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区就像是城市的“污水池”,各式各样的人物都有,罗马尼亚来的枪贩子、南高加索的黑帮、波兰的**女以及土耳其的偷渡客等等等等,鱼龙混杂,污秽不堪。他们都向往着能够在这黑海岸边的城市里淘到一桶金,可事实是,这里本地的年轻人都在向往着美国亦或是西方某个国家的幸福生活,贫瘠的黑海海岸线上,根本没有多余的“金子”能够放进他们的钱袋里。
穿着一身笔挺灰蓝色警服,潘宏进从自己的小楼里出来,抬手遮了遮眼睛,他不喜欢这种晴朗的天气,就像是地狱的恶魔不喜欢上帝的圣光一样,普照的阳光让他的刺眼,并让他瞳孔里的阴郁无处遁形。
穿过青石铺就的庭院小径,潘宏进从车库里开出局里分配给他的那辆拉达警车,不急不缓的出了门——还不到十点,时间尚早,像他的前身平时都是快十一点才出门的。
车沿着柯察金大街向西走,不过五六分钟就到与明斯克大街的交汇处,远远看到街口的绿灯频频闪动,潘宏进放慢车速,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打开挂在里程表旁边的对讲机。
顿时嘈杂的声音充斥了车厢,有人在抱怨前些日子被雷雨冲垮的自家后墙到现在还没有修上,也有人在埋怨局里这个月又扣掉了消暑补贴,还有人在声讨谢列宁大街的红星国营商店,说他们的货架又空了,早知道这样,月初就应该把局里下发的鱼子酱配给票都用掉……家长里短、三姑六婆,絮叨个没完,而这就是切斯诺耶警局的警察们,也难怪当初的尤里会不务正业。
潘宏进正听的心烦,一辆警车从后面插过来,与他并排着停在一起,车里坐着一位三十岁左右、身穿灰色警服的警察,他伏在方向盘上,朝这边招呼道:“嘿,尤里,难得碰到你这么早出现,一起去喝上午茶吧,怎么样?”
这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叫马雷舍夫,是警局刑警处的,也就相当于刑警队的。他与潘宏进虽然同在一个警局,但并不属于一个系统,两人的制服也不一样。
苏联的警种系统相当复杂,在内务部领导下的警种总局就有十个,像什么消防总局、刑警总局、治安总局等等,而除此之外,还有正规民兵、志愿民兵、应急部队等一大堆,也同属于内务部领导。这些五花八门的警种集中到地方之后,不可能每一个警钟都设立一个地方局,因此他们大都并归到同一个警局办公。这一点上倒是与国内的情况基本相同。
而潘宏进所在的安全信息处是警局内最特殊的一个部门,它的最高上级部门并不是内务部,而是国家安全委员会,其职能是协调地方警局与国家安全委员会地方局之间的合作,相当于国家安全委员会设在内务部中的一个派出机构。
打个比方,如果克格勃某个地方局破获了一起间谍案,在对案犯实施抓捕的时候,不可能会完全由克格勃的特工来执行,其中还需要地方警力的配合。潘宏进他们这个部门,就是在这种时候按照国家安全委员会地方局的指示,调动警力对某一嫌疑人实施抓捕的。
虽然说两人并不隶属于同一个系统,但毕竟身在同一个警局,平日见面的次数多了,彼此都很熟悉,只不过从前的尤里喜欢特立独行,再加上普通警员对他这种出身安全委员会的秘密警察也心怀畏惧,故此很少往来沟通。
潘宏进心头冷笑,他知道马雷舍夫不过是在跟他蓄意客套罢了,今天是十号,正好是他们这些警察向市内各个黑帮、地下赌场、艳舞酒吧、高利贷之类的家伙们收取“好处费”的日子,他怎么有时间跟自己喝什么上午茶。
像这些事情,当初的尤里都了解的一清二楚,他从前任那里接手过来的线人,能够清晰详尽的提供类似方面的一切证据。只不过尤里从未想过得罪这些穿着警服的地头蛇,更没有想过要从中牟利,分一杯羹,所以一直都装作毫不知情罢了。
不巧的是,潘宏进现在有了新的想法,他也不打算得罪这些地头蛇,但却想要把他们聚拢在自己身边,更希望能够从他们的不法勾当中分到一块肉吃。
用力揉揉肌肉僵持的脸,潘宏进挤出一丝笑容,格窗笑道:“这真是个不错的提议,我正好不知道去哪儿消磨过剩的时间呢。”
马雷舍夫脸上的笑容有一秒钟的定格,他心里暗骂一句,正考虑是不是随便找个地方把眼前这个讨厌的家伙甩掉,对面的潘宏进紧跟着又说道:“我看就去维茨塔耶夫大街怎么样?我知道那里有一家不错的咖啡店,好像是叫‘时光’什么的。”
马雷舍夫心头狂跳,“时光”可不是什么咖啡店,而是一家艳舞酒吧,酒吧的经营者名叫尤什科维奇,是市里高加索黑帮的头子,他们的手里控制着一条庞大的走私网络。
尤什科维奇的黑帮每月的十号都会向警局的警员提供一笔资金,为数虽然不是很多,但基本上有关联的人都能分到两百卢布,这对于每月薪资只有两三百卢布的警员们来说是一笔不错的外财,因此,警局与他们一直相处的很和睦。
马雷舍夫可不相信潘宏进只是说走了嘴,谁都知道任何小觑安全委员会的想法都是愚蠢的,他现在只是搞不清楚这位外来的“秘密警察头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走吧,我的马雷舍夫同志,难道你不知道维茨塔耶夫大街怎么走吗?是不是需要我在前面带路?”潘宏进多少能猜到这家伙心里在转什么念头,他朝路口亮起的绿灯努努嘴,笑道。
马雷舍夫一语不发,阴沉着脸发动车子,当先拐过路口,当先上了明斯克大街。潘宏进开车缀在后面,不即不离的跟着。
过去的一个月他可不是在游手好闲,有些情况一早就摸的很清楚了。如果不出意外,那家名为“时光”的艳舞酒吧里应该聚了四五个与马雷舍夫同样身份的警员了,尤什科维奇会把这个月应该拿出来的“好处费”交给他们,再由他们在那些被收买的警员中分配。
无利不起早,潘宏进素来讨厌麻烦,今天如果不是为了这件事,他才不会这么早就从住处出来,至于说碰上马雷舍夫,只不过是凑巧罢了。
马雷舍夫的车在前面开的时快时慢,潘宏进在后面跟着也不着急,他知道这时候马雷舍夫联系不上那些收脏钱的人,这年头可没有手机那一说,至于说车上的对讲机……那跟对着大喇叭喊没什么区别。
两辆车一前一后的过了维茨塔耶夫大街与明斯克大街交汇处的胜利广场,上了维茨塔耶夫大街又走了五六分钟,前面马雷舍夫的车开始减速,缓缓靠向路边。
潘宏进没有继续跟着他,而是在距离他停车位置有个十几米远的地方下了车,远远的,就看到街边那栋破旧的两层小楼前停了四辆警车,两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双手抱在胸前,一动不动的站在小楼入口处,虎视眈眈的看着便道上往来的行人。
马雷舍夫在前面的车上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本想着通知守在酒吧门口的两个大汉一声,可看到潘宏进正悠闲自得的朝他身边走,心里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他也想明白了,潘宏进今天不太可能是来抓人的,不然他不会孤身一个人过来。
小楼斑驳的墙壁上喷了不少涂鸦,作者大都是毕加索的崇拜者,画面光怪陆离,抽象的一塌糊涂。
靠近小楼挂角的地方,倚站着一个相貌猥琐的年轻人,他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方便袋,正向往来的路人兜售袋子里装的香烟。看到有警察过来,他也不跑,一看就知道是高加索黑帮里专门兜售走私品的小喽啰。
朝马雷舍夫挥挥手,示意他稍等一会儿,潘宏进绕过便道边上一条排椅,径直走到那个烟贩的身边。
“嗨,警官先生,”私烟贩子还在向旁边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人推销手里的香烟,看到他过来,还若无其事的扬了扬拿着的一条烟,笑道,“要不要来点香烟?罗马尼亚货,‘纳斯高’,劲头十足……”
潘宏进阴沉着脸,从他手里把那条烟接过来,夹在腋下,转身就走。
“嘿,嘿,20卢布……”小贩从后面追过来,扯住他的胳膊说道。
潘宏进一回身,抬腿就是一脚,包铁的皮鞋鞋尖正踢在他小腿迎面骨上。
小贩被踢的惨叫一声,双手抱着小腿摔倒在地上,打着滚干嚎。
四周有往来的行人朝这边聚拢,赶过来看热闹,其中还几个年轻人蠢蠢欲动,应该是高加索黑帮的成员。
潘宏进对周围发生的一切视若不见,他弯下腰,拿着那条“纳斯高”在小贩流满冷汗的脸上拍了拍,拧住他的手腕,拖起来就往回走。
守在酒吧入口处的两个大汉朝这边走过来,不过半路被马雷舍夫拦了下来,三个人说了几句话,其中一个大汉转身跑进酒吧,估计是通风报信去了。
潘宏进直接把小贩拖到他的警车边上,从后腰上掏出手铐,把他的手腕所在前车门副座的把手上,又把那个装了几条香烟的黑色方便袋扔进车里,这才快步走到马雷舍夫身边,揽着他的肩膀笑道:“走吧,我的马雷舍夫同志,咱们去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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