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里德曼和德雷尔离开了费希尔的办公室之后,这间屋子的侧门被人轻轻的推开,一个中年人笑咪咪的坐在了费希尔的对面。
费希尔看了看自己的打扮不解的问道:“我脸上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
“那你笑什么?”费希尔问。
中年人淡淡的说道:“我只是觉得你刚才的话很有趣罢了。”
“有趣?”费希尔笑了笑,不过马上他一板脸孔严肃的说:“我看不出有什么有趣的。”
中年人翻了翻费希尔桌上的文件漫不经心的问:“你后面那番话为什么不当着那几个年轻人说?”
“没有必要。”
“为什么?难道你这个老师也会厚此薄彼?”中年轻人笑得很开心。
费希尔白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阁下,你到我这来就是想问这些?”
约翰·华尔生爵士(SirJohnWalsham),现任联合王国驻华全权公使。像他这样身份高贵事务繁忙的外交官完全没有道理离开北京跑来威海,除非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非来不可,但是这个理由费希尔完全想不出来。
“当然不是。”华尔生爵士手指交握靠在椅子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似乎是根本没把费希尔的问话放在心里,而是继续追问道:“还是先回答我开始的问题吧。将军,我对那个很有兴趣。”
费希尔抬头看了看慵懒的公使,微微的皱了皱眉头说道:“好吧,我实在没兴趣和您这样的外交官绕圈子,你们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而我的习惯恰恰相反。如果您一定要知道这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华尔生微微一笑坐直了身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不存在什么厚此薄彼,对于每个学生我都是同样看待。”顿了顿费希尔慢慢的说道:“但是您也知道每个学生的情况不一样,所以我需要用不同的方法,用一句中国的成语来说就是因材施教。”
华尔生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说:“哦?请继续。”
“对于大卫和加文来说,他们的能力已经定型了,这些事情我如果不直接说清楚,以他们的阅历和经验来说,恐怕不是把我的提醒当耳边风就是理解不透彻,所以我只能往明白了说。而李俊荷他们不一样,他们的成长潜力还很大,有些事情我不能说得太清楚,他们需要不断的思考和不断的磨练,所以我只需要给他们留下一个映像就可以了。如果我什么都说清楚这会妨碍他们今后的发展,我更希望培养他们能独立思考的能力。”
华尔生笑道:“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是。”费希尔摇摇头继续说:“对于年轻人你不能一味的去说教,这没有任何用处。他们的成长需要碰钉子需要挫折,一翻风顺没有任何好处,有些事情他们只有亲身经历后才会长记心。”
“你就不怕他们闯得祸太大,或者被挫折击倒?”华尔生好奇的问。
“这就要考验老师的水平了。”费希尔笑了笑说:“我的任务就是让他们摔得鼻青脸肿,但是却不至于危及生命,让他们饱受挫折而又不至于灰心丧气。当然,如果他们真的扶不起来,我也没必要强求,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残酷的,我也没指望他们都能成才。成功者也是需要垫脚石的。”说完费希尔冲华尔生眨眨眼。
华尔生笑道:“我真不知道是该为你的学生悲哀还是庆幸,他们有一个最好的老师也是一个最糟糕的老师。”
“好了。”费希尔收起了笑容,他问道:“现在,阁下您是不是可以说明来意了?”
“当然。”华尔生从兜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了费希尔严肃的说:“我是受首相的委托来找阁下的,我们有些工作需要您的配合……”
章明熙这天过得非常郁闷,在他看来自己是莫名其妙的的挨了一顿骂,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在李俊荷带着几个狐朋狗友(章明熙是这么认为的)把“西江”号搁浅的当天夜里,他就得到了这个消息。在当时他的心情是莫名其妙的的愤怒,他只觉得从内心深处腾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焰,这股沸腾的火焰让他暴跳如雷。当时站在沙滩上当着几百南北洋官兵的面,他就和李俊荷吵了起来,说实话现在他有点记不清楚当时说了些什么,不过肯定不是好话。
在章明熙看来李俊荷简直是大逆不道,不光私自行事更是不顾全大局,而且完全不考虑后果和危险Xing,简直是没有把北洋和他放在眼里。愤怒的他在这次争吵后,立刻就指示威海守备捉拿李俊荷他们四个,然后更是起草了一份措辞非常强硬和难听的电报发给南洋的费希尔。当时他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好好的修理修理这几个害群之马,就算不把这几个人踢出海军也要让他们脱层皮。
可就在章明熙信心满满准备惩处李俊荷的时候,从天而降的一碰冷水浇了他个透心凉,首先他发的电报就被他的亲爷爷章鸿雁半途给拦截了,其次而威海守备也很委婉的向他表示,对捉拿李俊荷等人无能为力,最后就在他准备亲自跑到章鸿雁那里告状的时候,章鸿雁反倒是和费希尔一起赶到了威海卫,接着他就被狠狠的责骂了一顿。
说实话,章明熙不是没挨过骂,但被骂得这么狠还是头一次。他头一次发现自己的祖父是这么的可怕,那神情、那做派、那话语,不一例外的重重给了他当头一棒。而紧接着他就被章鸿雁给无限期的禁足了。
于是这几天以来,章明熙都只能傻傻的坐在书桌前发呆,他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不对,也不知道该有什么可检讨的,难道坚持原则也有错?
“表哥,吃饭了!”
文雅怡银铃般的声音吓了章明熙一跳,刚才他想得太出神了,以至于文雅怡是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的都不知道。
“你来了,表妹。”章明熙怏怏的打招呼道。
“怎么,检讨还没写好?”文雅怡一边从食盒里拿出餐盘一边笑嘻嘻的问。
章明熙叹了口气懊恼的回答:“没有!我是不知道有什么可以检讨的,爷爷这回简直是老糊涂了。”
文雅怡瘪了瘪嘴,看样子似乎是想说什么,不过最后她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章明熙一眼。
章明熙倒是完全没有察觉到文雅怡的小动作,仍旧是自顾自的抱怨着:“真不知道南洋新军学堂都是怎么教课的,出来的学生一个个都是这么嚣张跋扈,简直是目无军纪。”狠狠的扒了两口饭他忽然问道:“表妹,那几个家伙在干什么?”
文雅怡没好气的反问:“哪几个家伙?”
“就是李俊荷、田辉还有那两个洋鬼子。”
“他们在关禁闭。”文雅怡冷冷的回答。
章明熙只管着低头扒饭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表妹的表情很不对,听了这个回答他倒是高兴的说:“是要关禁闭,早就应该关了!要我说根本没必要关,直接把他们赶出军队就对了!都是些什么人啊!”
“哼!什么人啊!”文雅怡气呼呼的白了章明熙一眼。
可章明熙却完全没听出来这话是对他说的,反而很高兴的附和道:“真是君子所见略同啊!表妹,你比那些老顽固们强多了……”
听了这话文雅怡实在是忍不住了,她重重的将餐盘往桌上一顿,指着章明熙的鼻子训斥道:“我是说你是什么人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章明熙很不高兴的问。
“什么意思?”文雅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说:“我的意思就是说你章大公子简直就是个是非不明错对不明的糊涂蛋!还好意思嘲笑别人!”
章明熙把碗筷一丢站起来怒道:“我怎么是非不明了?我怎么错对不明?难道你和其他人一样,看不出我的苦心?”
文雅怡乐了,她讥讽道:“我没看出表哥你有什么苦心,我只看出你这个人简直是冥顽不灵,是死脑筋死要面子还死不认错,简直就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我哪里错了!”章明熙被这么一讽刺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他大吼道:“明明是李俊荷那些人不守规矩肆意妄为,我阻止他们蛮干这有错吗?他们干错了事不应该受到惩罚吗?”
“他们干错了什么事?”文雅怡也火了,她的声调不由得也拔高了起来:“我只看到你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否定人家完全可行的计划,人家跟你解释你也不听,反而是一意孤行,听不进去任何合理的意见和批评!你这样算什么男子汉!”
“他的计划哪里可行了,又哪里合理了。外国专家都说了不可能,他还要胡搅蛮缠,这叫什么狗屁意见。我能听吗?”
“哼!你还好意思提外国专家,你说的外国专家当天晚上可是和他们一起在干,这会也正指挥着修船呢!你倒是说说外国专家站在谁那边!”文雅怡挖苦起人来也是丝毫不留余地,没等章明熙开口她又继续说道:“你也就死鸭子嘴硬吧!不就是人家在东海的时候表现好把你比下去了,你心里不服气,又找不到挽回面子的机会。至于这么小肚鸡肠吗?你心里这点小九九瞒得了哪个?表哥,不是我今天要挖苦你,也不是我们大家故意和你过不去。是你最近的表现简直是变了一个人,以前那个待人如遇春风、不骄不躁、从容大度的你到哪去了?还是说以前的你都是戴着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具?你还是好好想想吧表哥,章爷爷他也是为了你好!”
说完文雅怡提起食盒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章明熙颓然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也许在这个时候,章明熙才开始真正思考现在的自己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