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武十一年八月十六号,星期二,天气:晴,大风。
杀手之所以让人们害怕,我想不外乎是因为他们是以杀人为职业的,是沾染着许多鲜血的人。而且那些被他们所杀死的人,都是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的人。
杀手杀人,是为了钱,甚至有的时候连钱都不需要,他们杀人,从来无关过往。和所谓江湖恩怨无关,和所谓爱恨情仇无关,只和钱有关,和心情有关。
江湖人不介意死在仇家手中,也不介意死在情人手中。但却不能容忍自己的性命,被一个毫不认识的人带走。
所以杀手在江湖中被人们唾弃,带着恐惧的唾弃着。因为他们杀任何可能杀的人――每一个人。
就比如现在,这条通往落雨城的官道之上,只因为被人拦住了通往落雨城的去路,我的杀手师傅张桠楠,就展现出了之前在南丁城狗市之中的磅礴杀气!
汹涌的无形杀气就连车厢内的荷盼都能够清楚地感觉得到。她脸色苍白地朝我身边挤了挤,小声哆嗦道:“桠楠姐姐她好可怕啊……她真的要杀人吗?”
难道我真的要学会张桠楠这种暴戾的行径?动辄杀人,不问理由?我皱着眉头,毫不怀疑张桠楠此时的杀意到底是不是作假。只是对自己跟随她学习的决定产生了一丝丝的动摇。她是杀手,杀人已经习以为常。然而我踏入江湖却并没有打算做一个杀人不眨眼只为了金钱的杀手。如若学会了她这种行为模式,是不是意味着我以后也会成长为和她一样的动辄杀人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冷酷之人?
因为这一刹那的动摇,让我错过了张桠楠动手的那一瞬间的画面。只觉眼前有那么一抹耀眼的光华散溢向四面八方,张桠楠已经轻轻落在了地上。她的手中,握着一柄长剑,没有寒气,却让人眼角发冷。
“噗通”声中,四具尸体倒在了马车之前,倒在了长剑之前。
那个一剪门的探子瞪圆了眼睛,荷盼脸色苍白地捂住了惊呼出声的樱桃小嘴,而我则是皱着眉,看着那个在阳光下异常孤单的身影。
我有些懂了张桠楠之前说的话,却又有些不懂。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懂的到底是不是她想要让我懂的。所以我开口问道:“到底什么才是这个江湖中最管用的,什么又是最好用的?”
“我以为你已经看懂了。”张桠楠收回长剑,转身走回马车,轻声说道。
“似懂非懂而已。”我老是回答道,“是实力,还有速度?那么那个最管用,那个最好用?”
稍有的赞赏神色出现在张桠楠秋水般的眼眸中,她看着我道:“看来你真的不应该只做一个樵夫。”
“所以我现在已经不把自己当砍柴的了。”我笑了笑,为她少有的夸奖而高兴。
“这个江湖上,心狠手辣的实力最管用。最快杀人和最快逃跑的速度最好用。”
张桠楠轻瞄了一眼那名已经差点晕过去的一剪门探子,剑柄轻轻指了指马车之外,“已经可以走了。”
“啊,哦!好的!”那探子醒悟过来,如兔子一般飞快爬起来,钻了出去。
“我……我去偷偷风。”荷盼脸色苍白地看了一眼张桠楠,贴着车厢小心地朝马车外移去。
看了一眼竭尽所能远离自己的荷盼一眼,张桠楠冷笑道:“你敢再动一下,我就拔剑。”
“那我不动了。”荷盼忙不迭地点点头,如一只乖巧的兔子般缩在了角落里,可怜巴巴地拽着我的衣袖,再也不敢看张桠楠一眼。
“心狠手辣的实力?为什么这么说?实力难道还分很多种吗?”我蹙眉,不解问道。最快的杀人和最快的逃跑我能够理解,但是张桠楠关于实力的描述我却是在无法想通。什么样的实力才算心狠手辣,难道还有和风细雨般的实力?
“该杀之人不杀,该伤之人不伤,该断之事不断,凡是犹犹豫豫,拥有强横实力却只会如此处事的人,就是妇人之仁的实力;该出手时出手,该杀人时杀人,该救人时救人,是非对错分的明白,大事小事看的清晰,轻重缓急安排合理,这样的实力则是君子之决的实力;不该出手却出手,不该救人却救人,而且不管是不是该救之人,是否是该出之手,遇见事情总喜欢插上一手,做到一半又突然跑掉,做事全凭一时兴起,这样的实力是疯癫难缠的实力;该杀之人全杀,该灭之门全灭,心中无仁慈,眼中无怜悯,普天之下只认拳头不认人,对自己比对别人更狠,这样的实力就是心狠手辣的实力;至亲之人可杀,朋友袍泽可杀,新婚妻子可杀,所有能够成为自己攀登基石的人都可杀,这样的实力,则是穷凶恶极的实力!”张桠楠怀抱长剑,眼睛望着被风刮起的车帘之外的景象,悠然答道,淡漠的眼眸之中有一丝丝的向往之意。
我皱眉,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这番话,却一时又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什么人说的。扭头看见一旁的荷盼正蹙着眉头,也和我一样陷入了某种苦思之中,不由得笑着问道:“荷大夫你在想什么?难道你对我们这些江湖人的事情也有了解不成?”
荷盼皱眉,手指点着下巴思考道:“我只是觉得这番话熟悉的很,似乎在哪里听过。却又记不太清楚是什么时候听过的了。”
我不由奇道:“你也有这种感觉?好巧啊,我也觉得自己听过这句话呢。”
一旁的张桠楠白了我们两人一眼,嘴角微微翘起,讥讽道:“是不是城里茶楼里说书的老先生?”
“对对对!”荷盼一拍小手,眼睛明亮异常,兴奋答道:“我想起来了,茶楼里那些说书的老先生们特别喜欢说这番话,听他们说这几句话是什么千智和尚评价当事的几个了不起人物说的话,怪不得我听的这么耳熟呢。”
虽然我也想和荷盼一样拍手兴奋一番,奈何身上全是伤口,只好微微笑着接口道:“我们软城茶楼里的那些先生也都说过这些话。我听着也是耳熟的紧。”
“不过我总觉得这番话说的神神叨叨地,而那几个映衬这几句话的那些什么大人物们似乎被老先生们夸奖的有些言过其词了,什么单人屠九门呀,什么一剑葬三夫呀,什么牵线判夫妻呀都太玄乎了,倒是那个万骨将军甲比较可信一些。”荷盼扳着指头,一件一件地说着那些茶楼说书老人们经常口口相传的故事。
“谁说那些事情不可信?”张桠楠回过头来,笑看着荷盼道,“那些全都是真的。都是那四个人的光荣事迹。”
“是真的?”荷盼吃了一惊,看着张桠楠,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耳边的鬓发不安分地随着马车摇晃起来,竟让我有些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