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豹虽然只是个千户,但却是雷家的旁系,自然被雷强引为心腹,多数时间都在雷强长年镇守的琼州。十几年来只知道鱼肉乡里中饱私囊,这武事上很是稀松平常。自琼州夷人造反以来,前前后后打了几十仗,几乎都是丢盔卸甲一溃千里。
然而,他一向是无女不欢的人,虽在打仗间隙,却是并不愿意拘束了自己,驻军陵水这段时日,本地的知县生怕得罪雷强。无不是在治下按罗美貌女子送上。这一天夜里,他照旧是搂着一个女人沉沉入睡,岂料半夜三更的时候,外头突然响起了煞风景的砰砰敲门声。被惊醒的他满心不耐烦,张口就骂了一句。
“是哪个狗才如此不晓事”
“大人,出事了。老宅子那边出事了”
所谓的老宅就是雷强在陵水县的窝点,如今又关押着文雅怡。一听到此雷豹一骨碌爬起身来,随手把衣服往身上一披,这才气咻咻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毫无顾忌地从旁边那具莹白如玉、的女体上跨了过去,他就蹑拉着鞋子下了床,一再系扣子一面叫道:“不要杵在外头嚷嚷了,进来说话”
这时候,外头的人方才推门进了屋。只见他五短精悍身材,瘦长脸尖下巴,配上浓眉大眼,却是让这副相貌显得极其难以捉摸。他便是雷豹的家将雷老三。雷老三虽说在厮杀上头的本事寻常,可办事妥帖精干,又善于小意伺候,因此深得雷豹信赖。
他单膝跪下请了个安,随即才站起身说:“老爷,晚上三更时分。突然来了两伙贼人,攻破了老宅,将那位小姐给掳走了”
“什么”雷豹没好气地暴喝了一声,赶紧问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
“老爷,虽然黑灯瞎火的,老宅子那边的弟兄没有看真切。但这两伙人马,一伙是以芈昊为首的海贼。另一伙似乎是南洋水师的人”
芈昊对于雷豹来说不陌生,但这平地里跳出来的南洋水师的人是哪来的?难道说走漏了消息,广州那边已经知道了?
他赶紧问道:“水师的人是怎么回事?”
看到雷豹一下子变得脸色铁青,雷老三慌忙又解释道:“这伙人是几天前刚到的,约三四十人。据说是来勘测海港的。”
“有这样的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雷豹怒喝了一声,“这种节骨眼上,突然来了这种人,怎么会有好事你这个蠢货”
雷老三也是暗暗叫苦,汤海凌一行人来的低调,平日里又未曾惹事,而且南洋水师的人他也不敢得罪,谁能想到他们竟然突然发难,这不才让他措手不及。当下里值得磕头请罪。
好在雷豹还没起杀心,看了看西洋自鸣钟,发现眼下不过是丑时二刻,却是无论如何没有睡意,当下就索性吩咐雷老三打水来擦身。用冰凉刺骨的井水把周身擦得通红,他这才换上了干净的袍子,等坐回衫木交椅之后,又传了人进来把昨夜的女人抬走,这才接过雷老三双手递来的软巾,仔仔细细擦了一把脸,随即又将这冰凉的软巾平敷在了脸上。
过了良久,雷豹一把扯下脸上的软巾,眼睛盯着面前半跪着替自己捏腿的雷老三,沉声吩咐道:“派人告诉唐乐,全城戒严让他带人给我一户一户的搜,一定要把那个人给我找出来”
雷老三连忙弯腰答应,可临退到门口,他又忍不住停住了脚步,转身低声提醒道:“大人,据说这伙人都带着洋枪,恐怕打起来守城营不是对手。而且若是他们誓死抵抗,又该如何?”
雷豹先是皱了皱眉,沉吟了一阵就冷笑道:“告诉唐乐死活不论。”
“大人英明,小的这就去办”
此时已经是入夜时分,码头附近的酒馆里却仍旧能听到不绝于耳的吵闹声。虽说嘈杂,但多年以来,周边的住户几乎都习惯了这种刺耳的声音,因此这会儿都已经酣然入睡。于是,在这个并不安静的夜晚,四周渐渐掩上来的黑影憧憧自是无人察觉。
“唐百户,你确定就是这儿没错?”雷老三问道。
虽说是守城营的百户,但面对雷豹的亲信,唐乐自是不敢怠慢,连忙客客气气地说:“绝对不会有错。在下已经派人打探过了,那些贼人就躲在这里”
雷老三傲慢的点点头,看着那一座依稀能看见昏暗灯光的大宅子,他便沉声对身后的唐乐吩咐道:“传令,分头冲进去。记住,大人说了,不准走掉一个。里面的人若是敢反抗,格杀勿论,其他的,你们自个看着办”
“得令”
倏忽间,黑夜中骤然亮起了无数火把,将那座大宅子围得严严实实。下一玄,一个手持火炬的壮硕汉子就重重一脚踹开了门,领着后头的一队人悍然冲了进去。随着这些人的闯入,大宅子里顿时传来了好一阵惊呼,但在几声狠戾的呵斥之后,又一下子变得安静了,只能听到翻箱倒柜的声音和踹门开门的声音。又隔了好一会儿,内中方才传来了几声惊呼。
听到这些杂乱的声音,杵在门口的雷老三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在那儿盘算着自己的生意经。上一次走私烟土狠赚了一笔钱,分润下头之后他还落了不少腰包,满够几个月的开销了。但是,要过上真正舒坦的日子,这点钱自是远远不够。听说广州那边烟土查得紧,各家烟馆都没有了存货。若是能运一批过去,应该能卖个高价。
“什么人”
正当他想得美美的时候。突然听到旁边的亲兵呵斥了几声,他立夯回过了神。见是周边的那些屋子不少开门探出脑袋查看,甚至还有人出了门来,他便不耐烦地说道:“就说是官府办案,出声让他们关门睡觉”
有了他这么一句话,一个大嗓门的小校立刻扯开嗓子大声嚷嚷了起来,一时之间,“官府办案,闲人退避”的声音远远传开了,刚刚还在探究的人们一个个缩了回去紧闭房门,但究竟能不能在这外头亮着熊熊火炬的情况下安然入睡,这就只有他们自个知道了。
而两个原本就被扣在此地的更夫也都是面面相觑。心想官府办案不是没见过,那些差役也都是横冲直撞不可一世。可是,眼下这办案的阵仗也实在是太大了直接出动了三百名军士,这难道是防人造反么?
随着宅子里的人被一个个五花大绑的带出来,雷老三原本轻松的表情顿时变得严峻起来。看着这些仆从打扮的下人,他恼怒道:“唐百户,这些就是贼人?”
唐乐的脸上一阵难堪,傻瓜都能看出来是抓错了,他上前一脚踢翻其中一个,踩着那人的脑袋质问道:“宅子原来住的人呢?”
“走……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一个时辰前”
“往哪里走的”雷老三迫不及待的问道。
“北门。”
原来李俊荷侥幸逃出生天后,压根就没有回陵水县城,只是派了大牛回来召集人马。也得亏他机警,要不然一个晚上还真是白忙活了。
“我们这是去哪?为什么不回城?”文雅怡问道。
李俊荷道:“城里已经不能呆了,那里是雷强的地头,咱们去了是自投罗网。估计这会儿雷强已经在全城搜捕咱们了。眼下也只能去吊罗山了找赵小姐想办法了。”
“赵丽君?”文雅怡有些意外,问:“她怎么也来了琼州?”
李俊荷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也是话长,我慢慢说给你听吧”
待李俊荷说明了原委,文雅怡顿时面色大变,惊道:“你说魏叔叔和刘叔叔为了找我,眼下音讯全无生死不知”
“没错”李俊荷点了点头,“他们俩人只怕是凶多吉少。”
“那还等什么”文雅怡眼珠子在眼眶里打转转,魏明是待她如亲叔叔一般,小时候她最喜欢和这个叔叔一块玩耍,眼下听见他有难,急得手忙脚乱,“咱们赶紧发电报通知我爹爹和外公,得让他们赶紧派人来”说完就准备往回跑。
李俊荷一把将其拉住,说:“你傻了咱们城里都不能呆了,更何况是去发电报。只怕咱们电报还没发出去,雷强的人马就将咱们拿下了”
“那也不能见死不救啊”文雅怡哭了。
李俊荷耐心劝道:“你那不是救人,而是害人眼下咱们身份太敏感,不适合去做这些抛头露面的事。只能去找赵小姐,她是琼州的地头蛇,在此地经营多年关系众多,通过她才能安全的把消息传回去”
“那还等什么”文雅怡擦了一把眼泪,风风火火的说:“咱们赶紧上路”
李俊荷暗自叹了口气,道:“眼下海凌受了重伤,虽说是保住了性命,但也经不起折腾,你先走一步,我带几个兄弟护卫着他慢慢跟上”
文雅怡面色顿时一黯,惭愧道:“真是对不起,我惹了这么多麻烦,又让大家吃了这么多苦头。我真不是有心的,我真的很抱歉”
李俊荷暗自叹了口气,说实话,对于文雅怡这个惹事的丫头,他真的很愤怒。但看到现在这丫头内疚的样子,那股怒火又不见了踪影,良久之后才说道:“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一切以大局为重”
说起刘操和魏明,这对难兄难弟已经在山林里躲藏了几日。每日风餐露宿,是说不出的艰苦。好在琼州物产丰富,哪怕是在青黄不接的时节,也有着时鲜水果可以果腹。
刘操搀扶着魏明,一步一顿,两人艰难的在山林树丛里穿行。这时魏明突然倒了下去。刘操赶忙把他扶到地上躺好。刘操撕开他的衣服,发现肚子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刘操熟练的从自己身上撕下已经破烂不堪的上袍,将魏明的伤口紧紧地包扎起来。魏明苦笑着问道:“伤口又破了?”
刘操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对他笑笑,算是默认吧。
“你先走吧”这是魏明第一千零一次对刘操说同样的话了。
“老子怎么会丢下你不管”刘操暂钉截铁的回答。
魏明虚弱的推了推刘操,道:“快走吧。你是好心,可战场无情,我快死了,救不活了。”
刘操用力挣脱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会死的,老子死了都不准你死”
魏明望着他那张倔犟的脸,无奈的说:“我的命死不足惜,若是耽误了将消息送出去。这琼州得多死多少人你快走,快去送信不要管我”
“我宁愿被人砍死,也决不丢下患难与共的兄弟,丢下自己的兄弟不救,是人吗?”
说罢刘操再也不理会魏明的反对,艰难的将他背了起来,努力的驮着他赶路。丛山密林之中,单人尚且难行,更何况背着一个人赶路?更何况刘操的背上、手上也都受了伤,一路上痛得龇牙咧嘴的很难受。但不管有多累、有多疼,他却始终不放弃,咬牙坚持着总算跑出了树林,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远处是一个小山坡。魏明突然拉住了刘操,小声说道:“有埋伏。”
刘操顿时大惊失色,问道:“哪里有埋伏?”
魏明神色凝重的指着远处的小山坡,轻声说道:“就在坡后面。”
就着微弱的月光,刘操眯着眼睛仔细看看五十步外的小山坡,那上面除了长长的草,几株野花,什么都没有。他疑惑地问道:“真的有埋伏?你怎么知道?”
“有马的气味。”魏明用力嗅嗅空气,“我虽然动不了,但这鼻子还没坏”
刘操小心的将魏明放下来,像敏捷的豹子一般冲了出去,在距离小坡尚有三十多步时,刘操猛然扑到在地,继续匍匐前进,速度飞快。
刘操矫健的身躯无声无息地越过了小山坡,然后淹没在了长长的草丛里,转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魏明睁大双眼焦急地等待着。
突然,坡后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凄厉的惨叫声,那叫声划破了漆黑的夜色,把恐怖和痛苦全部分毫不差地塞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魏明仿佛被利箭狠狠的洞穿了,一时间心里极度的窒息和难受,接着他再也忍不住,强撑起身子,手脚并用,以最快的速度向坡上爬了过去。
刘操就像一只黑色的猎豹,一个血腥狞狰的死神,他那犀利的攻击,让两条活生生的生命瞬间消失了。在这片山坡后面藏有十个夷族的暗哨,他们受族长的命令埋伏在必经的山道边,只要一有可疑的人群经过,立刻就上前盘问。若不是魏明的鼻子灵,恐怕这会儿他们就要被俘虏了。
刘操悄无声息地杀死了三个埋伏士兵后,立即就被敌人发现了,随即悍然发动了攻击。可没想到刘操更是凶悍,他以夷非所思的速度杀死了三个率先冲上来的敌人,第四个敌人被他一刀切断了气管,凄厉的凄惨叫声霎时响彻了夜空,其余的敌人看到偷袭者强悍无比,顿时不敢再上前一步。
刘操手执战刀,怒睁双目,高声狂吼着,义无反顾地朝着敌人冲了上去,敌兵被刘操的悍勇刺激得愈发兴奋,他们高声喊叫着,声嘶力竭,杀声响彻了树林。
刘操的眼前尽是敌人的影子,数不清的刀光剑影在有节奏地起伏挥动着,他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洪水里陷进了巨大的漩涡里。
“啊……”刘操怒吼起来,加快了攻击的速度。
距离他最近的敌人那张兴奋的几乎扭曲的脸,在昏暗的月色下清晰可见。双方瞬间接触。
刘操突然矮身躲过敌兵的大力劈剁,一刀插进了敌人的肚子,紧随其后的第二个敌人在眨眼间的功夫已经冲到了刘操的身边。刘操狂吼一声,飞身横跃而起,躲过了敌人的攻击。第三个敌人风一般席卷而来。刘操躲无可躲,再无半点迟滞,顺势半蹲而起,右手一扬,战刀脱手而出。
嗖……战刀飞出,敌兵被刺了个对穿,一头栽倒下去。
刘操出身草莽,平素里就不喜欢用枪,尤其喜欢用刀,一柄单刀使得出神入化。他一旦杀得兴起,一二十人照样怡然不惧。他就像一台杀人的机器,只会用最简单最迅捷的手段解决敌人。杀起人来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迅捷,眨眼的功夫就剩下最后还一个敌人还站在他的面前,而这时他已经连手都抬不起来了。好在魏明及时的爬到了坡顶,一枪打爆了敌兵的脑袋
刘操艰难的爬上山坡,走到魏明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老魏,我又欠你条命了”
“你若是再不走,咱们都会死在这里”
刘操惨然一笑:“老子死也跟你死在一块要跟老子再提什么生生死死的我刘操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说不走就不走十匹马也拉不走老子”
说完,浑身浴血的刘操搀扶起魏明,小心翼翼的,唯恐不小心伤着他了。魏明转头看看他,心里一阵激动,泪水霎时涌上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