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妙妙是这副超过她预期的反应,唐玲珑心中别提多手足无措了,她僵硬的待在原地,心中只发憷,难道妙妙她……讨厌狗?
完了,这次彻底失算了!
眼下的局面真让她进也不行退也不行,唐玲珑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狗……”
小妙妙没有说话,只是满脸泪水。。
唐玲珑沮丧不已,自己来到这里原本不是打算吓人家小女孩的啊!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别怕,我不会让小Q靠近你了。”唐玲珑无奈的说,“这些天我一直挂心你的情况,可是我们部队有规定,每十五天放假一天,我又在军区医院里养伤,所以没有及时来探望你。刚才吓到你了,对不起……你先玩吧,我……我要回去了。”
唐玲珑朝小Q做手势,耷拉着脑袋启动悬浮椅开始转弯,这种情况看样子她是别想和妙妙谈谈了。
“狗……都是导盲犬。”
唐玲珑发愣的回过头,刚才的声音是来自小妙妙的。
“妙妙,你刚才说什么?”是自己听错了吧?
“不要导盲犬……”
唐玲珑本来听到上一句还很纳闷,可是妙妙哭着说下一句的时候,她脑中忽然一声雷响,整个人头皮发麻的僵在那。
老天……自己竟然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眼睛看不见的人,有几个愿意总被别人提醒他们眼睛看不见呢?小妙妙本来眼睛就看不见了,这么说恐怕先前一定有过人给她导盲犬之类。可是眼前的妙妙身边却什么都没有——很可能不是没人给她送,是她本身很排斥导盲犬!
久而久之,狗=导盲犬的概念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自己怎么那么傻,竟然送导盲犬给她!
现在该让自己说什么?说小Q不是导盲犬?
可是这话她根本说不出口啊,因为小Q就是一只导盲犬!
唐玲珑此时庆幸小妙妙看不见她脸上尴尬的表情,否则她就真的进退两难了,望着委屈哭泣的妙妙,唐玲珑心中发愁,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让妙妙讨厌不是她的初衷,惹妙妙哭更不是她的本意。
硬着头皮,她干脆赶鸭子上架,总不能任由妙妙在自己面前哭吧?
“呃……妙妙,并不是所有的狗都是导盲犬,小Q是我送给你的新朋友。”唐玲珑尽量挑拣一些比较好听的话来哄妙妙开心,“只是小Q凑巧是一只机械狗而已。我知道你并非看不起小Q的种族,对吧?”
唐玲珑这番话问得提心吊胆,她在赌,赌怕被人说是盲人的妙妙,不会歧视小Q的身份,至于小Q那个导盲犬的名字,只要自己不说,谁会知道?
妙妙哽咽在原地,一双无神的眼睛眨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还沾着晶莹的泪水,但是她不哭了。
看不起小Q的种族?
以往总是有人用盲人这个想法同情她,因为她再也看不见。妈妈死去的那天,她的世界里那些五彩斑斓也跟着一同死去了,剩下的只有满眼的空白。
光明和自己无关,欢笑和自己无关,别人的一切都和自己无关,大家不会选择和她玩,她也不可能和大家玩。
她的周围每天迎来的关心说白了只是虚伪的寒暄罢了,自己连光明都没有,还有什么是她需要的呢?
可是,自己已经尝过被人当特例的那种受歧视感,自己真的也会歧视其他吗?
“妙妙……”唐玲珑仔细观察妙妙的表情,虽然她的眼睛是无神的,但是妙妙这个小女孩却将所有的心绪写在了脸上。
“妙妙,那个……其实今天我来的目的只是想来看看你,而且在很早以前,我就见过你。”唐玲珑干脆抛开了所有的心理负担,向妙妙坦言,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第一次看到你,是在北弘上尉宿舍里的桌子上,照片上的你很可爱,沐浴阳光的样子就像……天使,因为我动了照片,差点被北弘上尉掐死。”
妙妙听到唐玲珑这样说,表情有些不高兴,唐玲珑观察妙妙的表情,心中多出了一个想法:
幼儿园老师说妙妙是一个很内向而且怯生生的小女孩,可是眼下自己见到的妙妙怎么一点也不像?
她会固执的不和别人接触,又会将自己的不高兴、愤怒之类的表现出来,事实上妙妙只是说话声音很小,她真的一点也不像怯生生和胆小内向的孩子,甚至那些反应有着不同于五岁小孩子的成熟。
难道……
唐玲珑的表情变了。
舔了舔嘴唇,唐玲珑决定说出自己心中所想的一切,“或许你不这样认为,但是在我的眼里,你给我的印象就像沐浴阳光的天使。”
“我叫唐玲珑,目前服役于特种兵第四大队,在参军之前,我住在生命九号回收星上。妙妙,或许我不可能完全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那颗星球只有我父亲,我没有见过我妈妈。”
唐玲珑说到这里,心中顿时有些难过,别说作为唐玲珑的她是没有妈妈的,就连原先的亲生母亲也相隔了250年的鸿沟,这辈子再也见不到。
妙妙听到唐玲珑说她也只有父亲的时候表情转为微微的惊愕,暖暖的风吹拂过来,激起阵阵花香,连空气都是甜的。
“我想妈妈,即使在我的印象里几乎不剩下她对我的关心;我想爸爸,以前我总是抱怨父亲为什么不疼我,甚至不让我参军。直到见到北弘上尉以后,还有听到他因为你怕异性接近,这两年只好站在很远的地方望着你的事情后,我才明白——或许长辈的沉默不代表遗忘,不是只有送到眼前的爱才是爱。”
唐玲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视野中那片金黄渐渐模糊了起来,就算父母对她关心甚少,可是他们从来让她吃饱穿暖,没有虐待她丝毫,他们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只是不太和她说话罢了。
好歹——那是自己的父母,她以为他们不爱她,难道他们就真的不爱她了吗?
这一刻,她迟疑了。
就像北弘上尉,他明明是个关心孩子的父亲,先前却让唐玲珑觉得难以接近,甚至条件反射的避开。
究竟是父母错了还是自己错了?在两代人之间,在亲情之间,到底谁会理解谁?
“军人姐姐……也没有妈妈?”妙妙喃喃的说。
唐玲珑点点头,伸出手,去拉妙妙的手,这次后者瑟缩了一下就不动了,这只手和火场那天的触感完全一样,温暖,可靠,紧紧的拉着她,一遍又一遍的保证一定将她平安**去。
“妙妙,我听说你的眼睛只能感受到光,看到的是一片白色,对吗?”唐玲珑轻声的问。
小妙妙犹豫了一下,最后点点头。
唐玲珑沉下目光,更加握紧了妙妙的小手。
“虽然我还不太明白以前的你发生过什么事,但是我不认为你是盲人,盲人的世界是黑色的,你不是。”她静静的说出心中所想,摘下一朵小雏菊,放进妙妙的手里。
“雏菊是金光色的,因为它是代表光芒和希望的花,虽然自身还很小很小,可是它的光芒却无法阻挡。妙妙,在我的眼里你是天使,最美的天使,你之所以只能看到白色,那是因为上苍要你的世界永远充满灿烂的阳光。再也没有痛苦、再也没有悲伤,即使你觉得全世界都不在你的身边,那么——还有我。”
温柔的语言传达到妙妙的耳中,幼小的心包裹着的那一层灰色的外壳渐渐裂开,一丝光芒从裂缝之中透出来,很快……第二丝也透出来。
感受到唐玲珑手掌中传来的温暖,花海之中、蓝天之下,妙妙的脑海里渐渐开启尘封的回忆:
很小很小的时候,美丽温柔的妈妈总是在院子里栽种一片又一片的雏菊。
幼小的她刚学会走路,步履蹒跚的走到院子里,惊讶的望着满院子的金黄。
【妈妈……好多金光……】
【妙妙乖,这不是金光,这是花,叫雏菊哦!】
【花……?】
【没错,雏菊是象征阳光和希望的花朵,妈妈最喜欢雏菊,妈妈也希望妙妙以后会像这些雏菊一样,永远散发出阳光与希望,让你的世界充满美好,让你快乐成长。】
然而,那一瞬间小花园里幸福的永恒,却化作黑色的血雨,她记得妈妈死去的那一天,院子里的雏菊也被烧得精光。她还记得无尽的警笛声,记得最后闭上眼睛的时候,她看到的那张脸——
那是一张充满疲惫和绝望的容颜,那是……爸爸。
自己真的不知道还有爸爸吗?
不,自己知道,每次爸爸只要来幼儿园,她总是能感觉出来他的存在,就在不远处、就在很近的地方,可是自己却永远走不到那里,她想哭,她想妈妈,想小院子里的幸福生活,想每半个月盼望着爸爸回家的日子。
可是所有的幸福都随着妈妈的远去彻底封存了,自己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自己的世界根本不剩下什么。
但是……
【咳咳……小妹妹,你再撑一会儿,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火场里,她继续两年前自己被烧死的命运,却因为这句话渐渐从绝望里醒来。
【小妹妹,再坚持一小会儿好吗?姐姐一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她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即使嗓音沙哑。
【小妹妹,你放心,姐姐是军人……军人都是说话算数的,所以……相信我!】会吗?因为这句话,自己相信她,自己松了手,自己把一切交给她。
【小妹妹……你感受到外面的风了吗……我们出来了……别怕,我们出来了……!】那是风的触感,那只有一丝凉意的风,在当时是不是真成了她心中透过的光?
【走吧,飞到下面去……别害怕!】嗯,她不害怕,已经两次没有死掉的她,不怕!
【或许沉默不代表遗忘,不是只有送到眼前的爱才是爱。】其实,她知道,她知道那个作为自己爸爸的人,总是会待在不远的地方,自己恐惧那些男人,他也就从来不说话,只是她感觉的出来——他没走。
【妙妙,在我的眼里你是天使,最美的天使,你之所以只能看到白色,那是因为上苍要你的世界永远充满灿烂的阳光。再也没有痛苦、再也没有悲伤,即使你觉得全世界都不在你的身边,那么——还有我。】——真的吗?你真的会和我在一起,不会像妈妈那样离去?
一句一句,仿佛回音,从炽热的火场,从绝望的热浪里,慢慢拉回自己的心。
自己真的忘记希望的感觉了吗?
她以为她忘了,可是在火场的时候,不是那一声声的安慰让自己也不由自主的去相信那个声音了吗?
妈妈去世以后,她痛恨自己看不见,可是,眼前的那双手的主人却说——她是天使。
天使……
妙妙那双无神的眼,缓缓的流下泪水。
有多久,没有人叫她天使呢?曾经总是有大人捧着她的小脸,说她长得像天使一样可爱,但现在每个人都那样小心翼翼的对她,把她当特殊保护对象,只因为她没有妈妈,只因为她看不见……
可是她却不想要那种小心翼翼啊……!
“军人姐姐……”
“呃……我在。”唐玲珑听见妙妙出声,立刻心中紧张,此时风将雏菊的花瓣吹上天,漫天金黄色的花雨包裹着她们。
妙妙顿了顿,这次,她的声音比先前大了起来:
“你送给我的朋友……叫小Q吗?”
刹那间,唐玲珑的表情变得激动;
刹那间,站在远处的北弘表情变得惊愕,那两个背影,竟然像极了两年前那些温暖的日子。
“唐……玲珑。”石柱之后,他的声音,在温暖的风中一闪而逝。
梦娜遥望满花园的雏菊,遥望将小妙妙抱上自己膝盖的唐玲珑,不知道为什么,那背影,让她的心中闪过无数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