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广州几千里之外的南京,在这个夜里,也有一对父子在秉烛夜谈。谈话的内容当然还是朝堂上的那些纷争。
“父亲,您何必这个时候和岳父过不去呢?咱们南北两洋本就是同进共退荣辱与关……”章尔岳实在是想不通自家老头子干嘛这时候出昏招。
“哼!你懂什么!”章鸿雁没好气的瞪了章尔岳一眼,徐徐的说:“你以为我这是为了争功?”
“儿子不知。”章尔岳嘴里说不知道,实际上不管是他的心里还是表情上都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
“你……”章鸿雁真有些恨铁不成钢,抄起手里的水烟袋指着章尔岳就准备开训,谁知到一时气急,一口烟没吐出来差点呛了他个半死。
“父亲,您慢点,慢点!有什么事你直接训我不就完了,别生气啊!大夫说了您的支气管不好……”
“好了好了,别在这假惺惺的了,你还不是巴不得我早点死!”章鸿雁嘴上虽然絮叨,但听了章尔岳的话心里还是挺舒坦,一高兴把刚才准备训人的那股狠劲就给忘了,咳喘了半天,他才语重心长的说道:“尔岳,你以为老夫是老糊涂了,你以为我这回故意刁难小亮,是为了给我们北洋出气?你错喽!老夫是那种鼠目寸光的乡野蠢夫吗?我老夫这还不全是为了你!”
“为了我?”章尔岳真糊涂了,他呆呆的问:“你想让我去指挥南北洋两支水师?”
“蠢货!”章鸿雁给气乐了,他笑骂道:“老夫要真这么做了,就真成了乡野蠢夫了。把水师交给你指挥,亏你也能想出来!”顿了顿他不无讥讽的问:“你懂打仗吗?你打过仗吗?”
章尔岳老老实实的回答:“不懂!也没打过。”
“不懂你说什么?你以为老夫真是老糊涂了,会让你这样的赵括出去丢老夫的脸?别以为你得了个骠骑将军的名头就真成将军了!不是老夫不给你们这些小辈面子,这战阵之上真刀真枪那是弄不得半点虚假。尤其是水师更是出了名的难伺候,就是老夫还有你那个老不死的岳父都搞不来,更何况你这种连半桶水都没有的货色!”
“是啊。那父亲,您这回究竟是个什么打算啊?”绕了半天章尔岳又问回来了。
章鸿雁吧嗒吧嗒吸了几口烟,慢慢的说:“不过你也没想错,老夫是有借机让你出头的打算。但不是让你去争这个功,这个功劳争到了也没什么多大意思。更可况你这样的到了军队里也没法服众!”
“那您是怎样想的呢?”
“很简单,老夫是想让你去南洋里打点根基,但不是刚才那个搞法。打仗你是不行的,正所谓扬长避短,搞经营你倒是长项。所以老夫是想让你乘此机会好好的在南洋水师里拉拉关系、联络联络感情。也为将来接手打下点基础。”
“啊?”章尔岳吃了一惊,他不敢相信的问道:“父亲,您怎么肯定南洋会让我接手?老丈人他并不是膝下无子啊!”
“哼!你懂什么!”章鸿雁高深莫测的笑了笑,说:“小亮这老匹夫和老夫我斗了一辈子,说句不好听的话,老夫没占到过他一点便宜,甚至还有被他压过一头的时候。但是说到这下一辈上,不是老夫我自傲,他那几个儿子和你比起来差了不是一点半点,想接他的班那还真是扶不起的阿斗!我这些年看来看去,小亮的手下也就是一个女婿文彦轩还算有点才干,但是和你比起来,首先是名不正言不顺,他一无功名二无出身,想要在这大秦官场上立足是比登天还难!而你呢?两榜出身,这些年又历练了不少,更何况你也是他的女婿,再加上我北洋的相助,那还不是最好的选择!”
“父亲,就算如此,您也不必……”
“我这是投石问路!”章鸿雁得意洋洋的说,“我就是要让小亮看看,朝堂上下有多少眼睛盯着他南洋大臣的宝座。更是让他明白只有谁才能名正言顺的维系他南洋的传承!”
听到这章尔岳才恍然大悟:“那您认为他会怎么做?”
章鸿雁又吸了两口烟,大概是高兴,连带着被烟熏得焦黄的老脸上也带着几缕红晕:“以小亮的风格,如果继续执迷不悟他会硬顶,根本不把眼前的形势当回事。如果他能幡然醒悟,估计他就会和我们合作,如果是这样就最好了……”
考虑了许久章尔岳又问:“您就不担心皇上和翁大人那边反对?”
“他们?”章鸿雁冷笑道,“他们不过是群跳梁小丑而已,不足畏惧。我们南北洋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他们说话了,如果这回老夫不是要让小亮看清形势,连这会的痛快都不给他们!”
这一番话,章鸿雁说得还真是露骨,连带着旁边的章尔岳都吓了一跳,他迅速的左右望了望,见没有旁人在场才安心。就是这,他也没忘记提醒两句:“父亲,这样的话您还是少说吧!也就是在家里,要是隔墙有耳这话传了出去,您还不惹出轩然大波来!”
“呃?”章鸿雁似乎非常不满,他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父亲,儿子也是为了你好。毕竟您是臣子,君臣之道还是要讲的,再怎么着您也得给皇上留点面子不是……”
“放屁!”章鸿雁将最心爱的水烟壶往书桌上一砸,勃然大怒道:“什么君臣之道,什么狗屁皇帝!尔岳,不要告诉为父,你如今还想着做一个好臣子?”
章尔岳被这么一吓,赶紧跪倒在地,劝解道:“父亲,儿子就不明白。为什么您和岳丈总要和朝廷唱反调,我章家世代忠良。您又身负皇恩,虽然皇上对咱们章家是有不满,但您也不能就此自暴自弃,做个是非不分的Jian……Jian……”
“Jian什么?你怎么不往下说了?你不就是想说老夫是个Jian臣吗?”章鸿雁吹胡子瞪眼胸口急剧的起伏,看样子是气得不轻。
章尔岳流着眼泪耷拉着脑袋,小声回答:“儿子不敢!”
“不敢?我看你胆子大得狠!”章鸿雁一边转圈一边数落道:“好啊!老夫就是个大Jian臣,那你这个大忠臣还跪在这干什么?还不赶紧大义灭亲除掉你这个做Jian臣的老子,还等什么!”
连续在书房里走了十几圈,章鸿雁才颓然的躺倒在椅子上哀叹道:“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小亮啊,小亮,看来这回咱们又打平了!”
“父亲!”章尔岳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他壮着胆子向章鸿雁问道:“父亲,您不是一直教我,做官要是非分明?怎么这回您又……”
“想说我变了是不是?”章鸿雁脸色惨白的问道。
章尔岳用蚊子般的声音回答:“是。”
“是你个屁!”章鸿雁抬起脚就准备踹,但想了半天还是放弃了。他颓然的叹了一声说:“看来我还是没教好你啊!你连是非都不分了!”
“我没有!”章尔岳不服气道。
章鸿雁冷笑着说“怎么没有。谁告诉你是非分明就等于做皇帝的‘忠臣’?”
“这千古以来……”
章尔岳刚想争辩就被章鸿雁打断了:“你那是只想做皇帝的忠狗!”
“这……”
“我告诉你,青史上忠于皇帝的人多了,有些名垂千古,有些却也遗臭万年,我问你区别在哪里?”
“儿子不知道。”
“很简单,名垂千古的那些忠臣辅佐的是贤明的君主,这叫如虎添翼;而那些遗臭万年的遇上的都是些昏庸之主,这就叫为虎作伥,我问你,你是想如虎添翼啊,还是为虎作伥啊?”
“我……我……”
章鸿雁伸手阻止道:“看来你还是想如虎添翼的。那我问你,今上是贤明还是昏庸啊?”
“儿子以为今上算是贤明之君,靖国难、平四夷、慑外患,哪一件都是千古明君的作为!”章尔岳自信满满的回答。
“是吗?我怎么看不出这几项是贤君干的事来!”章鸿雁冷笑道:“先说靖国之乱,当先帝最需要他这个手握重兵的弟弟的时候,我们的这位皇帝陛下在哪里?”
“那不正是在平定女真的叛乱吗?”
章鸿雁继续冷笑“那倒是,女真一族三十年都没起事,等我们这位辽王一去就造反了,而等先帝遇难,这位辽王就能赶场一样的平定叛乱回到京城,赶得还真巧!你信吗?”
“这……那平四夷、慑外患总是真吧!”
“是,平定四夷。多大的功劳啊,我问你这四夷造反是谁逼出来的?还不是这位陛下,如果没有他四夷会反,还用得着去平定吗?再说慑外患,前前后后和周边的国家打了几十场仗,可到头来赢了多少?又失掉了多少国土?你以为他是去平定边患?告诉你,他这是借刀杀人之计,要对付的就是我们这些靖国之乱起家的封疆大吏。”
“这……”
章鸿雁指着章尔岳的鼻子训斥道:“我还没说完,什么大修宫殿、广选美女、大肆巡游、买官卖官,这些事情他哪一项没做?做了这些事的哪一个又不是亡国之君?”
章尔岳喃喃道:“可是君臣之道有云……”
章鸿雁厉声质问道:“君臣之道?你说的是愚忠之道,还是佞臣之道?我们章家不要那些榆木脑袋的腐儒!更不要只会一味奉上的佞臣!你是想做腐儒阿还是佞臣?”
“都不想……”章尔岳有些丧气的垂下了头。
看到章尔岳服软了,章鸿雁满意的拍拍他肩膀说道:“这就对了!告诉你!想做名垂千古的贤臣,这还得听你老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