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武十一年七月十三号星期四天气:小雨,清凉舒坦。
天上的雨淅淅沥沥,地上的我气喘吁吁。
马车停留在野外的一片小树林里。周围空旷而无人烟。
我们,已经远离打尖镇一天了。就在昨天临走的时候,张桠楠抓了一个人回来。起先无论我们怎么问,她都不愿意说抓他的原因。然而现在,我知道了。
马车的车檐下,妖妖和张桠楠并肩而坐,一个在写我教给他的《三字经》——我要求她边读边写,写一百遍。所以现在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我的耳边还充斥着妖妖清脆无邪的读书声:“养不教,父之过;子不学,师之惰。昔孟母,择邻处……”
张桠楠轻轻倚在妖妖肩膀上,透过雨幕静静地看着我——血淋淋的我。
那个被她抓来的男人,现在也和我一样,就站在距离我二十步远的位置,同样的气喘吁吁,同样的鲜血淋漓,同样的如落汤鸡一样。然而他身上的血,一多半都是来自于我。
“杀了他,你就能自由。”这句话是张桠楠对他说的,同时也是对我说的。
早在昨天我决定提升自己实力的时候,张桠楠就曾明确告诉我:“既然你想要提升实力,那么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需要的就是完全听从我的安排,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让你跳河你就跳河,让你上树你就上树,让你抢劫你就抢劫,让你杀人……你就杀人,明白吗?”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明白。”
于是昨天一整天,我经历了以前从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去打尖镇打架闹事……吃霸王餐……满口脏话的骂人……抢劫……翻墙等等等等,差不多我将那些地痞流氓平常会干的事情都学了一遍,然后她告诉我——这是生存的第一课!做一个恶人,甚至表面上像一个恶人,会让大多数普通人和恶人都害怕你,同时尽可能地少招惹你。这可以在最大程度上降低一些潜在的危险。因为欺负弱小,一直以来就是人类的天性。柿子捡软的捏,而如果你披上一层盔甲,那么就没有人会认为你是一个软柿子,哪怕你本来就是。
本以为那样的日子已经算是痛苦的了,没想到今天我要面对的,却是比昨天更加残酷和残忍的事情——杀人!与之相比,昨天的那些,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杀了他,你就能自由。”张桠楠的这句话再次在我的脑海之中回荡。她没有进一步说明为什么要这样,而我也终于不再询问。我已经决定走上这条只有我自己才走的道路,除了一颗心地走下去,我别无选择。主位面的我说的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而我的道,除了我自己以外,没有人会懂!想要破茧成蝶,就要经历破茧的痛苦!
然而打架和杀人还是有区别的。我自问打架算是一把好手,以前跟着铁老头学的那些三脚猫功夫用在打架上还是有些作用的。但是杀人的话,你需要的其实并不是实力,而是——漠视!漠视一切,包括自己的命,别人的命,自己的血,别人的血。只有漠视这些,你才能在浑身淌血的时候,还能笑着冲上去。
这个被张桠楠从打尖镇抓来的家伙,可以说是镇上最普通的居民了。没有多少功夫,没有多少本事,也不够狠辣,不够奸诈,不够残忍。我甚至记得昨天我痛打的人里边,就有这个人的身影。
如果只是打架的话,我绝对打得过他。
但是当我们为了生存而开始拼命的时候,这个家伙所展现出来的对于生命的漠视让我心惊胆寒。正因为如此,我彻底败给了他。
他可以为了杀掉我而放弃自己的一只手臂甚至一条大腿,但我却不能因为这些而放弃自己的一条手或者腿。于是结果也因为我们的抉择不同而产生了两种现象。
这正是此时此刻的我和他。
因为太过在意手或者脚,我失去了许多次置他于死地的机会,只为了保护自己的手臂或者大腿。结果反而让这个家伙凭借着一股凶戾之气重伤了我。
细而密集的雨水顺着我的头发,沿着脸颊流入脖颈,流入衣内,流入受伤的伤口之中。我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望着对面的这个家伙。同时忍受着伤口传来的疼痛。这个张桠楠,真的是在教我如何自保吗?眼看着我就要被人弄死了,她也不打算出手吗?
“养不教,父之过;子不学,师之惰……”妖妖的声音穿过雨幕传入我的耳中,雨幕另一边的男人终于休息够了,呐喊一声拼命朝我冲了过来。
我只能深吸一口气,忍着腰间的伤口迎了上去。
没有高手之间那种云淡风轻俊逸潇洒般的过招,只有街头地痞打架斗殴时的普通拳脚。我们两个人就这么在细雨之中你一拳我一拳的拼命起来。没有闪避,没有招架,只是凭着一口气,进行着最简单的一换一!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看谁先把谁打倒,看谁最先支持不住。
“昔孟母,择邻处……”然而这不是打架,这是拼杀。单调的一换一永远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因着人求生的本能,这场单调的一换一将会有人最先产生变化。这个人……不是我!
在硬接了我回过来的一拳之后,我面前的这个男人突然弯下了腰,利用我力竭的短暂瞬间拦腰抱住了我的腰,呐喊着将我摔倒在地。两条腿紧紧地压在了我的手臂上,抡起拳头朝我面部打来。
一换一永远都是公平无误的。然而人们打心眼地并不喜欢公平,他们喜欢付出更少,获得更多。只有无力争夺的弱者,才会祈求应有的公平。对于强者来说,一换一永远不是他们想要的。
那么我是弱者吗?我不是!
我腰腹用力,狠狠地将这个家伙甩了出去。同时翻身坐起,我重新朝他扑了过去,膝盖狠狠地磕在了他的下巴上,将这个男人狠狠地磕了出去。细雨淅淅中我甚至听到了他牙齿碎裂的声音。
“子不学,断机杼……”妖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我走上前,一脚狠狠地抵在他的脖子上……
“咔嚓”
随着一声轻响,妖妖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停下笔,抬头望着我。一旁的张桠楠也坐直了身体,透过雨幕望向我们这边。
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