那么,能找到的忠诚理由永远只有一个,而能找到的背叛理由可以有一千个,一万个。背叛和忠诚一样,都是一种时而沉睡,时而苏醒的情愫,每分每秒都充斥着每个人心灵的缝隙中,也充斥着社会的每一个角落里,从政治,军事,经济,到情感,道德,家庭;

――可歌可泣的,惊天地的,泣鬼神的爱情,绝不是一个从年轻相爱,中年相依,一直牵手到白发苍苍的古老故事。而一定是由于对感情的背叛而带来动人心弦的悬念。伟大的不朽的,千古流传的爱情,都来之于背叛的经历与启示。外国的《哈姆雷特》,《奥赛罗》,《巴黎圣母院》,《安娜?卡列尼娜》中国的《梁山泊与祝英台》,《杜十娘》,《陈世美与秦香莲》;

苏世伦好几次拿起笔,想一字一句地记下这些在他脑海里,如同绚烂明亮的闪电一般稍纵即逝的,充满哲理的联想。可是,他有几次扔掉了手的笔,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他根本没有一丝这种心情和雅趣。

第四天,苏世伦终于为自己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