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命不凡的龚橙来说,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之职简直是对他人格的侮辱,所以刚到沙码矶头上任的时候,这位心比天高的贵公子是一万个不乐意的,但是谁让形势比人强,家道中落再加上他又挥霍无度,再不找个差事糊口估计就得睡马路。于是乎心不甘情不愿的他才腻腻歪歪的来了沙码矶头。
龚橙对于沙码矶头的第一印象是非常糟糕的,说是个县城其实不过是个小渔村而已,那真是要什么没什么,除了一年四季水果和海鱼不缺一点油水都没有。在那段时间有好几次龚橙都打算不做这个鸟县令了,好在他这人没心没肺下定的决心就和放屁一样,过了这一阵啥也留不下。
如果一直这么下去也就好了,那龚橙无非是个尸位素餐混吃等死的混混官而已。但有时候老天爷就是这么奇怪,明知道这人不是什么好鸟还偏偏要给他作恶的机会,这不龚橙这种生儿子没屁眼的家伙也等到了发达的机会。
随着南洋和英国人的合作全面展开,不断壮大的南洋水师不管是从规模上,还是战备值勤的需求上,仅仅有广州这么一个基地是远远不够的。蒸汽时代的舰船又不像帆船时代,有人有风有吃有喝就能在海里飘着,烧锅炉要煤也要水再加上机械的维护保养无一列外的要求港口能有更好的保障能力。所以除了全力营建广州基地之外,南洋也在一点点的完成外围补给港的建设,在海南方向是陵水而在台湾方向就是沙码矶头了。
从1890年开始,沙码矶头这个小渔村就开始肃清港湾营建码头和仓库,每年都有大把的银子被投向这个荒凉的渔村,俗话说有钱事好办,仅仅两年的功夫沙码矶头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最让龚橙高兴的是,他的这个小渔村成了台湾最大的出口口岸还常驻了一直水师的舰队。
这一下龚橙可是做梦都要乐醒了,有口岸就有海关,有海关他就可以大把的捞钱,开始的时候他还只偷税漏税小打小闹一下,慢慢的胆子是越来越大,到后来干脆就自己公然走私。再加上他又结交了个“好朋友”方慰先,双方是一拍即合,方慰先出船出人他打掩护,光是走私这一项就是日进斗金。
可人的贪欲是无穷的,滚滚而来的真金白银让龚橙丢掉了最后的一点礼义廉耻,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拜金主义者。在方俊卿的教唆下,龚橙也觉得走私这个生意来钱还是慢,这个毕竟还是要本钱还要担风险的,要做就做无本的大生意,什么叫无本生意?
除了空手套白狼也就是拦路抢劫了,要知道整个南洋商贸繁盛,往来之间的商船是多如牛毛,随便抢一抢也比走私来得快啊!再说他们还比一般的海盗有优势,枪炮人手都是现成的而且官家的旗号一打出来谁会想到他们是贼?这简直就是不抢白不抢,于是在金钱的诱惑和方俊卿的鼓动下龚橙是义无反顾的踏上了贼船,从此再也没有了回头路。
既然上了贼船那也就只能做贼了,仗着自己有港口的便利,龚橙对方慰先父子的海盗行为是大开绿灯,出面掩护不说还帮忙销赃,短短的一年多的时间,沙码矶头就成了整个东南亚最大的海盗窝点之一,在这里不管是走私还是抢劫都是光明正大的生意。当然龚橙也不是白痴,他也知道现在干的是掉脑袋的买卖,所以除了拿黑钱上下打点之外,对于自己的老巢也是格外留意,不光是将沙码矶头上下全部换成了自己的党羽,甚至在各个街头巷尾都有他的密探,像电报局这种关键部位当然也不能例外,实际上在李俊荷发出两封密电的同时,龚橙也得到了举报。
龚橙躺在软踏上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电报里写些什么?”
“回禀大人,两封都是用密文书写,电报局的人也不知道里面的内容。”
龚橙皱了皱眉头不耐烦道:“南洋的密文我们不是都有吗?这点小事也要我告诉你?让他们译出来不就完了!”
“回禀大人,译电处那批人说这不是南洋原来的密码,他们也搞不懂这里面写的是什么。”
龚橙放下了大烟枪坐起身奇怪道:“不是我们南洋的密码?这怎么可能?”
“小的也是奇怪啊,可据电报局的人说他们全是南洋水师的打扮,而且荷枪实弹的,看情形是非常紧张这两封电报。他们怕是对大人不利就赶紧给抄录过来了。”
龚橙想了想问道:“电报发出去了吗?”
“回禀大人,电报局的人说已经发了!”
龚橙顿时勃然大怒抽了那人一耳光咆哮道:“你们是猪啊!明知道这些电报如此怪异,竟然还给发出去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凡是发给南洋重要人物的电报必须经过我的查阅同意吗?怎么就发了!”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电报局也是不想发的,可是发电报的那军官硬是逼着他们发了,说是胆敢耽误立刻就地枪毙!”
龚橙一惊:“那你们就不会虚与委蛇一番,普通人谁知道电报是怎么发的。”
“回禀大人,电报局的人也想这么干来着,但是那人明显懂电报,他们刚想作假,就被抽了十几个大嘴巴,不得已这才给发了。”
龚橙越听越是焦躁,披着衣裳在房里转了十几圈,才急急忙忙的吩咐道:“赶快!把这两封电报的内容立刻发给方提督,让他赶紧想法子破译。”
“那这伙人怎么办?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龚橙思虑了片刻否定道:“现在情况还不明了,说不定这只是南洋出了什么紧急军情。先不要杯弓蛇影自己吓自己,先稳住他们!等方提督的消息先!”说到这他顿了顿又道:“派人去摸摸他们的底,另外给我多派人手,记住!一定要给我盯牢喽!”
因为李俊荷的坚持和谨慎,那两封十万火急的电报才得以发出去,但也是因为李俊荷的坚持和谨慎,他的行动已经引起的龚橙的警觉,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比的就是效率,谁能领先一步那么获胜的机会也就大大的增加。
但是让李俊荷和龚橙郁闷的事,他们翘首以待的回电是迟迟不到。为什么会这样呢?那还得从广州方面说起。
李俊荷的电报发得早,按理说不管是费希尔还是文彦轩,只要他们二人能接到电报,那么肯定会引起高度的重视,处理这摊子事那是易如翻掌。但问题就出在这两人没能够及时的接到电报,倒不是被电报局耽误了,给广州电报局十个胆子也不敢给这二位的特急电报上打马虎眼。
主要的问题是费希尔当时并不在广州城内,而是随舰出海视察去了,李俊荷前脚带着“粤雷”号去海试后脚他也跟着出去了,所以这封电报注定他收不到。而文彦轩那里收是收到了,但和费希尔差不多,他当时正为筹办铁厂的事开股东大会,电报是送到了他的办公桌上,所以一时半会他也是看不到了。
于是李俊荷千方百计争取来的这么一点先手就被浪费在了这些无意义的等待中,反倒是龚橙发出的电报后发先至,抢先一步送到了方慰先的手里。不过先收到可不意味着就完全抢占了主动,这得感谢费希尔前一段的改革和李俊荷在电报中耍的小手段。
原来费希尔在海警和水师分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更换了水师使用的密电码,原先双方共用一种密码,而现在如果没有水师新发的密码本海警也根本别想搞懂电文里到底写了些什么。
当然这点小问题是拦不住手眼通天的方慰先的,接到电报后他第一时间就发布了指示:“快!立刻去搞一份水师现在用的密电码来!这个该死的费老头尽跟老子作对……还愣着干什么,快啊!”
搞一份南洋水师现行密码对方慰先不是难事,本来他以为只要搞到密码就万事大吉,但很快他就又傻眼了。
方慰先紧张的朝译电员问道:“电报里说的什么?”
译电员尴尬的朝方慰先笑了笑说:“提督大人,小的也不知道。”
“什么!”方慰先当时是拍案而起如果不是还用得着这个译电员他简直想一巴掌抽死他,他怒道:“不是有密码了吗?怎么还译不出来!”
译电员苦笑道:“提督大人,不是没译出来,电文都译出来了……”
不等译电员说完方慰先一把抓住他的前襟咆哮道:“那你怎么说不知道!你当本大人好捉弄还是怎么的!”
译电员赶紧告饶道:“小的怎么敢捉弄提督大人您,这篇电文译是译出来了,可这些都是洋文,小的又不懂洋文,当然是不知道这里面说了些什么。”
方慰先顿时傻了眼,他喃喃道:“洋文?”
没错李俊荷起草的这两篇电文用的可不是汉语,他早就料到电文可能被方慰先的死党截获,为了保密,除了使用新下发的南洋水师密码之外,整篇电文都是用西班牙完成的。有辜鸿铭这个语言大拿在,别说西班牙文,整个希腊语都没问题。整个南洋懂英语的就是少数而懂西班牙语的人才更是少之又少,而且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掌握在文彦轩的手里,就算方慰先能截获电文,他也很难找到懂西班牙语的人翻译给他听。而正是李俊荷临时起意的这个小主意帮他争取了不少的时间,也再一次的让他重新回到了领跑的位置,当然这场竞争才刚刚开始,最后鹿死谁手还真的很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