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卫君自认为算得上聪明,但没想到此回却是平生第一回蹲进了大牢。
永兴岛百户所本来就没有两栋房子,这回又一股脑的抓进来了好些人,自然是入不敷出。因此这所谓的“大狱”也就是间年久失修破败不堪茅草房。再加上南海一带素来闷热,平日就是狱卒也不愿意在里头多呆,多半都在外头守卫。
这茅草屋里地上是肮脏得无可下脚的泥地,为了防备犯人跑出去,直接就做好了大木笼子装人。眼下横七竖八的笼子里中都是些有气无力的犯人,空气中那种臭腐蒸湿直往鼻子里钻,几乎使人热得晕倒,再加上那粗鄙得没法下口的饭食。皮笑Rou不笑的狱吏,还有手上脚上戴着的镣销刑具,赵卫君几乎觉得自己就要疯了。他平日里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哪里吃过这种苦头?
连着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不食之后。他终于临近崩溃边缘。这会儿,一个老狱卒提着一个木桶慢吞吞地沿监房送饭,在那些从木栅栏中递出来的破碗中一勺勺倒着几乎如同是水一般的稀饭。当他来到赵卫君的那一间单人监房的时候,却只见一双手猛地伸了出来,神经质一般地连连摇摆。吓了一跳的他赶紧往后头退了两步,正打算去取腰中的鞭子时。就听到了一个声嘶力竭的叫声。
“快,快去叫人来!就说我有要紧的事见禀报大人。我要出首!”
那狱吏也是临时抽调的兵丁,此时一看赵卫君,便认出这就是那位女监察大人亲自送来的犯人。从牢头到他们狱吏全都听过嘱咐。这会儿听他如此说,他自然不敢怠慢,竟是顾不得往其余监房送饭。放下木桶急匆匆扭头就走。
他这一走不要紧。再往下的监房顿时一片哗然。赵卫君右边监房的那些犯人一扫最初的无精打采。对着他便破口大骂。那层出不穷的污言秽语夹杂着口水劈头盖脸地朝他袭了过来,他何尝见过这般场面,慌乱之中竟是连立足之地也找不到,左支右绌异常狼狈。
好在这种悲惨的状况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那老狱吏就把牢头带了过来。四十开外的牢头二话不说开了监房大门,大步走上前把赵卫君拽出了屋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便凶狠地教刮道:“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否则要是上峰那儿怪罪下来,老子有的是苦头给你吃!看你这细皮嫩Rou的样子,决计经受不住几鞭子!”
虽说心头大恨,但落难凤凰不如鸡的道理赵卫君却还记得。此时只能僵硬着脑袋点了点头。被人拖着跌跌撞撞到了外头,他一下子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旋即竟是泪流满面。虽说只是被关了一天一夜。但对他来说竟好比一生一世那般漫长。
那牢头押着他到了大门口。便松开手把人交给了外头等着的两个差役,又点头哈腰地赔笑恭维了几句。两个差役见赵卫君身上已经是肮脏得不成样子,当即把他的外袍扒了,又随手把一件蓝布长衣罩在了他的身上。做完这些,两人这才一左一右架上他走了。
走了一箭之地,便是永兴岛百户所,可两位差役却仿佛熟视无睹一般,继续架着他绕过这屋子往后走,东拐西绕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俩方才在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前停下了步子。见门前一人打起了竹帘,两人便架起赵卫君进了屋子,不管不顾地把人往中间地上一扔,又向上头唱了大喏,旋即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尚未去除刑具的赵卫君被两人这么一扔一摔,手足全都撞在了地上,一时之间竟是浑身无处不痛。虽说心中骂了无数恶话。但如今是要命关头,他再也不想受之前那么一番苦楚,因而连忙强忍疼痛挣扎着在地上跪好,竟是连头也不敢。
“你既然说要出首。那么便把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听对方语调年轻,而且丝毫不提什么从轻发落之类的言语,赵卫君顿时心中一跳,抬起头一看才发现,上前坐着的竟然不是抓他的那个贵小姐,而是李俊荷。尽管只见过一面,但那天的遭遇让赵卫君恨得咬牙切齿,自然对李俊荷更是印象深刻。熟话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可现在他竟然成了阶下之囚,还要被这个可恶的家伙给审讯,我怎么就这么倒霉?
尽管心里恨得发狂,但情知这是最后的机会,他仍是连忙低下了头,毕恭毕敬地说道:小的有要紧大事向大人禀告,还请大人屏退左右,以防泄露机密。”
李俊荷当然知道文雅怡扣下了广西都指挥使刘烨的人单单把这个赵卫君丢给自己是什么意思。无非是这位大小姐要报前几回的仇,故意丢这么个小鱼来显摆自己的功劳罢了。可哪想得到李俊荷根本对此毫不在意,他本来就没有争功的心思,而且刘烨不是他能撼动的,他去不过是费力不讨好。不过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这个赵卫君实在是个窝囊废,才关了不到两天就崩溃了。
而且看这家伙的丑态委实让人鄙视,李俊荷不禁沉下脸说:“本官最恨的便是故弄玄虚的人,有话直说,本官时间有限,没工夫和你磨牙!”
“是是是。”心中怨恨的赵卫君连忙应了一声,随即不敢再说任何题外话,“那晚的事情,大人既然人赃俱获,显而是不用多说了,只是,小的却还有隐秘下情禀报。南海赵家并不是生于南洋的华侨,实际上整个南海的赵家一直有个大秘密。”
尽管料想到会有某些收获。但赵卫君坦白的这一条却让李俊荷大为意外。原本靠在靠背上的他一下子直起了腰往前坐了坐,一字一句地庐道:“什么秘密?”
“小的家祖乃是卫国公赵宜修!多年以来赵家一直都在秘密经营意图谋反!”
面对这个回答,李俊荷心头一跳。昔日的卫国公赵宜修乃是靖国之乱中守卫京师的禁军总领,京师沦陷时据说全族和先帝一块殉难。这么多年过去了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位昔日的国公有后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赵卫君是怎么回事?而且他说的谋反又是怎么回事?
不敢再有任何犹豫,李俊荷立刻屏退了身边所有的兵丁,两眼死死的盯着赵卫君,希望能看出点蛛丝马迹来!
听到上头没有声音。赵卫君误以为李俊荷不相信自己的话,连忙把家里的那些谋划小等等详详细细地一一道来,末了又磕了个头说:“小的自知罪孽深重,愿意戴罪立功。倘若大人能饶了小的一条Xing命,小的愿意把赵家在广东经营的秘密勾当等等全数告知大人……”
下头的赵卫君说的消不绝异常恳切,甚至把赵家的产业和主事人等林林总总介绍了一个详细。甚至还奉上了好些人的做的隐秘勾当,李俊荷的面色却越来越Yin沉而且不知不觉捏紧了拳头。
良久,李俊荷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要把刚刚心头生出的震惊和鄙夷全都吐出去,这才冷冷打断了下头这家伙喋喋不休地表忠心。
“本官问你,这些年来赵家所有的经营都是你姐姐一手掌控的?”
“正是。”赵卫君误以为李俊荷已经动了心,立时把自己的姐姐就给卖了,他添油加醋的说:“这些年来家族里的所有隐秘的勾当她全部都有参与。甚至还和一些外洋的夷人有所勾结,前次我朝和日本交战的时候就有她在暗中通报消息!”
此时此刻,李俊荷再次打断了赵卫君的话,却是淡淡地问道:“那我再问你,既然早知道这是谋反的大罪,你就没想着去阻拦家里人?你若是投了本官,赵家上下必然是永世不得翻身,你就不怕日后不能认祖归宗?”
“一个丢脸的祖宗有什么好认的!”
赵卫君想都不想就透出了这么一句话,旋即又觉得不妥。连忙解释道:“赵家不识好歹。一心想着重现昔日的荣耀。这本就是愚蠢至极的想法,本朝天子何等英明神武,哪是赵家这种宵小可以对抗的,小的自然不想绑在一艘将沉的船上……”
这一次,他的话仍然没有说完。就只见李俊荷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把人提了起来。竟是重重地给了他一个大嘴巴。紧跟着,犹不解气的他左右开弓又甩了好几个大巴掌,直到两颗带血的牙掉在了地上。他才愤愤把人扔在了地上,怒气冲冲地骂了一句。
“昔日卫国公何等的英雄,怎么出了你这样的卖祖求荣的混账玩意!”
强忍住心头的厌恶李俊荷立刻出门叫来了几个兵丁郑重地吩咐道:“塞两个麻核桃把这人嘴给我堵上,然后让人把他押回大牢。不!立刻给我在百户所里腾一间僻静的单间。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准见他,也不准探监!违令者杀无赦!”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们几个就亲自看管他,还有,你们最好管好自己的嘴!要是消息泄露了,别怪本官翻脸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