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高莫过救主,计狠莫过绝粮。”
“啊……啊?什……什么?”
扶着领导一起上了面包车,车子开动以后也没什么异常,但这位司机兼保镖还是心里不踏实,他不知这条路是真回家还是回老家。可不管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命运,他已经没有丝毫反抗的意志了,只能听天由命,何况对方也没有丝毫松懈大意而留下任何机会。极度对生的渴望、对死的恐惧、对未来的迷茫、对处境的无力和无法控制的胡思乱想在脑中交织在一起,令他精神恍惚。
此行共两辆面包车。跟出发去取钱时相比,不仅车换了,面包车里的监控押送人员也全换了。第一小分队要肩负起协助押运大量现金的任务,也不能让同一帮人总跟这位司机兼保镖在一起,以免接触多了被他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不过,这车上新换的人同样厉害,开车的司机也像之前那位一样犀利:没有任何先兆就甩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随后便闭口不言,再也不说什么了,一个字都不说。此时这位司机兼保镖迷迷糊糊,满脑袋都在捣糨糊,猛然听见觉得很有道理,却又一时理解不了。但不用担心,车里的其他人已经开始纷纷帮他讲解,并作出种种忠告。
“放心吧,我们跟某些领导干部不一样,我们说话算数最重诚信。”
“回去以后,你老兄可发达了!跟领导共同经历了这么一段跌宕起伏的奇遇,虽然只有一晚上,但那关系肯定突飞猛进,从此便是最高等级的心腹!”
“既然更受器重和信任,待遇自然也随着提高。如果还当司机兼保镖,会得知甚至参与更多的机密事务;若是外放的话,会被安插进市里的某要害部门或油水丰厚部门当个小干部。”
“你们领导若是低调一点,就是个正股;高调一点,会是个副科。可不管正股副科,只要你不犯错,要不了多久肯定就提拔为正科!”
“这还只是保守估计,别忘了你们领导此次竞争上岗成功,又高升了!你老兄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前途无量啊!”
“所以呀,你一定要保护好你们领导,万事以领导为先!”
“咱们分开以后,你们的安全自己负责,也别让领导冻着病了。”
“恢复成往日状态后,你们报不报警、调不调查无所谓,反正你们那么干了也威胁不到我们,但你们只要一那么干我们肯定知道。不过,这种事还是要先请示领导,要以领导马首是瞻!毕竟人家阅历广、经验丰富、思虑周详,就算领导夫人着急,也得等领导醒了以后,征求一下领导意见,然后才能决定采取什么行动、今后如何行事!”
“是啊!领导没醒之前,千万别自作主张轻举妄动!若是领导夫人和你自己的老婆逼得急了,你可以先跟她们简单说说这事,但更要提醒她们接下来怎么干要听领导的,无论如何也要劝阻其他人的莽撞行为——什么亲戚朋友发话、担保都不行,就得听领导本人的,因为没人比他这个亲身经历者更有发言权!”
……
周围的建议和劝告还在不断袭来,除了说到报警、调查时,这位司机兼保镖赶紧表示决不会那么做,其他都是嗯嗯啊啊地点头应和。但是,即使不能立刻理解,他也把所有这些话全都记在脑子里,生怕漏掉一个字。虽然不知道有些话是真心祝贺,还是恶意讥讽,但这位司机兼保镖混乱的思绪中已经理出了一丝闪亮的希望——自己似乎真的会被放走,能活下去了!
……………………
当面包车停下时,这位司机兼保镖透过车窗一眼就看到自己开的那辆豪华官车就停在路基下。不知是被谁什么时候提前开到这里,此时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安静停着,看上去没受任何损伤。车子的位置不错,既不影响路上车辆往来,也不易引起往来车辆上的人员注意。
在人家的指挥下,这位司机兼保镖把仍然昏睡不醒的领导从面包车上扶入自己的豪华官车里,打开空调使车内保持一个温暖的温度。领导的两部手机和自己的一部手机也还回来了,号卡也换回来了,但都处于关机状态。
安排完以后,面包车上的人又交待了几句,大意跟刚才差不多,就是要这位司机兼保镖重视领导,这位司机兼保镖则连连点头答应——面包车上的人颐指气使、指指点点,站在豪华官车旁的人点头哈腰、唯唯诺诺,这种场景可极其罕见,足以让见多识广的人惊掉下巴。
交待完以后,两辆面包车绝尘而去,那位司机兼保镖仍然保持鞠躬致意。等到确定两辆面包车确实远去,而附近也没什么人,这位司机兼保镖一闪身迅速坐入车内,双手扶着方向盘大口喘着粗气。
安全了吗?!脱险了吗?!真的都过去了吗?!——这些念头在这位司机兼保镖的头脑中快速翻滚蹿腾,过了好一会儿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光是平复激动的心情和粗重的呼吸就用去了好几分钟。
等到头脑终于清醒一点了,气喘的也不那么厉害了,这位司机兼保镖回头看了看后面的领导,发现人家仍然安心睡得很熟,根本不着一点急。这位司机兼保镖苦笑了一下,但心中的大石也落了地,随即转回头再检查车况。此时他绝不会再走出自己的车子,仅凭刚才所看到的情景和车内的仪表,车子表面良好,应该没有遭到破坏,可油表已经见底,电量虽少但暂时不用发愁。虽然他不清楚为什么油电会变成这样,但就算现在有人告诉他那帮人能造出核弹他都相信,更别说摆弄一辆车了。再看手机,这位司机兼保镖明明记得领导的两部手机和自己的一部手机今晚都是完好且满电量,但现在也不知是坏了还是没电了,三部手机都无法开机。另外配备的专用报警器材在副驾驶座位上扔着,没有工具和配件根本无法修复。
面对这种情况,这位司机兼保镖很快明白了其中的用意:就算这辆车真的没遭到破坏,凭那可怜的油量也未必能开动,就算勉强开动,恐怕也走不了几十米就得停下,还不如老老实实原地呆着。万一开动以后没走多远就停下,而电却突然诡异地耗光,连空调都不能用了,那这么冷的天就在车里冻着吧——对手是那些人的话,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甚至包括一打火就全车爆炸。因此,发动车子是绝不能干的。联络别人来救?行不通。通讯器材全都不能用,况且就算那三部手机能用,都得好好考虑考虑,不是特别必要的话还是不用为好。在那些人手里转了一圈,谁知道这三部手机有没有被动过手脚?脱险之后,别说这三部手机了,最好连号都换新的。就地拦车求助?太危险。这里离市区比较远,天还没亮,路灯都灭着,这时候路上往来车辆都是运货的大车,超载严重且速度极快。站在路旁,不是不易被发现,就是人家根本不理。要是站在路中间,很可能一下子被撞飞出去,人家还不知道,知道也未必会停车。自己走出去到远处有人的地方求救?风险太大。这倒不是说自己风险大,而是把领导一个人留在车里太危险。刚才说了离市区还远,虽然此时已经算是凌晨了,但北方冬季的凌晨还是很冷很黑,眼下要找到人求助恐怕要走很远,来回时间更长。这么长的时间里把处于昏睡状态的领导一个人留在车里,风险变数实在是太大了,这个险实在是冒不起。
这位司机兼保镖把各种可能性都想了一遍,发现最稳妥安全的方式就是坐在车里陪着领导,用仅存的电力开动空调保持车内温度,等到天亮以后再上路拦车求助。这明显是人家设套,让他们二人只能长时间呆在原地等到天亮,但这位司机兼保镖反而非常高兴,因为这表明那些人在争取时间远走高飞。换句话说,这是一种安全措施,同时也说明自己和领导的生命安全得到了保障,人家不会来要命了。想通了这一点,在这里多等几个小时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心情一放松,脑子也清醒了,思维也发散了。这位司机兼保镖首先想到了刚才在面包车里那些人说的话,最终表达的意义就是要以领导为重、听领导的话。现在想起来,自己确实必须这么做,自然就要在车里老实等着。例如,若是十几个小时前,他会有“我这是挂着政府牌照的豪华官车,谁敢动”、“看清楚是什么车、什么牌,那些穷X敢靠近吗”、“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车,什么人活腻了有那么大胆子”等等诸如此类的想法,现在想起来是那么荒唐可笑,但当初却是深信不疑甚至以此为荣为傲。换做十几个小时前,没有经历这场风波,车子抛锚停在这里,领导睡着了,也无法跟外界联系,他真有可能大大咧咧留下领导自己步行去远处求助。但现在打死他都不会远离车子,即使只是几个不开眼的小贼打碎车玻璃拿走点值钱东西就跑,冷风吹进来把领导冻病了也是不得了的大事。若真有心狠手辣之辈经过,那后果不堪设想。很快他又想到了路灯的问题,这回倒难得表现出对城市建设和百姓生活的热心。前一段时间他听说过有不少群众反映郊区许多路灯不亮,给百姓生活带来很多不便,甚至很危险。但有关部门总是推说没有资金或抽不出人手,一个“拖”字诀用得出神入化。此时此刻自己困在这里,这才发自内心地恶毒咒骂。因为他消息灵通,知道许多路灯里面都有回扣,本身就有质量问题,不亮正常,亮才不正常。至于没有资金和抽不出人手,这种借口更是早就都骂烂了,现在都不想再骂了。随后他的思维又跳跃到家人身上,感到自己与父母缺少沟通,对孩子关爱不够,对妻子……本来沿街收款时不少矿老板的手下邀请他晚上出去开心一下,他本来也决定若能安全脱险一定要好好快活快活。可现在几乎已经确定没事了,他却改变了主意,决定等领导这边安顿好,不用他跟着了,马上老老实实回家,以后晚上没事再也不出去胡混了…………
几个小时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同心境下给人感觉的快慢更有天壤之别。这位司机兼保镖在几个小时里想了很多很多,也做了很多决定。他的心境跟过去大不一样,十几个小时的经历对他的影响胜过十几年。例如,到市里的某要害部门或油水丰厚部门当个小干部什么的对他来说很淡,履行职责和对家人的责任愈发清晰。
终于快熬到天亮了,再过不久路上的车辆就会多起来,那时候可以很安全地拦下一辆车求助。哪怕只是借来手机打个电话,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如今根本用不着更不想惊动警方,也不会有外人知晓,以后究竟怎么对待这件事则有领导决定。这位司机兼保镖感到乌云逐渐散去,很快一切都会过去,不禁长长出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领导,还睡得很香,估计还要再过几个小时才会醒,那时应该已经彻底安全了。现在嘛……考虑到天快亮了,气温会逐渐回升,电量则还很充足,这会儿还真有点闷,反正领导睡不醒——醒了更好,觉得自己悄悄听点什么东西也不会有问题。所以他开始考虑:是听音乐好呢,还是听广播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