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医?”赵越听到这个词儿,首先想到的就是现代军队里的军医。
在现代军医可是许多医生比较羡慕的工作,不但有普通人眼红的各种优厚待遇,还能接触到许多与地方医院更加多样的病症。最关键的还是军队系统内往往会率先得到一些地方医院所购买不到的先进医疗设备和药品。
也正是如此,当初有好几次,赵越都想转到省军区医院工作,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也不好下这个决心。而这一次钱贵泽当上了外科主任之后,赵越之所以如此痛快的选择辞职,就是想着借这一回事情跳槽去军区医院。但是很遗憾,想法是好的,结局却是太出乎赵越的意料之外了。
戚继光讪笑道:“正是营医,先生不是海外归来还没有落户嘛。所以在下便想,如果先生答应担任我卫司营医,为卫所受伤士卒治病疗伤,那么在下就能为先生在本地开具户籍证明……”
赵越听到这里倒是心中一动。
说起来来到大明朝之后,这个身份的问题一直是困扰赵越诸多烦恼中的重要一项。就好像现代没有户口和身份证一样,没有一个确定自己身份的证明,无论到哪里都必定会有许多麻烦,甚至会寸步难行。
现在有机会在当地落户,赵越却是求之不得。只是听戚继光话中的含义,似乎这营医还有什么问题不成?
但是转念又一想,即便是有又能如何?再不济也比自己目前的状况强。
前文提起过,明朝的医生地位并不高,甚至还有些“低贱”。
明朝继承了元朝的户籍制度,医户、匠户、军户,甚至还有妓户等等门类细分细化不一而足,可一旦被记入了官府户籍之中,这一辈子乃至子子孙孙都要永远继承下去。也正是这种世袭制度,才使得戚继光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子承父业”一跃跃居于卫司指挥佥事的高位上来。
可是也因为这样的制度,使得许多“贱民”一生都难以摆脱“贱役”,社会地位无法提高。要不然底层百姓也不会有“逃户”之举。
当然,这些糟心事即便是赵越当初读书的时候也是有所闻的,只不过明朝距离他还太远,没有亲身感触,替古人垂泪的事情他还不至于。
赵越漫不经心,并没有觉得做个“营医”如之何。
而戚继光却是君子坦荡,不忍心蒙骗他,尴尬之后见赵越没有拒绝的意思,又心存不忍,小心解释道:“先生久居海外或许不知,这营医也是要入册籍登录在案的。一旦坐实了医户身份,固然可以帮助先生在本地落脚,明确身份。可也会让先生断了科举之路,还会……还会延及子孙。”话一说出口,戚继光心中就是一阵轻松,可下一刻又升起几分后悔,后悔因为自己多这一句嘴,白白放走一个好医生。
说起来也的确无奈,自父亲戚景通在世时,这登州卫卫所吃空饷的事情就屡禁不止,这些弊政陋习却不因戚景通一人所能改变什么。他只能是严于律己,勤加约束治下军官士卒。但是粮饷不齐,这武事自然就不兴。
朝廷每年除了户部钱款,还从皇帝内帑拨发数百万两白银几乎全部填在了蓟镇、三边,抵御北方的元蒙鞑子。有所偏重,像是东南沿海一带自然就无暇顾及。再加上各种克扣耗损,能够发到下面士卒手里的粮饷也不过是十之一二,甚至还有半年不见半分铜钱的。
地方军户尚且如此,地位还低军户一等的医户就更加不要奢望能够拿到什么银钱。在明朝,医生是被与工匠艺人划分在一个等级的。
儒家不是说了么“奇淫技巧”难登大雅之堂!
故此有几分本事的医生能外逃他乡,绝对不会留在军营忍饥挨饿。虽然说医户在外也备受世人歧视,但最起码还能够凭借自己的医术混碗饭吃。甚至也有医生隐瞒技艺,另谋其他出路的。
也正因为如此,这地方大多数的卫所军营中营医一直空缺。而在戚景通生前卫司倒是还有一名老郎中,可惜那位老郎中打去年就得病死了。唯一的医生一死,又没有新人进来,这营医就形同虚设,卫所中谁有个大病小灾的都是请当地的大夫,或者是寺庙出家人治疗。可是一般的发烧感冒的小病还好说,真的要遇到像是今日这种拼命的勾当,一旦受伤,可就真的是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
话说,古代对外伤的处置还真就十分简陋。
“这样啊……”认真听完解释,赵越心里倒是真的有些犹豫了。虽然他不打算参加什么科举,可也没打算混一个三等公民的身份。当然,子孙的事情他倒是不放在心上,天知道他儿子现在是在哪个女人的肚子里面呢。
正在赵越犹豫不决的时候,一旁一直关注着这边的七叔公忽然靠近过来笑着搭话道:“小老儿冒昧的多句嘴……请问戚大人欲请赵先生为营医,可是看中了先生开刀救人的本事?”
戚继光点头:“今日见到赵先生为沈壮士开刀疗伤,在下见了也是一时心痒难耐……想我卫所大小将官士卒与海寇整日以性命相搏,伤残之事在所难免。不过既然是为国尽忠,我等男儿也顾不得许多。但是,眼睁睁的看着军中兄弟因这些伤病没了好下场,元敬实在是难以视而不见。故此,才想到招募赵先生来卫司,专门为我军中兄弟治病疗伤。”
戚继光说这番话的时候,目光中充满了坚韧与不屈,光是这份视士卒为手足的豪情,也不由得让赵越心生敬慕。暗道难怪人家能创出后世闻名天下的戚家军,能让三军效命的人,果然与众不同!
七叔公的神情很激动,须发颤巍巍的言道:“戚大人能够如此爱兵如子,日后必成大器!想当年在蓟镇,小老儿也在军医营里厮混,每当看到那些与鞑子厮杀挣命的兄弟一个个的因为伤病痛不欲生,小老儿也跟着心痛啊!”
“老先生说起来也是元敬前辈,在下敬七叔公一碗!”或许是一番话让两人有了共鸣,神情颇有些激动的戚继光这一次没有喝水,而是亲自为自己倒满了一碗浊酒,然后一饮而尽。
等到一碗酒下肚,戚继光却是察觉到这位老人是话中有话,想要提点自己什么。当即就问道:“既然老先生开口询问,不知有何可以教某?”
“不敢说教。只是一时有所得罢了。”七叔公摆手说道:“说来戚大人也只是想要请赵先生入营为官兵治伤看病,而又担心医户的身份拖累了先生。至于赵先生,海外归来又想要在本地落户,可又不想入了医户户籍,不知道小老儿说的可对。”
戚继光和赵越两个人齐齐点头。
赵越疑惑道:“七叔公难道还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不成?”
七叔公笑捋胡须,点了点头:“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